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瓊羽眉頭一皺:蕭云奕從來沒對良臣如此苛責, 難道病情正在惡化, 光懟她已經無法令他滿足了? 瓊羽本身就挺服氣沈決的能力, 這下子還加了個同病相憐!蕭云奕因著有疾態度不佳,她作為太子妃,理應讓沈大人體會到東宮正常的待客之道:“碧波,去溫小壺桂花釀來?!?/br> 沈決微微一怔, 隨即斂眸輕笑:“太子妃還記得?!?/br> 桃源鄉那夜, 他向小二要的正是桂花釀。 “這有什么記不得的?!笨腿诵α? 瓊羽也不好肅著臉,她大方笑道:“大人想是什么美酒佳釀都嘗遍了,本宮無意賣弄, 只是怕誤上了什么大人不喜歡的?!?/br> “太子妃多慮?!鄙驔Q婉轉否認:“微臣一心為圣上效力,賞景品酒等雅致無暇消受, 不過今日, 多謝太子妃成全了微臣渴求的閑適之心?!?/br> 瓊羽一開始還擔心最近和蕭云奕吵吵慣了, 容易話不過腦冒犯沈決,可沒料到沈決的正經會傳染,她張口同是一股子官腔調調:“大人監管崇明司,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其中辛苦,本宮未曾領略, 不能夠妄議?!?/br> 兩人交談無隙,碧波將酒擱在桌上的一聲響都像在打擾他們。蕭云奕暗自念了八百遍忍住,為數不多的耐心從冰山中融化出來, 卻也已然沸騰,就快燒干了! 但他現在打斷沈決,豈不是無法得知頭骨的秘密? “太子妃言重了?!鄙驔Q自覺結束了奉承環節,表面開啟嘮嗑,實則將話題轉到了瓊羽身上:“太子妃還是愛酒之人呢?!?/br> 她是愛酒不錯,帶著在南昭養成的好酒量來了中原。雖然沈決沒在刻意捧高,瓊羽依是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本宮不去刻意研究,平日就挑些不辛不辣容易入口的?!?/br> “這正說明太子妃不追外在名譽,只看中酒品本身?!鄙驔Q笑道:“微臣斗膽一猜,太子妃母國位屬彩云之南,鳥語花香,花果酒釀自然不少。一家一種味道,無優劣之分,喝起來舒適的便是好酒?!?/br> 瓊羽聽到彩云之南眼神一亮,被沈決看穿了心思卻無半點反感,而是訝然間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大人還懂這個?您不是學識廣不廣的問題了,連外國民俗心思都說的分毫不差,世上還有您不知道的事嗎?!?/br> “問看似無涯,但世上有問即有答?!本拖袼麖那安涣私饽险?,就算是為討瓊羽歡心現學現賣,結果依然是學了懂了。沈決笑過,謙而不卑道:“既然太子妃提到了,微臣有一問,還望太子妃解答?!?/br> 蕭云奕手下動作從敲變作了用指甲挎桌面,他自己似乎還沒意識到,只全心落在沈決的話中:好在就一問,問完趕緊滾! 瓊羽欣然配合:“您說?!?/br> 沈決開門見山道:“太子正當妙齡,衣裝卻翩翩素雅,是不中意紅紫之類鮮亮顏色?” 瓊羽咋著也沒想到沈決會來這么一問,她望見沈決收回眼神,只好自顧自地往身上打量,她今日穿的是鴨卵青色內襯,褐青中裙,再一件厚實的繡鶴陰云大袖,明暗中帶著細金反光,加上碧波才給搭上的銀鼠灰外皮,整體看起來的確灰黢黢的。 縱然她以前在南昭整日穿著紅紗裙褲滿地跑,成婚后在宮中定做的頭一批常服同是粉紅為主。但自蕭云奕遇害,瓊羽清楚地感知到她對紅艷之色的排斥,紅在她眼里,不再代表新婚雙喜,反而更像一種噩耗的警示。 比起不中意,瓊羽顧慮的更多該是不敢,萬一紅色真的給蕭云奕招惹厄運,那她這輩子絕不會原諒自己。 于是,干脆從每次選衣時有意避開,多重復幾遍“我不喜歡艷色”,內心就能相信,她真的不喜歡艷色。 幾年至今,瓊羽理所應當地接受了衣裝避艷,自然而然。 “是?!杯傆饘⒉懭嗳胄牡咨顪Y,平靜笑道:“尋常女兒家流行的不太適合本宮?!?/br> 沈決似乎別有深意:“您在南昭應是活潑的姑娘,有閉月羞花之貌,何懼五彩紛呈?” 瓊羽客氣微笑著,悶不做聲地垂了眼睫。 蕭云奕完整地聽過二人對話,腦海里零零散散,沉沉浮浮的記憶碎片竟揮之不去,羽兒帶著彩繩花環站在西洱河畔,笑容肆意,抓著比她長出一截的紅紗在藍天白云之下當風箏放。 并非她沐浴花海之中,而是滿山杜鵑為她盛開。 羽兒從未如此清晰的出現在他的幻想中,蕭云奕企圖讓夢做的更長一些,他緩緩閉上眼睛,沒有想象中地身臨其境。 再睜眼,視野間只剩如寒蟬般陰瑟的瓊羽。 蕭云奕登時心煩意亂,沈決的笑怎么看怎么賤兮兮,他正愁氣沒地方撒:“沈決,本宮允你來星月閣,不是讓你扯皮打攪太子妃的?!?/br> “無礙?!杯傆鸹剡^神來,本能地維護客人:“沈大人心里當有打算,臣妾依著回答就是?!?/br> “他有個鬼打算,從進來就沒提過一句正事,居心不良?!笔捲妻却驍嗨?,當沈決是個透明人:“你胳膊肘別往外拐?!?/br> 瓊羽永遠無條件向著蕭云奕,她對沈決如此除了對人才的敬佩,多半還是不想丟蕭云奕的面子。她心情淡淡沒有反駁,眼瞳不知不覺地蕭云奕胳膊肘上瞟。 “呀?!笔捲妻扔抑馀杂械懒芽p,瓊羽正好看見:“殿下,您衣袖好像給劃破了?!?/br> 什么劃的,啥破了,破衣服能有沈決心眼子多?沈決來星月閣屁話沒問,那他前來的目的便撲朔迷離起來,蕭云奕不準自己錯過沈決任何微小表情,他看也沒看瓊羽:“本宮知道?!?/br> “哦?!杯傆鹉淮驌舻?,含了一小口空氣在腮幫子里吹來吹去:“改日臣妾替您補一補?!?/br> 蕭云奕這次沒嫌瓊羽話多,還沖沈決挑了挑眉拉另外斗爭:你再跟瓊羽叨叨衣裝又怎么樣?她還是只給本宮補衣服。 沈決:“……” “太子妃?!北滩ǚ讲疟粋髟挼难诀呓辛顺鋈?,回來時面色有些凝重:“長春宮來人道,皇后娘娘邀太子妃前去共用午膳?!?/br> 皇后?瓊羽脊梁骨卒然一冷,彎都彎不下去了:皇后千方百計地派人隔空下藥,這下懶得動別的心思,直接讓她去長春宮自助用毒? 她巴不得立刻躲去蕭云奕身后:“臣,臣妾……”皇后親邀,除非她現在暈了,不然要百分之二百地老實過去,瓊羽的“臣妾還能活著回來嗎”給卡在了嗓子眼,沈決還沒走呢,這種奇怪的話她不能說! 蕭云奕和沒收到瓊羽的求救一樣:“你去吧,代本宮與母后問安。本宮和沈監還有事要談?!?/br> 瓊羽難得做作地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抿著嘴怎么也擠不出笑來:“碧波,去拿雙銀筷子?!?/br> 沈決風涼來了一句:“宮里用膳就是講究,還自帶餐具?!?/br> “還有本宮的青……算了?!庇行┦驴傄鎸?,若想拿捏住皇后的狐貍尾巴,絕對不能守株待兔,而要趁熱打鐵。道理不用蕭云奕教,瓊羽都懂,只是她這個老鼠膽子和皇后多說一句都會結巴,完全不具備誘餌的自我修養??! 瓊羽把披風裹緊了些,就差在原地纏成個繭。 蕭云奕目光如炬,不刻意地催促道:“大白天的,想什么呢?!?/br> 大白天? 對啊,大白天!皇后要害她,也不能選在長春宮不打自招吧! 瓊羽瞬間有了和皇后死扛的勇氣,她攥了拳頭又松開:“沈大人,恕本宮失陪?!闭f罷對蕭云奕欠身:“太子殿下,臣妾告退?!?/br> 碧波是個利索人,在短時間內準備妥善:“太子妃,外面起風了,拿個手爐吧?!?/br> “不拿!”瓊羽大甩披風硬氣出門,剛邁了一步就被西北風刮了一臉,她哆嗦著扶住碧波的手:“嘶,還是拿著吧?!?/br> 一番混亂后,沈決笑著觀望瓊羽背影:“太子妃這氣勢,像是要去從軍打仗?!?/br> 蕭云奕冷漠地向沈決豎了三根手指:“本宮數三聲,你要是不將頭骨上刻的字明白說出來,本宮保證,明日就給你燒三炷香?!?/br> “殿下稍安勿躁?!鄙驔Q將冷落半天的綠茶拿到身前,伸手沾了溫茶,在桌面上寫下一行水漬。 蕭云奕站到沈決背后,順便帶去了無形低壓:“寫的什么玩意,和狗爬似的?!?/br> 沈決在低壓中呼吸自如,他朗聲道:“微臣以人頭擔保,那個頭骨上刻的就是微臣寫下的?!?/br> 蕭云奕嗤笑了聲:“鬧了半天你自己都不認識?!?/br> 沈決誠實道:“微臣不是不識,只是不確認?!?/br> “能讓你對父皇有所隱瞞?!笔捲妻仍娇丛接X得眼熟,他若有所思:“橫著寫?” 沈決頷首。 蕭云奕眉頭驟松,恍然大悟道:“西疆語!” 第37章 心慌了 “南昭區區小國?!?/br> 瓊羽去到長春宮時, 手爐涼涼勉強算溫,離了蕭云奕,她給自己壯膽打得氣全從心底咕嚕咕嚕飄到了腦門——空空如也。 她趁著下車時對碧波耳語:“一會看我臉色行事?!?/br> 碧波頭腦簡簡單單, 瓊羽說啥她干啥, 瓊羽厭誰她厭誰。她似接到了重要任務, 穩穩扶著瓊羽問:“太子妃要奴婢如何做?” “我若突然暈了吐血了沒救了,你可別傻乎乎地在我跟前喊太子妃你醒醒?!杯傆鹫J真指導道:“你該撒開腿就往外跑,邊跑邊嚷嚷太子妃被害了,再去找太子殿下, 找圣上!免得有人推脫責任, 給我扣上稀奇古怪地亂疾, 到時候死都死不明白?!?/br> 防有防的道理,但這也太不吉利了。碧波聽完就郁悶了:“太子妃,您別嚇奴婢?!?/br> “別當玩笑, 你記好就是?!杯傆鹫f話間走到了長春宮前,守門的公公提早得了皇后吩咐, 行過禮便要領瓊羽前去偏殿。 長春宮是后宮設施最好的宮宇, 不止表面看上去奢華, 內里裝置則更珍貴難得,暖地龍椒泥涂墻都是小兒科,東海罕色珠貝串成的垂簾,三百繡娘織了一季的鳳錦毛毯,觸物生溫,聽說還是西域那邊傳來的工藝。 另加, 花瓷轉心瓶,洋人時興的琉璃鐘,珍稀名貴的物件數不勝數。 瓊羽低著眸子并不多看, 在她眼里,長春宮的花里胡哨就是在各面墻上釘了名言:“老娘是皇后,老娘有錢且得寵,你要敢違我,頭都給你打掉嘍!” 皇后端坐在偏殿圓桌的正位,脖上圍了黑熊皮脖套,手上也纏了一圈,襯著鬢間鳳釵金光閃閃,這樣人一眼看去就不會注意到她的皺紋,趾高氣揚在她臉上待慣了,神奇地柔和了中年老態。 瓊羽進門尋到合適距離,安分跪地:“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千歲,萬福金安?!?/br> “起來吧?!被屎蟀翚獾匕毫税合掳停骸白??!?/br> 這就起來了,皇后竟沒給她使絆子?瓊羽本想借口“兒臣不累”,跪著聽她說完事情就撤,堅決不多留。然而桌上已經擺好的豐富菜肴擾了瓊羽計劃: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用完膳走。 瓊羽滿臉是笑準備起來坐好,奈何腿有點軟,不得不讓碧波攙了一把。 皇后目光跟著瓊羽走:“昨日掉井里傷到腿了?” “沒有,兒臣一切都好?!杯傆鹬磺髮⑺袉栴}答的周全:“多謝母后關心?!?/br> 皇后還是還是一臉高高在上的神氣,法令紋卻暗自深了,她看看瓊羽再看看菜:“愣著做什么,今日就本宮與你,想吃什么自己夾?!?/br> 話說的無異于“你自己選個死法”,瓊羽接受不起突如其來的母愛暴擊,顫顫巍巍捏住袖口:“哪有兒臣先動筷子的道理?!?/br> 皇后身邊的惜楠眼尖不用再正地方:“太子妃在藏的什么?您見皇后娘娘,難不成還帶著利器!” 瓊羽嘴唇都沒動,只緩緩從袖中抽出一雙銀筷子。 “……”皇后沒有要為惜楠說話的意思,惜楠立刻低頭認錯:“奴婢眼拙?!?/br> 管這么多干嘛,夾就夾唄!瓊羽想通,豎起銀筷戳著盤子對齊筷頭,夾了離她最近的一片青葉子吃了:“叫人備了這么多菜,母后辛苦?!?/br> “哼?!被屎蠊室獍胃吡思饧毬曇簦骸安恍量?,本宮平日的膳食規格便是如此?!?/br> 向來揮金如土的皇后請客連到菜都沒舍得加,這是沒把她當人看呢。瓊羽頓時感覺咽下去的菜葉有些發苦,但如何能吐的出,她壓著喉嚨清過嗓:“母后喚兒臣過來,是有事情交代?” 瓊羽極怕她問起小產后身體如何之類的話,她心想:人是你指使的,藥是你命下的,我好不好你沒個數嗎?天知道我這副健全樣子有多讓你討厭。 皇后手脖仍縮在熊皮中,畏寒令她執意不伸手動筷:“一來,你失蹤一事有驚無險,本宮聽說你恢復的能下床了,便要你過來給本宮看看?!?/br> 瞎扯吧,她從獲救到今日午膳時不滿一日呢!瓊羽尷尬笑道:“母后如何知道,兒臣能下床了?!?/br> “太子昨夜抱你回到東宮,今一大早卻被你趕了出來,話都傳到太后那去了?!被屎笳劶按颂幈悴惶樵?,她輕蔑道:“你躺著趕的?” 瓊羽瞬即明白了,今日皇后邀她用膳大概是太后的意思,意在讓她以嫡母的身份,寬慰寬慰太子妃從鬼門關逃出來的小命。 所以皇后今日才會格外關注她的狀態,忍耐著沒特意為難,但也沒給好臉。瓊羽環了雙手,恭順懂事道:“有勞皇祖母掛念著,兒臣改日定當去向皇祖母請安?!?/br> 她忽閃著美目:“與太子殿下一起?!?/br> 皇后鼻里嗤氣,手捂在裘皮里起起伏伏:“還有一事,本可以再緩幾日。今日你既然來了,不如早交代與你?!?/br> 反正她倆誰也不想多見誰,早說早完事。瓊羽放下筷子道:“母后請講?!?/br> 皇后表現得遠比方才有精神,好似接下來要說的事她很感興趣:“算著時候,段氏女年前便能到大梁京城。迎她入宮等事本宮交給你了,不要讓圣上與本宮失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