第132節
公了,就是將舊事重翻。對方秋椒一家而言,能得到公道,但同樣得罪死了賈家人,也讓當年幫著掩蓋真相的老兩口和方建設一家很難做。 可是柴英秀不懼,這也是方秋椒想要的結果。 真相為何不能大白? 何須顧慮那么多,真相就要大白! 但她沒意見,自是有那有意見的人。 方大明開口道:“英秀,過去的事都過去十多年了。你想想這么一鬧,事情又翻出來,老大家這么多的孩子怎么辦?大人就算有錯,孩子總是可憐的???!” 方倩秀也開口道:“二嬸,而且我們村不少小孩都在賈家村小學上學呢!” 賈家村在方田村兩、三公里外,是個大村落,甚至都有趕集點。因著比城里近,方田村的孩子多是去賈家村的學校上小學。 方倩秀一提醒,叫村里人紛紛想起自家小孩來。 他們的第一想法是:要是他們惹了賈家村的人,回頭賈家村的人會不會欺負他們家的孩子? 擔憂浮上眉頭,但沒一個人開口。 他們開不了這個口!人家一條人命,一個親人,你怎么好意思為點小事開口? 甚至有人咬咬牙,道:“沒事兒,大不了我們把孩子送城里去!城里的小學老師更厲害,還教得更好呢!” “對啊,我家那個也想著去城里上學呢?!?/br> 一邊是想盡辦法阻攔的親人,一邊是安慰沒事、想辦法的村里人。 柴英秀覺得,真是到了為難時刻,才知道人心怎么樣。 當然,柴英秀也看透了——方大明擔心不只是方建設家的小孩,還有他老頭子的聲譽! 人活到老,沒多少奔頭,就圖個身前身后名。 這事重翻,如果老太太說的是真話,對方建設的傷害也就限于名聲了,不會嚴重到讓他坐很久的牢。嚴重的是當初動手,打破了方愛國腦袋那個人——賈麻子! 再有受損的,就是老兩口的名聲。為了自己和大兒子,不管不顧小兒子,這樣的揣測事后必不會少。 但那樣的流言蜚語,她們一家已經承受了十多年了??! 如今她不過想要還方愛國一個清白,方大明還阻攔,能是因為什么?因為死去的人在他心里不重要。 柴英秀沒看方大明,反倒是看向他身后的何秀珍:“媽,我謝謝你能開這個口。哪怕你是被自己嚇到的,我也感激你?!?/br> “不是你,愛國這事的真相就得永遠被埋在地底下!他就得一直蒙受冤屈,在地底下都委屈??!” 說話的沒被搭理,沒說話反倒是被感謝了。 方大明只覺得臉皮臊得慌,一陣熱意往上冒。 他側過身子,攙扶住何秀珍:“你既然硬要這樣,那就隨你。左右愛國他媽都這樣了,我怕是也活不長,隨你,都隨你!” 方大明攙扶著何秀珍,往自家走。 一個老人攙扶一個老人,叫人心里勾起對蒼老的憐憫。一時間,村里人都覺得或許不該太責怪方大明夫妻兩? “唉……都怪當初風氣嚴,實在嚇人?!?/br> “那時候都難啊。如今秀珍開口了,也算讓過去的事有個完整的交代?!?/br> 有老人望著相框里的方愛國嘆氣:“就是可惜了愛國那么好的孩子!” 方倩秀看見方大明直接放棄,焦慮得厲害。 這事多影響她家名聲,她還沒嫁人呢! 方倩秀開口道:“二嬸,死人難道比活人還重要?!人死都死了,就算找到兇手又怎么樣。還讓活著的人受牽連。你們家現在日子也過得不差,何必計較那么多?” “就算要解決,也沒必要找公安吧,讓那家人給你們家賠罪不就成了?” 方大明正打她身邊過,聞言瞪她一眼:“你個小丫頭懂什么?閉嘴回屋去?!?/br> 有田思明那個老狐貍在,他孫女那點心眼子就和擺在明面上的一樣,給人家看著笑話的。 方倩秀還不服氣,反問道:“都是一家人,不應該相互考慮、照顧嗎!” 乍一聽,竟然還沒什么毛病。 但放在明白人耳朵里,就真叫人笑話了。 方秋椒道:“方倩秀,我平常沒覺得你精明,今天可算是重新認識你了?!?/br> “你不如直接點,直接把好處都攏到你家去得了。至于壞處,那快別說了,那會你可想不起來咱們是一家人!” 這話都快把村里人聽笑了。 一個小丫頭,還真當只有她是明白人呢。有時候大家表現得糊涂,是愿意當個和稀泥的,湊合著把事情敷衍過去,樂意自個騙自個。真要較真起來,誰心里沒有一桿秤? 連田思明都皺眉嫌棄道:“好了,大明你把你家這個丫頭領回去?!?/br> 方大明拽著方倩秀胳膊,低喝道:“回去,別在這兒鬧笑話!” 到底是大家長,方大明兇起來,方倩秀不敢太過分,只是心里很不忿。 她當然知道自己理歪,可是她不想吃虧啊。她爸名聲變差了,她怎么辦?要是她媽在就好了,她媽能把那些人鬧得不敢搭話。 田思明點出田小胖:“小胖,你去找李隊長。然后你們兩開著拖拉機去公安局一趟,再把春筍和方夏都接回來。辦這種事,家里人得齊?!?/br> 田小胖二話不說,點點頭就去辦事。 田小胖離開后,田思明又讓人去找方建設。 作為壯勞力,方建設和方健都去疏通河渠了,離家有一段距離。 沒等兩邊出去的人把人帶回來,井邊洗衣的尚玉華先被叫了回來。 尚玉華端著盆,盆里裝著衣服。 方小博則提著一個桶,走得小臉紅撲撲。 望見椒椒,方小博本來還想笑,可見一屋子人臉上都表情凝重,嚇唬得小孩不敢笑語。 反倒是田思明望見兩人,笑著道:“小博可真能干,這么小就能幫你阿媽提東西了?!?/br> 方小博輕松下來,笑著回道:“田太爺,等我再長高一點,就能做更多事了!” 喊完人,方小博放下桶,沖過來抱住方秋椒的腿。 “椒椒,你怎么回來了?” “椒椒回來有事?!狈角锝窇痪?,站起身道,“阿媽,田爺爺,我先去幫嫂子晾衣服?!?/br> 轉頭方秋椒取了衣架,帶著方小博到外頭院子里。 尚玉華放低聲音,奇怪地問:“椒椒,書記怎么來了?我們家院子里怎么還一股燒紙的味兒?!?/br> 作為孕婦,尚玉華的鼻子也靈得厲害。 方秋椒跟她解釋了燒紙味道的由來,以及為什么田思明會來,讓她心里頭有個準備。 尚玉華聽著瞪大眼。 她都不敢信:“大伯和爺奶、看著也挺好的啊……” 尚玉華怎么也想不到,對自家好的這三位長輩,竟是合謀著哄騙了自家十多年! 尚玉華反應過來,有些生氣:“這十多年,他們可是一絲口風都沒泄,怕是想瞞一輩子吧!” “便是當年不得已,難道這么些年就沒個坦白的機會?看著我們家日子難過時,心里就不會愧疚?” 尚玉華還有句話沒講,老太太可是說了——當年是有賠錢的。 可那些錢,他們家一分沒拿到。便是他們家日子難過,到處借錢,從隔壁借的錢也都按著利息算著一并還得干干凈凈。 可還錢時,不見隔壁吭聲,只有大伯說過一兩回不用,轉頭大伯母把錢收下。 這說明什么?隔壁就是想瞞他們一輩子! 方秋椒道:“嫂子你別動氣,小胖開著拖拉機去城里了,回頭大哥和小哥都會回來。等公安查清楚,就能還阿爸一個公道?!?/br> “公道?得了公道,那這么多年的委屈,難道就白受了!” 方秋椒苦笑一下,沒敢把方大明后來勸說阿媽的話說出來,怕氣著尚玉華。 方秋椒看看一旁聽懵了的方小博,摸摸他的頭:“小博,往后別往隔壁去了,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狈叫〔┱J真地點了點頭。 方小博小小的腦瓜里,還理解不了什么嚴|打,大人們跟他提起爺爺也少,他只認得黑白相框里笑著的人是他爺爺。 一開始他還會疑惑,為什么奶奶已經快變老了,而爺爺還那么年輕? 他阿媽給他解釋:那是因為爺爺的人生比他們的短,年輕時就結束了。 那同樣也是方小博第一次接觸死亡的概念。他知道,那很嚴重。 尚玉華又對方小博道:“小博,你晚上陪奶奶睡好不好?她要是哭了,你哄哄她?!?/br> 一家子人里,柴英秀各個都喜歡,但要說最疼的,當然還是最小的。 方小博又點頭:“好!交給我啦?!?/br> 晾好衣服,接下來的時間是沉重而緩慢的。 一個小時后,方建設和方健到家了。 從方倩秀充滿抱怨的口中知道發生了什么,方健錯愕不已。 方建設則是感慨之余,松了一口氣。 他的鞋上巴著一路踩回來的泥,褲腿因為回來時放得匆忙,還有一截是卷起的。卷起的那一截,帶著顏色更深的河泥。 方建設整個人都灰撲撲的,因著這些泥更顯得老實、普通。 他本質上,也就是這么一個和外表相似的普通人。 但他做錯了一件事后,就得受著心里對弟弟死亡的愧疚;一邊甚至還得瞞著枕邊人,面對管小娥一次次的誤解;再接著,他還得承受著來自弟弟一家那讓他壓力極大的感激。 說起來好像非常虛偽,可這一件件事,真的給他心里加了好重好重的擔子。 看著表情不平的女兒,方建設道:“秀秀,本來就是你阿爸我做錯了事。逃了這么多年再承擔責任,甚至責罰會變得更輕,你應該慶幸才是?!?/br> 放在當年,如果和賈麻子老婆威脅他的一樣,對方舉|報他耍流氓,那他就完蛋了。 但放在今天,耍流氓罪也輕多了,還能酌情處理,國家法|制仍不健全,但至少更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