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蕭云奕轉頭盯著她:“不想什么?” 瓊羽看著他的冷眸,竟有些怕了:“不想,不想彈琴?!?/br> 蕭云奕沒有急,只迅速抓住了瓊羽左手,這女人的手不算太軟,是有骨頭會反抗的,羽兒的手也是這樣,他從來不想將硬氣捏碎。 “你學的很快,敢按自己的意向反抗本宮了?!笔捲妻瓤吹江傆鹗直秤幸坏滥?,話鋒一轉道:“怎么弄的?!?/br> 瓊羽這才看到墨跡,她手指繞著頭發,指向桌上的賬本:“臣妾方才對賬,可能不小心在手上畫了一道?!?/br> 蕭云奕的注意力被賬本吸引過去,他松開瓊羽的手,隨便翻了賬本旁邊的冊子,整齊的一文字列列排下來,數字小到幾兩碎銀,大到幾張銀票都計算的清清楚楚。 這是突擊檢查嗎。瓊羽感覺自己像個私塾學生,她不喜歡看賬本歸不喜歡,瞌睡歸瞌睡,但賬本送來讓她對賬,該寫的該算的她從不馬虎,一條條在冊上列的精準。 等她算過一遍,再將冊子和賬本一起送到內務府,這不光代表她真的翻閱過賬本,也用白紙黑字阻止了想從賬上找事的人。 蕭云奕又看過幾頁,喜惡難辨地將冊子推開,他質問瓊羽:“你見過羽兒筆下的對賬嗎?!?/br> “自然?!倍际撬龑懙?,她還能不知道?瓊羽點著頭,在原有的基礎上編出來個圓滿的故事:“記冊,就是臣妾和五公主學的?!?/br> 她從小就有什么東西到手都要親自查一遍的習慣,后來覺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干脆重要的事事件件都寫下來。瓊羽疑惑地看著蕭云奕,只聽他冷漠道:“果真是東施效顰?!?/br> 瓊羽在蕭云奕雞蛋里挑骨頭的陰影下,倒有些不慌不忙,她賬本又沒算錯,有什么可怕的:“臣妾算的仔細,絕無差錯。若有什么做的不周到,殿下明說就是?!?/br> 蕭云奕長指點點桌面,示意瓊羽自己將冊子拿起來,瓊羽照做,蕭云奕真像個老成的私塾先生:“看出來哪里不對了?” 瓊羽眼珠子都快印到紙上了:“沒有?!?/br> “如此明顯都看不出來,你眼睛白長了?!笔捲妻葘宰訆Z過去,指著空白處道:“這,這,這!你的圖呢?吃了?” 瓊羽愣了片刻不禁啞然失笑:“圖?殿下您說的是……那些小人畫?” 蕭云奕沒冤枉她,和之前的冊子比起來,如今這本上面的確少了一些圖畫。瓊羽還記得“小人畫”因何而起,那時她才從南昭五公主變成大梁太子妃,那便是從只會享福,變成了需得用勞動換取享福。 東宮的什么都要她親自審查,用人還好,是和活人說話不算無聊,但每個月對賬讀本對她來說難度就太大了。瓊羽那時讀中原文字還磕磕絆絆,加之數字枯燥,她計算之余就在自己的冊子上圈圈畫畫,從一開始畫個小人頭,到慢慢畫個完整小人。 最后進展到,沒一頁賬本她都能給畫成個故事,從小人對話上順便就把數算出來了,堪稱打發時間的最佳手段。 這類偷懶小作法自己留著偷偷樂就行,瓊羽從來沒有給蕭云奕說過,而且那些小人畫冊時間久遠,她自己都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已經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從前幼稚的行為成了蕭云奕心中的對賬標桿,這和公開處刑有什么區別! 蕭云奕對瓊羽這副不認真嚴肅的模樣很看不慣,他指節敲了下桌子:“有什么好笑的,本宮要求你事事仿照羽兒,便是說無論多細枝末節的事,你都要仿到極致?!?/br> 他這次說話依舊像在挖苦,但不是挖苦瓊羽,是在挖苦自己:“東宮,不許出現另一個女人的半寸影子?!?/br> “殿下?!杯傆鹩杂种?,把“您這是何苦”咽進肚子。 他心中存著羽兒所有的個性習慣,她自己都快忘了的事,蕭云奕都記得,這說明什么,說明蕭云奕是個臉皮薄的,做什么都是偷偷摸摸? 為她擴建盛茗園是偷摸的,喜歡她做的糊餅也是偷摸的,看她在冊子上畫小人記賬更是偷摸的……若不是他頭腦不清,主動將這些吐露出來,瓊羽是活了幾世都不會相信,高貴冷艷的蕭云奕,其實心細如發。 他之前對她的冷淡,她以為的責任所在,難道都是表面偽裝?蕭云奕為了偽裝心底的熱切,究竟耗費了多大力氣。 都已經是夫妻了,他就這么不想表露真心? 瓊羽右眼皮跳的厲害,如果一個突然熱情的人變得冷漠,她只會單純的難以接受,但如果一個冷漠的人突然暴露了他心中的熱情,她在感動之前,會有更多的擔心。 蕭云奕為何要藏著心意,他是有什么顧慮? 瓊羽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可怖想法:蕭云奕之前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如今記憶錯亂,大量有關羽兒的記憶讓他誤認為……他愛羽兒。 瓊羽打了個寒戰。 她之前只知,她不是蕭云奕心中的羽兒。 那面前這個男人,還是她十二歲時愛上的蕭云奕嗎。 蕭云奕瞅著瓊羽一驚一乍,真是很想把冊子扣她腦袋上,他起身逼近瓊羽:“本宮說的,你聽懂沒有?” 瓊羽想躲,但身體上并無行動,她喜歡蕭云奕,她愛蕭云奕,她想現在抱住他,想吻住他,想在他耳邊說一句感天動地的“殿下,無論如何,我陪你”。 但她現在,不敢了。 瓊羽用手撐著桌子才沒有摔倒,她哆哆嗦嗦地垂下頭:“是。以后臣妾寫一冊,畫一冊就是了?!?/br> 東宮,不,滿宮之中,大梁境內,她再也沒有可以全心相信的人了。 “你抖什么抖,”蕭云奕對這位不聽話的替身越發不滿:“這屋你要還嫌冷,也就只能去睡火爐了?!?/br> 兩人狀態和方才恰然相反,輪到蕭云奕困惑,瓊羽沉默。她腦袋里亂的很,亂糟糟中還不受控制的響了幾聲“我要回南昭找娘親”,不過她這下是真的想把蕭云奕往外趕:“臣妾突然想起欽天監說星月閣最近不適合太子進出,近些天殿下不如別往星月閣來了!” 蕭云奕紋絲不動:“哪個欽天監找死?他怎么不說東宮不適合本宮進出,整個東宮都過繼給太子妃好了?!?/br> “臣妾說的是真的!”瓊羽邊讓碧波打開門:“殿下也知道臣妾不是啥好人,萬一影響到您該如何是好?!?/br> 蕭云奕冷冷道:“本宮命硬,要克也是本宮克你?!?/br> 碧波顫抖著將門敞開,只不過心里怕的一批:太子和太子妃越發不正常了,連克誰都要分個高低。 “你既如此想讓本宮走,本宮也不稀罕多留?!笔捲妻乳L發被風撩起,在面上附著的幾根感性尤存,只聽他道:“重陽將至,想必你都準備好了?!?/br> 瓊羽被這么一問倒是懵了:“準備?準備什么?” 蕭云奕故作神秘:“皇后重陽節要為皇祖母設宴,身為太子妃,你竟然不知道?” “碧波!”瓊羽心中暗道不好,她前半月裝著坐小月子,消息閉塞,而且事關皇后,皇后不來特意告知定是為了看她出丑。瓊羽趕忙道:“把門關起來說話,別,別凍著殿下?!?/br> 蕭云奕深邃的雙眸中似有星光閃爍:“想知道?” 這不廢話么。瓊羽點頭道:“想,非常想!” 蕭云奕一手合上賬本:“想知道,就給本宮去彈月琴!” . 算上昨天夜里,瓊羽已經愁了半日。 倒不是因為她給蕭云奕彈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月琴,而是蕭云奕告訴她,九九重陽節皇后會在后宮設宴,要求每個宮都要由主子親手做一道與重陽有關的吃食,以供太后娘娘品嘗。 后宮宴席多分兩類,嬪妃在前爭奇斗艷,年幼的皇子公主在后吃喝玩樂。蕭云奕可以借口公務繁忙不露面,瓊羽作為太子妃不光必須要去,還被矛盾的夾在中間。 若根據字眼,東宮也算是一個宮,但若依照身份,她就該靜靜在后面逗皇弟皇妹玩。這下子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就算真的做了什么出來,肯定也比不過后宮各位娘娘般心靈手巧,不做的話要是趕上太后問話,豈不是會很尷尬。 總而言之,重陽那日丟人是丟定了。 “太子殿下這甩手掌柜做的真是妙?!杯傆鹱员┳詶壍嘏吭谧郎?,雙手捻著桌布流蘇,捻了一會還覺得手疼。她抬了脖子:“方才問了小廚房,廚子大叔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碧波,你在御膳房有沒有認識的小姐妹,好替本宮出出主意?!?/br> 她又嘆道:“玫瑰餅里塞枯樹葉子倒是很秋天,只怕吃死人啊?!?/br> 碧波頭搖的像撥浪鼓:“太子妃高看奴婢了。并且奴婢想著,御膳房應該早被后宮娘娘們問了個遍,咱們若與娘娘撞了菜名,那不是雪中送炭嗎?!?/br> 瓊羽失落道:“是雪上加霜?!?/br> 碧波說的很有道理,她要是和淑妃娘娘這類良善之人撞菜還好說,若和哪位急于爭寵的妃嬪撞了,這道菜不管好與不好都失了光彩,那位嬪妃不得狠死她。 已經得罪了一個皇后,可再不能引更多的人要她小命。瓊羽想起她昨日問蕭云奕,往后該如何與皇后相處,他只說了八個字:“裝作無事,以禮相待?!?/br> 話說的容易,誰面對要命的幕后黑手能淡定??! “太子妃?”忽然間,傳話丫鬟在門口喚了一聲:“徐太醫來請平安脈了?!?/br> 瓊羽直起身板:“請進來便是?!?/br> 自從小產戲過,蕭云奕便命徐宏順道管了她的康健,這事若放到昨夜以前,她或許還對蕭云奕抱有感激,幸得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大人照看身體。 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懷疑徐宏也是蕭云奕派來監視她的。 徐宏弓著腰邁入屋內,還是一如既往的慫樣:“微臣見過太子妃?!?/br> “徐太醫免禮?!钡珶o論怎樣,徐宏救過蕭云奕的命,他慫是慫了點,但好在心地善良。瓊羽經過宮女墜山一事,對各位良善之人的尊敬更上一層,她禮貌道:“本宮昨夜沒休息好,太醫若摸出什么來不必大驚小怪?!?/br> 徐宏先應了一聲,便仔細地替瓊羽把起脈來,瓊羽一雙明眸不知道看哪,干脆便觀察起徐宏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徐宏今日眼底烏漆漆的,老年斑都蓋不住,看來徐太醫昨夜,睡的應該還不如她好。 徐宏摸過一陣便放了手,他正想說話卻重重咳了幾聲,瓊羽連忙示意碧波扶他老人家坐好,善意問道:“太醫今日看起來精神不太好,若身體不適,不如和太醫院告個假?!?/br> 話說出口瓊羽才發覺不對,她笑笑:“啊您官兒夠大,想必也是不用告假的?!?/br> “有勞太子妃關照?!毙旌昝殦u了搖頭:“昨兒微臣有些家事,稍稍使了些力氣便疲憊的很,當真是老了,老了?!?/br> 瓊羽點點頭,友善笑道:“太醫哪里來的喪氣話,您身子骨在老年行列,是本宮見過最硬朗的?!?/br> 雖說她也沒見過幾個老年人。 徐宏得到一句安慰,那便比沒得到要精神了些:“太子妃最近多思,體內有些火氣,微臣給您開幾副藥調養幾日便好了?!?/br> 瓊羽提到藥就頭皮發麻,不禁多說了幾句:“有勞太醫全程自己配藥,本宮沒幾條命讓人毒了?!?/br> “是?!毙旌瓯硎纠斫猓骸拔⒊家矔o您開幾張藥膳,讓小廚房照著做,長期吃著可有美容養顏之效?!?/br> 藥膳?瓊羽眼神一亮,聲音不禁大了些:“藥膳!藥膳也是膳!” 徐宏當即一個激靈:“太子妃息怒,有,有何不妥?” 瓊羽簡直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她摘下了今日隨手帶的金手鏈放到徐宏面前,整個人也往前傾了傾:“徐太醫您德高望重醫術高明,自然見識也多。您可有什么藥膳方子,適合秋日重陽吃的?” 鼻子底下有張嘴,問了就比沒問好。徐宏一聽,太子妃不是讓他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便順理成章地收了手鏈,回答道:“太子妃您別說,還真有,像什么秋菊馬蹄糕,茱萸酒,都是不錯的藥膳,容易入口?!?/br> “極好極好!”瓊羽思索道:“本宮看那道秋菊馬蹄糕就不錯,太醫若是方便,不如給寫個食譜,本宮也好照著做?!?/br> 徐宏應下,抽了一張藥方紙仔細寫了食譜,交到了瓊羽手里。 瓊羽沒細看,又道:“那茱萸酒聽起來也不錯,勞煩太醫了?!?/br> 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想必是喝不下什么酒的,但藥膳藥膳,她自己做出來留著喝也不錯。 沒一會功夫,兩張來之容易的藥膳食譜便出現解了燃眉之急,瓊羽開開心心地將徐宏送到門口,囑咐碧波道:“你隨太醫去一趟,把該有的藥材討回來?!?/br> 擔憂的事情有了著落,瓊羽便舒心地坐在桌前畫起小人兒,今日九月初五,時間寬裕,就算是神仙吃食她也能給做出來了。 然而事實,瓊羽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廚藝。 徐宏給的食譜簡直不能稱之為食譜,只不過是個寫了要用什么,比如秋菊馬蹄糕,他只寫了三行字:秋菊,蔗糖,馬蹄粉。沒有配比量度,配料可不是傻子都知道嗎! 瓊羽心疼起自己的金鏈子,再往太醫院找徐宏,發現他老人家還真告假去了。她又轉身求助于廚子,但廚子沒做過這道菜,配方也得慢慢調配,既然都要從頭開始,不如她自己細細鉆研,省的被旁人看去稟告皇后,又說她全程靠著廚子,沒有親手為太后做菜。 轉眼就到了九月初八,瓊羽生生廢了一堆食材,才勉強做出了個不軟不彈,不淡不甜,不糊不稠的水晶糕體。 她望著這幾日唯一的成功之作,站的腿都抽筋了:“碧波,你說我讓太后娘娘吃這個,是不是太難為她老人家了?!?/br> 碧波哪里敢再打擊她:“奴,奴婢看著還挺好呀,配比奴婢都記下來了,您明日一早按著再做一遍,便可以去午宴了?!?/br> 瓊羽卻怎么看它怎么別扭:“黃橙橙的糕點上點綴干菊//花,是真的不好看。萬一太后娘娘看到它,想到了人老珠黃之類的,那我的罪過就大了?!?/br> 碧波贊同道:“總歸是點綴裝飾用的,太子妃不如試試鮮菊//花瓣?” 瓊羽眉頭并沒有松開:“盛茗園有盛開的黃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