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而許是沖擊有些大,小翁主一時間竟未能想起照規矩,自己應當向長公主見禮,等到她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把身邊行禮的人都叫了起來。 小翁主:…… 她是見禮,還是不見禮呢? 事實上穆染并未在意這么多。 叫那些人都起身后,她越過眾人行至涼亭中。 “翁主,過來坐?!痹趯Ψ较惹白牡胤铰渥?,穆染看著對方道,“同本宮說說,先前為何喚本宮?” 穆染這個人,因為自幼養成的脾性,生性便冷淡漠然,這么些年了也極少展顏,一雙幽暗的雙眸中更是時時如冷月寒星,叫人瞧一眼便心中生寒,不敢與之對視。 同樣的,她說話時,即便是語氣輕緩,可言語之間帶著的冷意總也散不去。 如同眼下,她雖然坐在石凳上,叫著那小翁主來自己身邊坐下,可眼中的清寒,言語的冷淡,叫人見了便覺得她似乎不喜這百納國的小翁主。 那幾個跟著從百納國一起過來的侍女聽了心中都是一跳,心慌極了。 便是那幾個跟著的內侍也捏了把汗。 倒是那小翁主本人卻似乎什么也沒感覺到,她爽利地應了聲后,便直接繞過幾人,在穆染身邊坐下。 ——完全不帶客氣的。 “殿下,您認識我?”她側著臉,看著身邊坐著的人。 穆染也稍稍側身 “你覺得呢?” 不知為何,穆染對這個性子爽朗,心直口快的小翁主有種天然的好感。 也許是因為…… 對方身上有她沒有卻羨慕的東西。 . 紫宸殿。 禎明帝坐在御座后,修長的指尖握著朱筆,黑沉深邃的雙目看著桌面上的一道折子,他手中的筆卻遲遲未落下。 越看,清峻的面容上神色越暗。 最終,將手中御筆放下,骨節分明的指尖拿起那道折子,狠狠一擲。 “哐當——”折子碰在桌面,又猛地落在地上。 殿內候著的人心中皆是一驚。 接著聽得上首的陛下冷笑一聲。 “這些人的手倒是伸得長,自己該管的沒管好,倒管到朕皇姐身上來了?!?/br> 這聲音冷冷沉沉,不帶任何情緒,聽得身后候著的陸斌眉心一跳。 果然,下一刻陛下便喚了他一聲。 “這折子哪來的送哪去,再告訴門下省一句,日后這種折子再送至朕跟前,審批的人自己去刑部領罰?!?/br> 禎明帝說著,指尖扣在御案上的蓋碗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長公主的婚事,用不著他們cao心!” 第十三章 他的雙目忽地濃墨凝聚,凌冽…… 陸斌將那道折子叫人拿下去后,便輕著步子又回到了陛下身后。 看著原本氛圍還算緩和的殿內時間變得凝滯起來,他不由地在心中嘆了一句。 前朝的那些大人們,單想著長公主同陛下親厚,便自作聰明地上了折子。 不僅提及長公主已過婚齡,行文之間還特意提起先帝尚在時替長公主賜婚的未婚夫婿。 旁人或許不知曉,可陸斌跟在陛下身邊多年,有些事他心里明鏡似的,只是他從未多言,心知不該問的事絕不要多言,因而這么些年來也只當不知道。 陛下未必不清楚他的心思,不過是見他口風緊,從不向外透露一丁點事,因而方重用他。 而這瓊英長公主,便是陛下最不喜旁人提及的。 莫說長公主曾經的未婚夫婿,便是她的婚事,陛下聽見了面色都要沉上半日。 因而陸斌一概不許御前伺候的人提起半句同這事相關的。 若有人問起,他只說是陛下同長公主姐弟情深,不舍殿下草草嫁人,定要自己千挑萬選個合適的駙馬,才不算委屈了長公主。 這緣由他對著任何人都是這樣說,可各種真相,唯有自己知曉。 原本一切都相安無事,先帝當初的賜婚不了了之,今上登基后也沒有半分再提起此事的跡象,旁人也只當不知道。 誰料到今日竟會碰上這樣的事。 方才將折子拿出去時,陸斌不當心瞥見一眼,只見那折子前第一句便是“臣祠部郎中稽首言”。 陸斌記得,祠部郎中嫡長女周錦薇恰好在此次殿選名冊內。 他閑來無事時,曾聽尚儀局去彩絲院教導家人子規矩的典儀提過,這周錦薇在家人子中算是拔尖的,容貌才情都甚為出挑,只是性子稍稍急了些,同人有了爭端時總是不讓人。 聽得說,是自幼體弱,祠部郎中不知從何得知習武能前身健體,便特意替自己這嫡長女請了女師傅略微教導些教授武藝,日子長了,這周錦薇便也養成了一身爽快的性子,和比之尋常女子多一些的氣力。 雖則父親不過是五品郎中,可好歹是京官。這回大選的家人子又多數是京外的貴女,她自然瞧著不是很自在。 同旁的貴女相處時總有些磕絆,不過倒也沒鬧出什么問題。 只是自打李太妃的內侄女李靜涵回了彩絲院后,這兩人便十分不對付。 周錦薇性子急且口無遮攔,總是有什么說什么,恨不得將心中不快一概宣之于口,每每見了李靜涵便要言語嘲諷幾句。 而李靜涵又是慣于隱忍的性子,因而碰上對方時,十回有九回是不開口的,這樣情況下兩人矛盾自然越積越深。 這事陛下也是知曉的。 只是并未在意。 甚至下了道諭,叫尚儀局的典儀莫要過于約束周錦薇,由得她去便是。 陸斌冷眼瞧著,覺著陛下心中應是有打算的,只是不知是何打算。 不過這事之后,照著陛下的脾性,只怕這周錦薇還未來得及殿選,便失了資格了。 果然,在御座后坐了片刻的陛下,忽地開口。 “陸斌,朕記得,祠部郎中的嫡長女是這回殿選名冊內的人?” 陸斌忙應了聲諾。 “回陛下,正是,那位家人子名喚周錦薇?!?/br> 周錦薇…… 禎明帝指尖在桌面上輕敲,腦中又閃過方才那道折子中的內容,最終冷笑一聲。 “殿選之前將她的名字從名冊中劃去,朕不想再見著她?!?/br> 他雖未見過這人,可對這名字卻略有些印象。 原本留著她是有用,可如今瞧著,也沒這個必要。 若是真見了人,只怕他還會想到那折子,心中便更是不悅。 陸斌其實已猜到了幾分陛下的意思,而聽了這話后便恭敬應了句。 禎明帝原本暗沉的面色方稍稍散去了些。 “長公主呢?”他微微抬頭,看向殿門處。 原來他早早便叫了人去尋穆染,想著等對方來了一同用午膳,可眼下過去了大半個時辰,也未聽得殿外有動靜,原本就心情不豫的他,不由地愈發郁燥。 “回陛下?!标懕笱矍浦鴮Ψ降纳裆?,忙上前一步道,“臣早先便派了人去了,只怕長公主先前正午睡,需要些時辰才能來?!?/br> 巧的是,陸斌這邊話音剛落,殿門處便傳來匆匆腳步聲,接著那先前被他派去明安殿的內侍忙著進來。 那人先是跪下見禮,得了圣上叫他起身的話后方恭敬開口道:“回陛下,長公主殿下如今正在太液池中小坐……” “太液池?”那人話未說完,便聽得上首的陛下沉著聲道,“天這樣冷,她去哪里做什么?” 原本正要往下說的那人頓時一噎,不知該如何答話。 還是陸斌反應快,忙開口呵斥:“陛下叫你去請長公主來,你獨自回來便罷了,怎的明知殿下在太液池中也不勸勸,若是殿下受了涼,你該當如何?況陛下口諭請殿下來,你難道就未曾告訴殿下?!” 那人才忙著道:“陛下恕罪,小的并非瀆職,只是那太液池亭中并非只有殿下一人,還有那百納國的小翁主。小的從明安殿趕去時,恰好瞧見殿下同那翁主二人并坐著,相談甚歡,小的不敢上前打擾,便悄悄同殿下身邊跟著的千月姑娘說了聲。那千月姑娘便替小的去傳話,可……”他說著頓了頓,顯然有些猶疑,半刻后方接上,“可長公主殿下聽后,只是略點了點頭,說了句‘知道了’,并無任何起身來紫宸殿的意思,小的想再說便沒機會了?!?/br> 那人說話時,整個人都高度緊繃著。 蓋因他心知自己說的這些話都是大不敬之言,就算那些事那些話都是殿下所說所做,可最終確實是他沒能將長公主請來,若正要追究他失職,也不是無憑無據。 況,圣上口諭,形同敕旨,長公主在聽得是陛下宣她后不僅未想著趕緊來,反而只是冷淡地說了句知道,之后便繼續同那百納國小翁主繼續交談,分明是藐視圣上,即便知曉圣上對自己這個皇姐情誼深厚,可誰也不知道,陛下這份情誼會持續多久,若是哪日變了,那長公主曾經做的一切都將成為她的催命符。 那人此刻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腦子里一片亂哄哄,身體更是緊緊繃著, 他說完后還以為時間過去了許久,可幾乎是他話音剛落下,上首的陛下便語氣森然地開口:“百納國的翁主同長公主見面?!” 這話說完,下面那內侍還未品出味來,一旁的陸斌卻心中暗叫不好。 這百納國的小翁主才來不過幾日,為防著對方同長公主撞上,陛下還特意叫六尚局挑了個離明安殿遠的殿宇給對方住,原本是想著等事了了再同殿下說,誰知這回竟這么不巧,兩人不僅見了面,還交談起來了。 陸斌想著,不由地看向坐在御座上的陛下,卻見對方忽地起身。 “去太液池?!?/br> 最后這幾個字聲音沉沉,冷然之意幾乎沁出,陸斌心中“唉喲”一聲,猛地拍了下自己大腿,接著匆忙舉步趕上去。 倒是那原本在下首站著的內侍見狀不由地奇怪,可他還未來得及問,陸斌已經越過他,快步追著已經出殿的陛下去了。 . 太液池亭中。 穆染同先前一樣,坐在石凳上,她身邊是小翁主褚師黛。 褚師黛這名字是對方告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