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癲狂入骨。 沒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今日他分明盛怒,眼下又將她帶至這天子寢殿內,若對方真要做什么,她便是再如何掙扎都是徒勞。 可她真的沒想明白,穆宴為何這樣生怒。 “你在害怕?”盡管穆染心中明鏡似的,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在輕顫,這一幕落在穆宴眼中,又是另一種景象。他慢慢蹲下,同縮在拔步床內的人齊平,接著指尖輕撫上對方瑩白細膩的臉側,“你為什么怕朕?” “你覺得朕會對你做什么?在皇姐的心中,朕是怎樣的?你為何要怕我?!” 最后那句話穆宴說的有些切齒。 他直直地看著對方,雙目鎖在對方的面容上。 “方才在太液池時,你不是這樣的?!?/br> 骨節分明的指尖滑落至對方的唇邊,接著拇指的指腹在那緊抿的唇上猛地擦了擦。 “那百納國的小翁主到底哪里好,你為何要看著她笑?……皇姐那樣的笑容,我已經許久未曾見過了?!?/br> 不知從何時起,穆宴竟漸漸忘了自稱,他的語氣變得有些脆弱,仿佛回到了當初落水后穆染照顧他的那段時間。 他的指尖在穆染的唇邊留戀地婆娑著,好半晌才再次道:“皇姐,你再笑一笑,只對我一人,好不好?” 這聲音極輕,隱隱帶著祈求。 可他眼中的神色卻同他的語氣完全相反。 他盯著穆染的雙目暗沉陰翳,黏稠而細密視線仿佛一張摸不透風的天網,落在穆染的身上,一點點將她纏繞,令人窒息。 穆染感受著自己頰邊灼熱的指尖。 她看著對方的雙目。 “你別騙自己了?!北M管她的身體在顫抖,但她說出的話卻如同一把冰錐,狠狠扎在穆宴心中,“你明知道,如今的我,是沒辦法對著你笑出來的?!?/br> 殿內的氛圍凝滯住,仿佛一切都靜止了。 穆宴的指尖也停下來。 半刻后,他的唇角抽動幾下,眼底似乎有什么崩裂,接著血色一點點蔓延開來。 “果然……”他抽回手,看著對方冷凝的面容,“果然是朕的皇姐,也唯有你,知道怎么讓朕痛不欲生?!?/br> 這就是穆染。 即便在這樣逆勢的情況下,也毫不退讓。 不過短短幾句話,卻讓穆宴意識到,他真的得不到。 這個人的心仿佛萬年寒冰,無論他如何費盡心思,也不能融化分毫。 真不甘心啊…… 穆宴的心中輕嘆著。 為什么只有他呢? 憑什么只有他一人,在苦苦掙扎? 穆染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所求的,不過是她眼中印出自己的身影。 哪怕只有一點。 也好過如今那樣的虛無。 又或者其實穆染知道他所求,只是不在意。 畢竟她……一直都這樣狠絕。 不過沒關系。 穆宴想。 他可以等。 不過是一個笑罷了,那百納國的翁主過不了多久就會離開,屆時照著皇姐的性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將這人忘諸腦后。 只是個過客罷了。 他不在乎。 只要皇姐的眼中沒有出現任何人、任何東西的影子,他就能等。 思及此,穆宴暗啞著聲音道:“皇姐,朕等著你眼中有朕的那日?!?/br> 在那之前,他可以忍。 怎樣都可以忍。 即使不碰她分毫都可以。 只要她不在那之前看向別人。 第十六章 “我不走,就在這里陪阿宴?!?/br> 雨水過后便是驚蟄。 萬物復蘇,春雷啟鳴。 因著上回的事,穆染不想再節外生枝,故而也就甚少出去走動,多數時間都在自己寢殿中待著。 陛下后宮無人,先帝旁的公主不得詔又不能隨意走動,故而明安殿有很長段時間都格外清凈。 穆染素來不喜熱鬧,冷冷清清倒也習慣了。 無人時,她便時常在自己殿中煮茶。 她的母親,當初身為宜春院戲子,除了生得好外,也就只有一手煮茶的功夫拿得出手了。 母親尚在時,穆染便日日見對方坐在寢殿中,纖弱的指尖拿著唯獨的一把單耳壺,日復一日地重復著一樣的動作。 燒水,燙器,投茶,洗茶,斟茶。 一套動作被她練得行云流水,指尖翻飛時如同輕靈舞姬翩然起舞。 那時的母親時常說,先帝后宮之中嬪妃眾多,可煮茶功夫能越過她的,沒有一人。 穆染還記得,對方說這話時,終年無神的雙目中莫名閃耀著星輝,那是她對自己技藝的自信。 只可惜,即便她年年練,日日練,將煮茶的技藝練得出神入化,那也只是微末的小把戲。 就連尚食局的小女史都瞧不上這點子手藝,因為拿不出手。 琵琶、瑤琴好歹還能聽個響兒,茶藝能做什么? 瞧著解悶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而穆染的母親,原本就是下九流的戲子,容貌才情都算不得出挑,唯一能比得過旁人的也就那一手煮茶的功夫。 許是因著自知比不得旁人,故而她才跟魔障了般地將將這茶藝瞧得格外重要,不僅自己練,還要穆染同她一起學。 穆染雖自幼性子冷了些,可對自己這個母親卻十分順從,向來是對方說什么,她便跟著做。 因而母親還在的那幾年,她跟著對方日日練,竟也青出于藍。 而比起自己母親只把這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穆染則是在耳濡目染之下,真的喜歡上了飲茶。 除去獨自生存的那六年,現在的穆染經常自己一個人在寢殿內,自己給自己煮茶喝。 和她的母親不同。 她煮茶只為了自己,從沒想著討好任何人。 穆宴尚是儲君時便總喜歡在她身邊待著,如今雖然繼位,不能再像當初一樣日日來她這里,可這明安殿的寢殿他卻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地夜夜前來。 有穆宴在,穆染時常整個人都是壓抑的。 唯有獨自一人,面對著這些不會說話的茶器時,她才能感覺到一些安寧。 穆宴知道她這一手精妙絕倫的煮茶手藝,只是甚少有機會見識。 穆染不愿為他煮茶,他便也不勉強。 因為對她,穆宴總有無限的耐心。 這日,穆染照例叫千月將煮茶的器具在宴廳中擺好,自己則折返身回寢殿,打算換一身窄袖上襦。 不怎么出明安殿這些日子,她除了一人待著,那百納國的小翁主也偶爾會來同她說話。 褚師黛年紀小,性子又活潑爽利,整個人身上年輕的氣息莫名地讓穆染覺得舒服,因而甚少同旁人交談的她,倒是對這小翁主頗有幾分好感。 上回褚師黛來時穆染恰好煮完茶,當見到千月同小宮娥將茶器收走時,她便一直纏著穆染,說自己也想喝她泡的茶。 但穆染這人有個習慣。 一日只會碰一次那些茶具。 一旦收了便只等第二日。 而那小翁主也不能日日都來明安殿。 畢竟身上旨意,長公主身子弱,不適合時常見客,她偶爾來可以,來得次數多了,便會被人攔在殿外。 這其中的緣由,小翁主不知道,可穆染卻十分清楚。 身子弱不過是說給外人聽罷了。 穆染若真個身子弱,當初杜御女去世后,她便也就早早跟著去了,又如何等得到被穆宴救下的那日? 這樣說不過是處于穆宴的私心。 既然他不想讓自己出去,自己便少出去,也少同旁人見面便是。 在這上面,穆染想的很明白。 當初是她自己為了母親選擇留下來,是她自己主動開口求的穆宴。 既然有求于人,就要學會順從。 也許在面對穆宴時,她的身體會下意識地抗拒,但在這些事情上,她做的從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