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可半刻后,他就將眼中一概情緒斂下,接著道:“適才殿中省來回,說是定了幾個去行宮的日子,朕便來同皇姐商量?!?/br> 去行宮避暑幾乎是每歲都會有的一個行程,只是每回去的日子都不太一樣,要殿中省看了什么時候開始熱起來,才找著往歲的例子,定幾個日子,接著交由天子決定。 算起來,這是穆宴登基后第一回 去行宮避暑。 先前還是太子時雖也去過,可總歸是以儲君的身份。 且因著穆染公主的身份,不能回回都一道去行宮,因而往歲一到避暑之時,穆宴便格外愛纏著穆染,尤其是得知對方不能同他一起去時。 正因如此,這登基之后的第一回 去避暑,穆宴便格外上心,早早吩咐了人選定下幾個日子來,便來尋穆染。 只是未料到竟會碰上那樣的情況。 而穆染聽他說避暑的日子,便道:“陛下決定便是?!?/br> 她沒什么想法。 對她來說,在皇城抑或是去行宮,區別都不大。 往年這段日子里也不是沒有在皇城待過,并沒有覺著酷暑難忍。 穆宴猜出她會這樣回答,因而也不覺得意外,只是道:“既如此,朕便定了,屆時皇姐同朕一道去,你身邊那些宮人也應當吩咐他們早些準備了?!?/br> 穆染聽后略一點頭,接著似是想起什么便又續了句:“六尚局只怕屆時要多去些人,以免忙不過來?!?/br> 穆宴聞言第一反應就是對方身邊伺候的人手不夠,結果還未問出口,便忽地回過味來,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要這么多人去做什么?費時又費力?;式阕约簻蕚浜萌バ袑m便是了,何必為旁的人上心?” 原來去行宮避暑之前,恰好是殿選,照著先時的例子,總要帶幾個嬪妃去,更不用說這回殿選過了的,都是新入宮的嬪妃,若是穆宴想,便是全帶了去也無人會說什么。 雖眼下尚不知能過殿選的家人子有多少,可便是只有三五位,這六尚局要跟去的人也就不少,自然不是個好安排的事。 穆染也是偶然想起這事,順道提了句。 誰知對方竟這樣不悅。 想了想,確實又覺得自己有些多言。 天子妃嬪又同她有什么關系? 因而便不再開口。 而她這模樣穆宴見了便以為是生了氣,想著自己方才的語氣有些不好,便放軟了些聲音。 “去行宮避暑本就是有些費精力的事,旁人是旁人的事,皇姐莫要將精力花在無關的人身上?!?/br> 他說著便輕輕伸手,接著勾住對方指尖。 “朕前年去行宮時,發現了一處有意思的地方,回頭到了,朕帶皇姐一起去瞧瞧?!?/br> 穆宴上一回去行宮已經是前年的事了,蓋因去歲的此時先帝已經病入膏肓,實在無法挪動,穆宴身為儲君幾乎日日侍疾,且天子有恙,旁人又怎敢提避暑一事? 因而去歲便被擱置了下來。 穆染沒有準備,被對方伸出的指尖一拉,整個人有些微怔,下意識想要收回手,對方卻用了些力,她動了動后發現收不回,因而便也放棄了。 至于對方同她說的,有意思的地方,她也只是稍點了下頭。 畢竟對她來說,哪里都是一樣的。 沒有特別大的吸引力。 于是兩天交談之間,避暑的事便這樣定下了。 原本在那之前應當是殿選的,可未料到竟又出現了意外。 . 因著近來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穆染也不再同先前一般總是在殿內待著,反而叫人從庫房中搬了一把美人榻,放在了寢殿前的院落中,她自己時常穿著清爽的衣衫,在美人榻中小憩。 這明安殿當初修建時便花費了巨大精力,一草一木,亭臺樓閣都是精心建造。 故而寢殿前的院子中小橋流水,山石嶙峋,更有一棵巨大樟樹,一到這日子便盛放。 那樟樹有許多年歲了,因而盛放時舒展開的綠葉整好遮住已經有了些熱意的日光,只是隱約透過參差不齊互相交錯的葉子,那照射下來的日光在地面上撒下一片斑駁。 眼下不到最熱的時候,只是逐漸有了些暑氣,但午后也會有微風吹過,當拂過明安殿中栽種的那些花草樹木時,那輕輕發出的簌簌聲,倒叫人格外心曠神怡。 穆染有些喜歡這樣的風和聲音,因而便叫人將那美人榻放在樟樹之下,自己則或坐或躺,一日有一兩個時辰是在美人榻上度過。 而穆宴先前送她的那個灰紫色的兔子,眼下也快兩個月了,原本還有一只翹起來的耳朵早已垂下,在包子一般的臉側,對比起它并不大的身子,兩只耳朵便顯得格外的大,尤其是跑起來的時候,垂落著的耳朵一蹦一蹦的,顯得格外憨態可掬。 因著那兔子大了些,膽子也跟著大了些,穆染便時常抱著兔子在美人榻上小睡。 只是兔子好動,不似貓狗那樣喜歡安靜窩在人身上,因而每每穆染抱著那兔子沒多久,小兔子就會在她身上用勁地撓著,總想著下地。 而穆染夏日的衣衫多數是貢上的繚綾所制,最不經撓,因此在小兔子的又撓又抓之下,她幾乎是一日換一件新衣裳。 可因為喜歡那呆呆萌萌又從不開口亂叫的兔子,她便也從未對那小東西生過怒,回回都是被撓破了衣裳,第二日還是一樣抱著兔子。 今天也一樣,她半靠在美人榻上,懷中抱著那灰紫色的小兔子,微微低著頭,時不時用指尖逗弄著那小東西。清冷的面容上帶著一絲對小動物的喜愛之意。 她身旁的蝶幾之上放著一小把干草,正是用來喂兔子的,沒事的時候,她便從蝶幾上捻起一根,接著往兔子口中送去。 那兔子年紀還小,總惦記著吃,因而只要是穆染送至跟前的,它都毫不猶豫地張口便咬。有時穆染存心逗它,干草已經送至嘴邊了,又在它張口要吃時抬了起來,小兔子見了便忙抬起頭,想去夠那干草,有時發現太高了夠不著后,便抬起兩個前爪,接著壓在穆染身上站起身,再去夠那干草。 邊去夠干草的同時,那個小鼻子還在不停動著,眼神看上去似乎還帶著些渴望,叫穆染瞧了覺得可愛極了。 她這邊正低頭逗著那兔子,忽聽得院門外有聲音傳來,接著便是千月匆匆而來的身影。 “殿下?!鼻г略谒巴O?,先是福身見禮,接著方低低說了幾句。 穆染的雙眉微微蹙起。 “當真?”許是千月說的實在是有些讓人不太信,她便問了句,接著便見對方猛地點點頭。 “才剛奴婢出去,聽得宮內都傳遍了?!彼?,“彩絲院那邊這回鬧得大了,連太妃娘娘都驚動了,同陛下說要嚴懲那下手的人呢!” 穆染指尖在小兔子的頭上一點點地輕撫。 “李靜涵眼下如何?” “陛下派了尚藥局的人去,如今只怕還在看診,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可奴婢聽得說,那毒有些霸道,只怕不好解?!鼻г抡f著,忽然靠近幾分,在穆染耳邊輕聲道,“似乎那下手之人便是住在李家人子隔壁的喬家人子?!?/br> 穆染聽得這句便回想了一番,接著從記憶中找到了那喬家人子是誰。 便是寒食宴那回在眾多貴女之中專程端了茶同她說話,爾后還說要將那臨安銀針贈予她,當做是見面禮。 那時的穆染并未收下,恰好穆宴又說自己也在尋,因而之后那喬云露便應下了穆宴的話。 那臨安銀針之后也未送到她的明安殿來,至于有沒有送至紫宸殿,穆染便沒去打聽過了。 在穆染的印象中,那喬云露同李靜涵倒是有些像。 兩人都是嬌軟柔弱的那種類型,就連說話的嗓音都帶著些嬌柔,腰肢更是纖細柔軟,肌膚如雪,姿色亦不相上下。 穆染知道,先前李靜涵那樣大的動靜,只怕彩絲院待選的貴女們,沒一個會喜歡對方。 可便是如此,她也未料到竟有人會做出下毒這樣的事。 千月告訴她,原來今天一早,李靜涵原準備從彩絲院去慈安殿見自己姑母,可剛用了一點早膳后,還未來得及換合適的衣裳,整個人便腹痛不止,接著說不了幾句便又鮮血從口中溢出。 那模樣著實嚇呆了伺候她的人,手忙腳亂之間,便派了人去慈安殿告訴李太妃,同時又有人去了紫宸殿。 天子知曉此事后,第一時間叫從尚藥局叫了人去彩絲院,同時又召了宮正司的人徹查此事。 也不知是彩絲院的貴女過于單純,還是根本沒想到自己做的事會這樣早敗露,宮正司這邊去了人沒多久,便查出了下手的人。 便是那喬云露。 一切其實也并不難查。 那李靜涵自從回了彩絲院后,一應起居飲食都有別于旁的家人子。 除了單獨有尚儀局的人教導她禮節外,那睡的被子,喝水的茶器,還有一日三頓膳食,都是李太妃那邊吩咐了人送去的。 照規矩,彩絲院家人子的膳食一律由六尚局供給,因著只是備選的貴女,故而膳食之上也沒什么特殊之處,比之有些貴女在家中的情況也有些不如。 可因著都是在宮內備選,故而誰也沒在意這點子事。 可偏偏有個李靜涵,從一開始入宮便同眾人不一樣。 先前在慈安殿待著便也罷了,眼不見心不煩,眾人也就當對方不存在。 可誰知她回了彩絲院后,還在有別于眾人,且明顯極了。 這邊讓眾人心中愈發不平。 但平日也不過是言語之間刺對方幾句,叫對方心下不快罷了。 且有些懂得謀算的,眼瞧著李靜涵背后是李太妃,且她本身同陛下之間還有些說不清的關系,因而為著自己日后前程著想,便也慢慢依附于她,不再針鋒相對。 因而今日之事是誰都未料到的。 那李太妃專程叫自己小廚房做了送去的早膳中竟藏了毒。 李靜涵也是因著是姑母叫人送來的膳食,便從未檢查,誰知今日便出了事。 宮正司的人去了彩絲院后,也不做其他的,只是將那些個貴女貼身伺候的大丫頭全都捆了起來,接著在膝蓋底下墊了碎瓦片,先叫跪上半個時辰。 待時辰到了后,才開始審問。 那些大丫頭入宮前各個都是跟著自家主子的,且多數是陪同著一并長大,在府中位比副小姐,哪里曾吃過這樣的苦? 因而在宮正司審問時各個都說自己不知道,是冤枉的。 唯有那喬云露的丫頭,同樣咬著牙不承認,可雙目中的視線飄忽,叫人一瞧便懷疑。 因而宮正司將旁人都放了,唯獨把那個丫頭帶到了一間空房,一刻鐘后再出來,那丫頭便什么都招了。 原來那喬云露極為不喜李靜涵的做派,且仗著自己先時在寒食宴同陛下交談了幾句,爾后親自去紫宸殿送臨安銀針陛下還召她入殿問了幾句,便頗覺得自己身份特殊,同旁的貴女區分開來。 可她瞧不上旁人時,那李靜涵卻是她最大的對手。 原本她也沒想做什么。 可似乎是聽了什么流言,心中漸漸生了些旁的心思,便大著膽子做了這事。 整個彩絲院的人都知道,李靜涵的膳食是太妃叫人專程送的,那對方必然不會對膳食起疑,因而在慈安殿的人來送早膳時,特意叫自己大丫頭將那藥藏于掌心,接著假裝不經意撞上了送早膳的人。 那藥便在大丫頭道歉的途中混入了早膳中。 喬云露原本也有計劃的,只是她未料到自己的大丫頭竟這樣受不住刑,不過被問了幾回便什么都說出來了。 因而她的布局還未來得及開始,便被徹底打亂,在鐵證之下,只得承認是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