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事到臨頭,老太太還想裝神弄鬼不成? “你腦子不清醒,我不跟你吵?!辈裼⑿憧聪蚺畠?“椒椒,你去隔壁喊人。喊你爺爺、你大伯、你大堂哥都行?!?/br> 反倒是方秋椒看見人偶娃娃上的字,整個人不敢置信。 她看出奶奶何秀珍可能精神狀況不太好,因為老太太面上就顯了出來。她不聽老太太的話,是想看看老太太到底在干什么。 可她萬萬想不到,老太太竟然在燒帶著自己和方倩秀名字的人偶娃娃! 她們兩人能有什么共同特征?不過是家里這一代唯二的孫女。 可方秋椒依稀記得,老太太給她的紅薯干、糖果、野果子…… 那些好,是真切存在過的,是堂哥和哥哥們都沒有的偏愛。 方秋椒道:“阿媽,奶奶肯定是中邪了!” “椒椒,別愣著!去喊人?!?/br> 柴英秀催了一句,見女兒發愣,索性自己大喊起來。 “爸!大哥!方??!你們有誰在家嗎?!” 何秀珍整個人很瘦,衣服顯得空落落,甚至給人一種風一吹就能吹走的感覺。 聽見柴英秀在那邊喊,何秀珍也不阻止。 何秀珍蒼老渾濁、深深凹陷進去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方秋椒懷里的相框:“中邪的也不是我啊?!?/br> 何秀珍抬頭望向方秋椒,語氣激動起來:“中邪的是你!是秀秀!” 墻那頭。 響起方大明和方倩秀的回應聲。 方倩秀嘟囔道:“喊什么呢?!” 方大明卻是直接問:“英秀,什么事???” 柴英秀回道:“爸!媽把愛國的相框都偷出來了,還燒帶椒椒和秀秀名字的娃娃,你問問她要干什么?!” 方秋椒被奶奶何秀珍盯著,覺得很不對勁。 她不知道為什么奶奶說中邪是她和方倩秀。但她察覺到,何秀珍望見她手里阿爸的遺像相框時,眼中會流露出恐懼的神色。 這又和阿爸有什么關系? 方秋椒看著奶奶何秀珍,問道:“奶奶,你為什么要動我爸的相框?” 這句話像是觸到了何秀珍心里的敏感處,她面上神色一下變了。 像是突然一激靈,她整個人從麻木變得清醒,眼中帶著詭異的亮光。 何秀珍伸出枯槁的雙手,雙目望著方愛國的遺像:“愛國啊,你放過媽好不好?!” “媽不是故意的,你要報仇,做鬼也不瞑目,你去找那個打死你的賈麻子??!找媽能有什么用?” “媽一把老骨頭,生你養你,當初奶大你多遭罪??赡阍趺凑l都不找,就知道挑著我欺負?” 柴英秀聽得整個人愣住,她沖過去,抓著何秀珍追問:“媽……愛國、愛國怎么會死不瞑目?!” 方秋椒低下頭,目光和手中捧著的照片里男人的目光對上。 照片是方愛國曾經的證件照,模樣還帶著笑。他那么年輕,當然不會拍什么遺像,只有相框里這張最像他生前的模樣,便用了這張。 男人眉目舒朗,在黑白相框中笑得溫和,像是正看著什么很美好的事物。據說,是看著阿媽柴英秀拍的這張照片。 阿媽和長輩們都沒提過,為什么她阿爸因為打架被人打破頭死了,而家里卻不找打人的要個公道。 方秋椒知道,那其中必有隱情。而且十有八九,是自家理虧。不然怎么白白沒了一條人命,卻不追究呢? 可就像阿媽剛剛問的,一個活該被打死的人,會死不瞑目嗎? 相框前方的不遠處,柴英秀抓著何秀珍,含淚要個答案。 “媽!你告訴我,愛國為什么會死不瞑目?你們不是說,不知道腦袋那一下是誰打的嗎?!” 方愛國出事時,柴英秀沒有第一時間趕過去,后面才被告知方愛國人沒了。 當時她得了風寒,老兩口說是因為她生病,加上一時情急沒顧得叫她。 方大明和何秀珍可是親爹媽,也不見過分偏袒老大,老兩口情真意切地哭著解釋,加上柴英秀那時實在難過,當然都信了。 可如今心里起了疑,柴英秀便覺得什么都不對了。 她知道,自己就像是找茬的。但她沒辦法不找茬,因為她始終都不肯信,她的愛國會在酒后爬別的女人的床! 回應柴英秀的,不是老太太的回答,是“哐當”一聲門響。 方大明推開門,面帶急色,吼道:“老婆子!你干嘛呢?!” 孫女兒捧著兒子的遺像,地上一堆紙錢灰,還躺著兩個布娃娃,加上兒媳婦抓著老妻,一切混亂得讓方大明頭疼。 但他一直知道老妻的心事,所以出現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住老妻。 接著方大明上前,將何秀珍的一條胳膊抓?。骸澳泗[什么?回家睡覺去,天天睡不著,別把夢里的事當真了?!?/br> 柴英秀看向他,也問道:“爸!媽說打死愛國的是賈麻子,愛國死不瞑目?” “爸,你告訴我,當年到底是不是你們跟我說的那樣!” 柴英秀雙目含淚,聲音激動,震得院門口的方倩秀都不敢進院子。 方秋椒被感染得眼眶一紅,她單手托好黑白相框,走到方大明和何秀珍面前,一只手扶住柴英秀。 方秋椒看著至親的兩位長輩:“爺爺奶奶,我阿爸看著呢?!?/br> “就告訴我阿媽,為什么我阿爸會愛不瞑目?我們家不追究,不是他理虧嗎?理虧又為什么會說死不瞑目?” “爸、媽!愛國看著呢!” 柴英秀拿過方秋椒手里的黑白相框,放到二老面前。 方大明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但飛快消失不見。 他看著柴英秀:“沒什么,就是你媽想愛國了。椒椒在廚藝上這么出息,讓她想起了愛國以前出息的時候?!?/br> 柴英秀聽完老爺子斬釘截鐵的解釋,一下子崩了。 她像是突然失去力氣,肩膀軟軟地耷拉下去,目光死寂。 方秋椒沒有聽爺爺的話,她緊盯著奶奶何秀珍。 如果真的有問題,面上一派冷靜的爺爺肯定不會松口。他若是肯明說,早就說了。 反倒是看起來神神叨叨的奶奶,或許是個突破口。 方秋椒盯著奶奶何秀珍,她從為數不多的幼時記憶中,翻出父親的笑臉。 然后臉上擠出那樣一個溫和的笑,學著父親的口吻喚道:“媽,我給你挑……” 何秀珍眼中,孫女的臉和去世兒子的臉重合,詭異怖人。 她尖叫一聲,蹲下去,抱住頭:“媽對不住你!媽不該幫老大瞞著的,可是媽只有兩個兒子啊。沒了你,再沒了老大,我和你爸又老了,兩大家子的人,要怎么活?!” 她一邊驚恐地說著話,眼神還懼怕地左右飄晃,在兒子的遺照和孫女的臉上打轉。 方秋椒聽到這里,再轉頭望向爺爺方大明。 方大明站在何秀珍身邊,眉頭擰得死緊。 他因為農活曬得黝黑蒼老的面上,表情是方秋椒看不透的沉默。 他彎下腰,拉扯老妻:“你別怕,不是老二。不是他?!?/br> 何秀珍哪里肯聽。 她驚惶道:“就是老二,剛剛老二都叫我了!他知道擔子重,我挑不動……” 伴隨著舊日的話語,何秀珍想起小兒子生前的體貼,眼中流下兩行長淚。 柴英秀抱著方愛國的遺像,哭得不成樣子,崩潰地坐在地上。 “愛國啊,你爸媽好狠的心??!你死得那么冤,我們家卻沒個聲響,別人背地里不知道別怎么說你呢。他們忍了十多年,整整十多年,看著你死了都背著黑鍋……” 一個寡婦,三個孩子,日子是怎么苦過來的,只有自家人清楚。 縱有親戚、鄉鄰偶爾幫忙,可外人能幫得了多少?能幫得了幾處? 外人頂多只知道你鞋上打了補丁,哪里知道你鞋底都磨穿了,腳底板下已血rou模糊呢? 柴英秀想著這十來年的苦,再想著十來年對亡夫的怨,想到自己全家十來年對著隔壁一家的感激,甚至是女兒對堂姐方倩秀小處上的回回忍讓…… 每一件事,都覺得多了把刀在她心頭剜rou! 最后那一道道,都變成了她眼底的恨。 她恨意目光的盡頭,是方大明和崩潰大哭的何秀珍。 柴英秀深深地望了老夫妻一眼,對著女兒喊道:“椒椒,我們去找老書記!就敲著我們家的秤盤子去?!?/br> 秤盤子是薄薄的鐵皮,一敲就當啷當啷地響。 若是一路敲著去,只怕轉眼的功夫,整個村都知道這事了。有大事時,也有敲秤盤子的□□俗。 方大明顯然想不到一向柔弱的兒媳竟如此很絕。 他望向柴英秀:“英秀,哪里到了這個地步?愛國走了的這十多年,老頭子和老婆子也對你們照顧頗多,向來都是壓著老大家的幫襯你們家?!?/br> “十多年來,每回都這樣??!”方大明先強調了好,再柔聲勸道,“家里事就家里解決,你想要個什么結果,我都盡量調和,滿足你,行不行?” 最后方大明看一眼哭泣不止的老妻,哀聲懇求兒媳婦:“英秀啊,沒必要鬧得整個家都散了吧?” 柴英秀坐在地上,高高舉起裝著丈夫方愛國遺像的相框:“我就想他走得清清白白!” 黑白照片里的人只會笑,可方秋椒卻覺得那笑此刻如此諷刺。 方秋椒放下背簍,聽從她阿媽的話。 跑進屋解下秤上的秤盤子,小小的秤砣往上一敲。 沉沉的“當啷”一聲響起 柴英秀哭著爬起來,要往門外走。 方倩秀從怔楞中回神,沖進門里,飛快地栓上方秋椒家的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