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諸位家人子們雖心中清楚,可面上誰也不說,只是迎合著李太妃的話。 一時間,太液池旁的氛圍和樂。 李太妃同眾人都有所交流,可唯獨對穆染,除了最開始的一句,之后便再未同她說過任何話。 穆染雖同樣坐在上首,可身為長公主,卻始終未開口,仿佛被人刻意遺忘了一般。 此種情況,就連不怎么在意人際關系的小翁主都發現了不對,更不用說穆染了。 其實從方才甫一同李太妃見面,她就發現了對方似乎對她有莫名的敵意。 穆染不知道這敵意從何而來,畢竟這么些年來,她見過對方的次數屈指可數,且回回都是同當時還是太子的穆宴一起, 不過眼下對方刻意的忽視對她倒是沒什么影響。 原本穆染就不打算來的。 不過是想著小翁主人生地不熟,她來了至少讓對方心中安心些。 這李太妃既不是太后,穆染也非她所出,因而于穆染而言,太妃不過是個名號罷了。 離了這寒食宴,只怕兩人下一回見面又不知道是何時了。 故而穆染在眾人暢聊時獨自一人頗為閑適地飲著茶,絲毫不受周圍影響。 及至李太妃說了開宴,尚食局的女史們方手中端著各色冷盤上來,將手中菜肴一一放在眾人的氈案上。 “今日乃寒食,不得見明火,故而今日宴上的菜肴皆是冷碟?!崩钐?,“尚食局的宮娥們手腳不及,我便吩咐了光祿寺太官署一并幫著準備,諸位家人子可試試是否合意?!?/br> 下首的眾人便都應了聲,正舉筷要動手,卻聽得太妃又開口。 “聽得說這回太官署負責的是太官令薛縉?!彼f著看向另一邊正低頭用膳的穆染,“我記得,這薛縉似乎曾經是瓊英你的未婚夫婿?” 她這一句話,讓整個現場靜了下來。 蓋因誰都不知曉,這已過雙十之年的長公主還曾有過一個未婚夫。 且這未婚夫婿的官職竟這樣低。 尤其是小翁主褚師黛,在聽得李太妃的話后,她整個人一滯,接著抬首看向上方的人。 她竟才知,這薛縉同長公主有過關系,可適才她在對方跟前提及此人時,對方并無什么特殊的情緒展露。 眼見得整個下方霎時鴉雀無聲,穆染面色如常,她放下手中之箸,毫不避諱地開口。 “太妃說的對,薛大人同我確實有過婚約?!?/br> 她說的坦蕩,絲毫不覺得這是什么不能讓人知曉的事。 可就在她話音剛落時,一道沉冷的聲音忽地響起。 “皇姐在說誰?” 第二十四章 因為不夠強,所以他的皇姐…… 陛下忽然而至是所有人未料到的。 或者說,眾人未想到對方會一聲不響地就出現在太液池,連皇帝內侍的唱和聲都未聽見,先聽見的反倒是陛下自己的聲音。 只是短暫遲滯后,回過神來的諸人都忙起身,連著那些備選的家人子同宮娥內侍跪了一地。 唯二還沒俯身下拜的,便是李太妃同穆染。 輕輕柔柔的“陛下大安”聲在太液池邊響起,連同著這些精心裝扮的貴女們,瞧上去別是一番風景。 可禎明帝面上沒有一絲情緒。 他下了小玉輦,由遠處一路越過眾人往上首行去。 原本照著路徑,他完全可以從李太妃處繞過再去最上首的位置落座,可他卻仿佛沒瞧見那邊一般,徑直走過,接著便到了穆染跟前。 他腳下步子未停,也并未看一旁的穆染一眼,只是凝著面容,從對方身側走過。 就在兩人將要錯身而過時,穆染忽地感覺自己的裙擺被狠狠一踩,接著她腳下步子不穩,整個人往后倒去。 “!”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甚至來不及驚呼,可在往后倒的同時卻沒有似她所料想的那般整個人狼狽落地。 蓋因她剛剛向后栽去時,原本已經越過她往中間走去的穆宴仿佛早已想到一般,長臂一伸,直接拉住了她纖細的小臂。 “皇姐當心些?!蹦氯镜穆曇粼谒呿懫?,聽上去溫言輕緩,可他看向穆染的雙目卻一片幽暗,沒有一絲神采。 許是因著在眾人跟前,故而對方只是將她拉住,待她站穩后便松了手,接著便徑直轉過身子去了中間的氈案落座。 一切動作行云流水,若不是小臂上隱隱殘留的疼痛昭示著對方是多用勁攥住了她的手,穆染幾乎都要以為適才的一切不曾發生了。 可穆染分明感覺到,自己的裙擺是被人故意踩上的。 看著已經叫眾人起身落座的穆宴,她最終抿唇,也在原來的位置坐了下來。 “原以為陛下今日不得空來了,想著再過會兒便散了的?!崩钐侨涛ㄒ灰粋€瞧見了禎明帝伸手扶住穆染的人,然而她只當沒看見,“未料到陛下竟這時來了?!?/br> 她的身邊坐著衣著裝扮素雅的李靜涵。 禎明帝聞言微微側頭瞧去。 此時的李靜涵微低著頭,露出一點兒白皙的脖頸,略施粉黛的頰邊因著天子的側目而逐漸染上些許胭脂色,側顏的邊上一縷青絲垂落,發尾恰好輕觸在她朱色的唇上,整個人顯得格外清雅如水中菡萏。 “暫時得了些空閑,因想著太妃先前派人來紫宸殿說過,朕便來了?!钡澝鞯壅f話時,視線依舊落在李太妃身邊的李靜涵上,仿佛被她吸引了一般,“靜涵今日裝扮倒是雅致?!?/br> 他的聲音輕緩,實際卻不帶什么過多的情緒,可聽在旁人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想法。 單單李靜涵,在聽得陛下頭一回喚她閨名,整個人不由地一喜,腮邊的胭脂色愈發濃郁,雙睫也一點點輕顫著,半刻后方嬌柔著聲音開口:“陛下謬贊了?!?/br> 而旁的家人子們見此,不由地咬碎銀牙,被氈案遮住的指尖幾乎要將手中帕子扯碎。 唯獨坐在前方的小翁主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一幕,她的視線時不時落在穆染身上,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此時的穆染則全然不在意身邊發生的事。 她只是靜靜坐著,面容平靜。 她在想怎么提前離開。 穆宴方才的神情她太熟悉了。 他絕不是無意踩上她的裙擺。 果然,正想著如何開口的穆染忽聽得對方道:“朕適才聽見皇姐說了句話,提及了曾經的婚約?” 該來的躲不過。 想來穆宴方才用力攥著她的手,便是因著此事。 穆染微微閉眼,再睜開時語氣平淡:“才剛太妃提起先帝曾賜婚一事,因著確有此事,我便應了句?!?/br> 話說完后,年輕的帝王沉默良久,四周的氛圍似乎都變得有些凝滯起來。 好半晌,才聽得對方徐徐開口。 “朕也記得?!睂Ψ降?,“先帝確實曾下旨賜婚?!?/br> 禎明帝說著,眼神晦暗,卻不知落在何方。 “只是婚約終究未成,皇姐如今又是未嫁之身,此事日后還是莫要再提起?!?/br> 即便未回頭,穆染也能感受到那落在她身后猶如實質的目光。 旁人或許聽不出,可她卻十分清楚。 對方這是不高興了。 蓋因先帝賜婚的事一直是穆宴心中的一根刺。 即便早早就已經拔掉,可那如鯁在喉的感覺始終如影隨形。 這么些年,只要一想到自己皇姐差點就嫁與旁人,成為別人之妻,在他瞧不見的地方兩人舉案齊眉,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 這些事光是想想就足以讓穆宴恨之欲狂。 他又怎能容忍這些成真? 可即便賜婚一事之后不了了之,穆宴卻知道,他的皇姐,曾經真心因此喜悅。 就算那個男人只是個從七品的太官令,她也期許著嫁給對方。 因為只有嫁人,才是逃離他唯一的方式。 穆染從來不愿留在他身邊,她總想著離開。 現在的穆宴能留得了她一時,留不了她一世。 那封先帝崩逝前留下的帛書又能有多久效用? 即便如何費盡心思,他的皇姐眼中始終看不見她,或者說看不見任何人。 這些穆宴其實都不在意。 很久之前他就告訴自己,他可以等。 可前提是皇姐和以前一樣,不對任何人上心。 這么些年,穆宴心中一直記著當初先帝的賜婚旨意。 那是時至今日,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無力。 因為不夠強,所以他的皇姐差點嫁給別人。 就差一點兒…… 幸而最終這一切沒成真。 可即便如此,這始終是穆宴心中的一道禁忌。 他聽不得有人提起穆染的婚約,更聽不得那個男人的名字。 可今日,他不僅聽見了那重新被提及的婚約,而提起這事的,還是穆染自己。 穆宴的眼神落在右前方的人身上。 她今日穿得簡單,不似旁的貴女那樣精心裝扮,靛藍的腰襦上繡了幾枝白梅,花蕊泛粉,孤傲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