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她害怕,真的害怕,她重活一世不是為了讓雜人害的,她想要的是與蕭云奕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們之中誰出了事,愿望都是無法成全的。 屋內重新有了光亮,虞靖看向面色凝重的瓊羽,瓊羽的掌心也在變涼,只是仍堅持著捂暖她的手背。 她雖貴為太子妃,卻也還是個十幾歲的姑娘,自小生在父母心頭沒受過什么苦,善良至今卻被人算計,痛害。 虞靖心里盡是止不住的心疼:“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你且放心,你在東宮探不到的消息,只管交給我,我必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br> “死無對證?!杯傆鹎穆暿掌鹧壑械捏@恐,不抱什么希望道:“此事絕對是一心狠手辣的人在背后cao控,既然如此,宮女自盡便是結局,他們不會讓我們探著任何蛛絲馬跡?!?/br> 她歇了口氣,又對虞靖感激道:“我知道靖姐都是為了我好,但你身處重職,千萬不可為了護我這些小事,耽誤了你的名聲與前程?!?/br> “別人能看見什么?不過是看見我進了一趟崇明司,還完完整整地走出來了?!庇菥敢膊怀褟?,只實打實道:“我的眼線夠不著宮里,但你也不要灰心失意。崇明司會將一切告給陛下,事關皇孫,陛下必然重視?!?/br> 瓊羽也說不出皇上重視是好還是不好,畢竟她和蕭云奕也算犯了條欺君罪,她略有不安:“但愿吧?!?/br> “你最近在宮里,也多留意些,碧波?!庇菥赴驯滩▎緛?,細細囑咐道:“你要盯好太子妃所入口的一切吃食,湯藥,中間不許有陌生人插手。再者,如若東宮出現鬼鬼祟祟可疑之人,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與太子殿下?!?/br> 太子殿下。瓊羽旁的沒落在心上,但是這聲太子殿下挑撥了她思路,事發意外,連虞靖都會想到,再三囑托她多加小心,蕭云奕卻像個路人一樣,對她不聞不問。 不對,路人尚且會問候一句“你還好嗎”。瓊羽將手收回袖中,不動聲色地攥成了拳頭。 “陌生人?如果要說到陌生人……”碧波戳著下巴回憶道:“奴婢最近遇到的生人,好像只有小朵一個?!?/br> 虞靖發問:“小朵?什么小朵?” 瓊羽平復了心情,接話道:“可是那夜我在小廚房見到的小宮女?” “正是?!北滩c點頭,力證自己的猜想:“當夜奴婢也沒有留意,只是往后每日給太子妃熬藥,再也沒有見過她。奴婢愚笨,直到今日聽到將軍的慎思,才發覺小朵的不對之處,在于臉生?!?/br> 瓊羽回想起小朵打的下手,她已是個不太精通廚藝的人,而小朵則是坐立不安,糖鹽不分,原來她只當做是小宮女見到太子妃的緊張,這下被碧波一提,似乎是不太對勁。 “除了我,只有碧波你見過小朵?!杯傆鸩⒉恢捲妻纫呀涢_始徹查宮人,只按照自己想法道:“等咱們回宮,你四處打聽打聽,有沒有人知道小朵是誰?!?/br> 她說出話后又覺不妥:“不行,萬一是個假名呢?!?/br> “等等?!币恢痹谂月牭挠菥竿蝗簧炝耸?,卻在觸到瓊羽的前一瞬定住動作,她沒有抬頭,眼神直直地盯著一處方向:“你方才說,那個人叫什么?” 瓊羽低首尋著虞靖的目光,精確道:“小朵,花朵的朵?!?/br> 虞靖氣都來不及換一口:“你當日穿的是什么衣服!” “什么衣服?該就是尋常的,沒什么特別之處吧?!边@話問的突然,只不過虞靖的嚴肅逼著瓊羽回想,她愣愣盯著自己的上襯與腰封,其料子是色荷粉的素紋絲絹。 瓊羽一下子給驚醒了:“這身衣料是淑妃娘娘賞的,一匹荷粉,一匹紫銀分別做了兩套裙裝。當夜我為省事,穿的正是那身紫銀絹裙?!?/br> “原來如此?!庇菥覆[縫了眼,指著衣上暗紋道:“你仔細看好?!?/br> 暗紋是用顏色相近的絲線精心繡成的,圖案樹枝曲折,一株上有幾片不起眼的葉子,襯托著密集的花骨朵,生動的呼之欲出。 花骨朵…… 瓊羽目瞪口呆,心中山崩地裂,唯一的良善幻想也被現實擊垮,她驚慌地捂住嘴,手上使的力道極大,硬生生在白皙面容上按出了紅??! 小朵,小朵是那人根據眼前所見,隨口編出的名! . 瓊羽被碧波扶上馬車時還有些恍惚,她全然忘記了牛乳糕的味道,耳邊只剩虞靖重復數遍的叮嚀,而眼前卻全是那個自稱小朵的宮女。 她越想,越覺得小朵的身形與墜山之人極其相像,她為什么一開始沒有想到,為什么現在想到了,也不知再能如何。 根據今夜和虞靖的推測,瓊羽確定自己是受人所害,但還有太多問題存在疑點:那宮女出現在小廚房,是湊巧還是故意,她墜山,是受害還是自盡,她正正好好落在自己腳下,是為了嚇她流產,還是想順帶砸死她,找個人陪著上路? 最主要的……是誰指示小朵這么做,瓊羽在宮里行事低調,和善待人,到底誰能恨她至此,精心設計了一場暗算! 提到暗算,蕭云奕也是被暗殺,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么關聯? 她,要不要將這些事告訴蕭云奕…… 瓊羽想到蕭云奕鄙夷嫌棄的臭臉就頭疼,馬車搖晃的還是不輕,她這會卻是格外困倦,整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盡了,再承受不住絲毫打擊。 碧波憂心道:“太子妃,您累了,咱們回星月閣吧?!?/br> “我不想回去?!杯傆疠p輕搖頭,在顛簸的馬車里卻和沒搖一樣:“東宮沒人迎我,卻有人等著殺我,我回去做什么?” 無論如何都會護著她的蕭云奕不在了,東宮沒人等她回家了。 她裹緊了身上披風,甚至有在馬車上睡一夜的沖動:“離宮門下鑰還有多久?” 碧波給瓊羽腿上蓋了條毛毯:“還有一個多時辰?!?/br> “現在近處,有什么地方能坐下來吃些茶嗎?!杯傆疣溃骸拔蚁胝覀€靜處緩一緩?!?/br> 碧波左思右想,說出來個熟悉名號:“桃源鄉會經營到深夜,聽說還會根據時候布置不同的吃食,咱們現在過去倒還來得及?!?/br> 瓊羽并不在意去哪,只點頭道:“好?!?/br> 或是夜色已深,又或是牛乳糕賣空了,桃源鄉門前不再擁擠,花色燈籠下冷冷清清,倒顯出了些別家酒樓沒有的文雅清致。 瓊羽頭一次進桃源鄉,才邁進一步就被光晃了眼,它該是近期返修過,木具樓梯都被漆的油光發亮,整個樓歸置整齊,一樓的紅布臺上還落著些銅板碎銀,總之從上到下沒一點“鄉”的感覺。 店小二熱情地湊上來,見到眼生的客人也不奇怪:“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瓊羽默默側過臉,嘴上不言心中想:不愧是名揚京城的館子,小二的衣衫都嶄新干凈。 碧波機靈道:“我家小姐走逛累了來你家歇歇腳,只要一格雅間,我們過去了再要吃食?!?/br> “得嘞!”店小二也是個眼光毒的,這趟客人的穿著氣質一看就不差錢。他勤快地領著瓊羽她們上了二樓,才要掀開一串珠簾,忽然被另一個人截住了手。 那人與他一樣,也是個小二,他正要和瓊羽這邊的人說上幾句,只一抬眼就住了嘴,只好和那個同行咬耳朵道:“你那是貴客,我這也是??!” 瓊羽將話聽了去,順勢打量起小二身后之人,他一襲白衫肩披白裘,連衣上的褶皺都有規律可循,頭發用玉冠束了一半,另一半閑散的落在腦后,還有些自來卷。 他也注意到面前的瓊羽,十分客氣地用眼笑了一下。 瓊羽不好無視,學著京城姑娘家稍稍欠了欠身。 兩位小二嘰里咕嚕說了半天,才一邊一個分頭和自己客人商議,那小二對瓊羽陪笑道:“姑娘,咱這時就剩了一間,那位公子提前預定來著?!?/br> 先來后到的道理誰都知道,瓊羽忍著頭疼婉轉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不難為店家了?!?/br> “哎姑娘!”另邊的小二像是過來帶話:“姑娘,那公子說姑娘若不嫌棄,可以與他共坐一桌?!?/br> 瓊羽又抬頭,看了那人第二眼,清瘦文弱,面色也善,當是個知禮人家出來的。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不像話多的。 眼下只要有一處能讓她靜靜坐會就好,只要坐會,誰也不理誰不就行了。瓊羽打定主意,友善一笑:“多謝公子慷慨,今日這茶我請了?!?/br> “姑娘客氣?!彼曇魷睾腿缢?,瓊羽老多天沒聽過這么平和的聲音了。他不等瓊羽說話,又主動上前為她掀了簾子:“姑娘,請?!?/br> 第19章 沒錢了 將綠茶貫徹到底 瓊羽坐向方桌一側,立刻招呼碧波過來挨著她,生怕那看似文縐縐的公子一屁股坐到她身邊。事實也是她想多了,他孤身一人進來隔間,特意坐到了碧波面前,有意和瓊羽保持距離。 店小二伺候好了兩位貴客,笑的和花開一樣燦爛:“客官們要吃點什么?” 瓊羽無心道:“隨便上壺熱茶?!?/br> 對面人沒和瓊羽搶話,而是安安靜靜地等她說完,才溫文爾雅道:“桂花釀,多謝?!?/br> 在外聽到別人和自己的口味一樣,原本陌生的關系似乎就上升到了一面之緣。瓊羽雖放下了些戒心,但說了不說話那就是不說話,直到小二桌子中間上了茶與酒,她才開口:“多謝,都記在我賬上?!?/br> 白衣男適時閉口避免同聲,只微笑著拿過溫酒與瓷杯。 茶煙裊裊,瓊羽很容易就聞出來壺中裝著的柰子花茶,她原以為小二會挑貴茶葉的上,卻不想店家會按時令選擇。 怪不得桃源鄉的生意好。瓊羽也不去想什么宮外的東西不能輕易入口的講究,她提起茶壺往茶盞中倒了半杯,吹都沒吹品也沒品,任它燙的燒喉嚨,也一飲而盡了。 周邊沒有雜音,隔壁的說話聲被不知從哪里傳來竹笛樂曲掩蓋了。瓊羽手肘撐在桌上,額頭貼在雙手手背,放松了脖頸使頭越低越好。 她余光之中只有桌面和自己的胳膊,身旁沒有任何人與物打擾??墒撬齺y如麻,瓊羽才想放空腦子重新捋一捋因果,卻發覺腦子放空了,便只剩了空曠的惶恐,對事事件件無從下手。 熟悉的虛無感將瓊羽包圍,蕭云奕不在的三年里,她除了相思入骨,便是力不從心。她是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是個什么都依托太子而生的太子妃,若沒有蕭云奕的信任,她在東宮連株野花野草都不是。 花草尚能破土見日,她呢,手無縛雞之力,只有在深宮中坐井觀天。 瓊羽愁的不行,眼睛瞇縫著懶得睜。忽然一只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了她的視野。她放手抬頭,只見白衣男用一手指勾住茶壺,緩緩將其拖到了他那側。 瓊羽本能的想去夠,可惜一在速度比他慢,二在手短,只能眼睜睜看著茶壺離她遠去。白衣男笑的輕松,明顯不是想占便宜,果然下一瞬,他便把自己的桂花釀推到了瓊羽身前。 “燙茶終究傷喉,不如溫酒有暖胃之效?!彼Z氣淡淡,每個字都十分占理:“姑娘喜歡柰子花,大概也是愛桂香的?!?/br> 瓊羽對他的行為有些疑惑,但也沒必要撒謊:“我是挺喜歡的?!闭f罷又給自己滿上一杯,仰頭喝了個干凈。 醇馥幽郁,唇齒留香,佳釀品質并不比宮里的差。瓊羽前思后想還是覺得應該道個謝:“有勞公子關照。說實在的,您不必管我?!?/br> 白衣男笑容依然,并不見怪:“姑娘夜間獨出,必定不是來討水解渴的?!?/br> “彼此彼此?!杯傆鹈摽诙霭刖湓?,想收也收不住了:“公子來此,也不是為了和我換茶喝的?!?/br> 瓊羽心底的性子還是挺自來熟的,只不過在宮里多有顧慮。在宮里,你不管和誰多說了幾句話,就算你是掏心掏肺,善意勸解,在他人眼中你只會是個嘴碎長舌婦,多管閑事,小家子氣。 宮中端莊婉約才是王道。于是逐漸的,瓊羽也就學乖了,寧可在心里敲鑼打鼓,也不在嘴皮子上費一絲功夫。 不過,最近特殊。 如果蕭云奕罵人她不還口,就無法滿足太子殿下那奇葩的好勝心。此路不通另辟蹊徑,意思就是蕭云奕會在別的時候找她事。 那還不如懟他幾句來的方便! 白衣男觀察著瓊羽,她在個不該有煩惱的年紀,神態竟短暫地從糾結到釋然。他看出瓊羽心煩,并不逃避,反倒試圖緩解:“姑娘可是遇到難事了?沈某不才,只善傾聽。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瓊……”瓊羽及時住了口,想到孟是蒙的諧音:“小女姓孟,沈公子好?!?/br> 瓊羽愿意和他說話,也是看在他是個正常人的份上,中原不常說一句: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若鉆牛角尖來看,墜山一事,她周圍人均在迷霧之中。 難得遇到一個與其無關,心地善良的人,無關男女之間,只論萍水相逢之緣。 “孟姑娘?!鄙驔Q坐直了上身,饒有興趣地看著瓊羽,他對京城名門貴族中人了如指掌,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他腦子不好,記不住哪個孟家有這么位傾城佳人,只需回去崇明司,不出一注香時間,便能查出她的全部信息與家當。 可他莫名不想費這個力氣,因為他想聽孟姑娘自己說。 瓊羽并沒有直視沈決,自然沒看到他審視獵物一般的眼神,她腦子半天沒長進,里面還是空的,而且她能和沈公子說什么?公子,你的心上人如果不記得你,你會怎么樣?公子,如果有人要殺你,你又會怎么樣? 沈公子這個正常人,絕對會把她當失心瘋??! 沈決給自己倒了杯茶,卻也沒急著喝,他見瓊羽半天不吭聲才端起茶盞,非常賞臉地給了瓊羽臺階下:“沈某唐突,姑娘若是不愿說那便不說?!?/br> 瓊羽自嘲似的笑笑:“公子看著很年輕,少年不羈,哪能懂女兒家的心事?!?/br> 沈決十幾年前就離開“少年”這個年齡段了,要怪只能怪他長的顯小,而且孟姑娘的語態并非嫌棄他年輕,反倒有些羨慕意味。沈決閱人無數,當即猜測她是中意少年的,既然如此,他不妨就裝一回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