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手中的杯子在他一再控制下, 才不至于碎裂成粉。 她當初不惜耗費半身仙力,寧愿受罰也要為阿澤逆天改命, 為何轉眼就迫不及待要去歷下一世情劫, 似乎對阿澤沒了眷戀? 妙心哪里曉得他心里百轉千回的思緒, 只以為自己的話刺激到他,心里正竊喜這番試探竟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早知道激將法這么好使, 早該用了。 妙心正睇著陷入沉思的仙尊,瞧見他掌中茶杯空空如也, 抿唇憋著笑:“仙尊的茶飲盡了, 我再幫你滿一杯?!?/br> 折丹將茶杯放回案幾上, 手掌施法輕拂,杯子裂痕即刻消失。 倒茶的工夫,妙心正兒八經地說:“仙尊不是叫我這段時日先養傷嗎?我思來想去, 越發覺得仙尊所言有道理。遂決定一邊養傷, 一邊去凡間歷劫, 一來一回的歷程,傷也養好了, 情劫也能順利結束,可謂一舉兩得?!?/br> 折丹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掩唇輕咳兩聲,勸道:“情劫一事,你稍等些日子。冥府需集結冥兵去不死城, 這幾日人手不足,北陰大帝忙于鬼王之事,無暇審閱歷劫的輪回簿,莫要為他增添麻煩?!?/br> 等他回天界,與天帝暗示兩句,將他再次安排在妙心的情劫中,反正一次也是歷,兩次也不多。 “這樣啊……”妙心了然地點點頭。 見她似明白他的話,他暗暗松口氣,可聽她又煞有其事地補上幾句:“那我待會兒去找天帝,請他先安排司命官編寫命本,等鬼王抓獲,命本就寫好了,我便能即刻歷劫。如此高效,仙尊以為呢?” 折丹松懈的氣驟然滯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他飲兩口茶,順下氣,才道:“我去與天帝說明你歷劫一事,順便叮囑司命官將命本寫得?!?/br> 說罷,他即刻起身離開。 妙心卻因這回答懵了。 原以為他方才握裂了茶杯,必定是不愿她與別人歷情劫。怎么現在看似無動于衷?甚至主動幫她安排這事。 見他身影就要消失在門口,妙心脫口喚道:“阿澤!” 折丹腳步猝然停住,側身望過來。 她站起身,視線中,有那修長的白裳少年,與仙尊的背影逐漸重合在一起。 他們其實就是一個人,阿澤是仙尊的魂魄,她縱然惦記著他,總不能要仙尊將自己的魂魄剝離出來。是她逃避地認為阿澤并非仙尊,甚至荒謬地想要仙尊還她的徒弟,妄想有一個獨立的阿澤。 “我一直以為仙尊沒飲洗塵湯,必定留著阿澤的記憶,哪怕淡漠了昔日情分,也不至于毫無悸動。如今我當真明白了……仙尊果然是個看破紅塵、拋卻七情六欲的好神仙。即便存有上一世的記憶,心中不再念想,即是過眼云煙?!?/br> “一場夢,夢中有情,夢醒無情?!碧崞鹑康牧庹f完最后幾句,妙心不敢再看他,足下起云,一溜煙就跑了。 她不知他是什么表情,心想他約莫就是那面無動容、眼波不驚的淡定模樣。 *** 妙心匆匆飛去帝女殿找龍瑤拿兩盅酒:“越烈越好,最好喝完就能解千愁?!?/br> 龍瑤見她眼眶泛紅,問她出了什么事。妙心被她的手一握,再繃不住,抱著她哭起來。 她漸漸哭得有些兇,上氣不接下氣,眼淚跟破了洞的雨天一樣,嘩啦啦地流。 龍瑤第一次見她哭得這么慘,驚住了,一邊拍背一邊安撫她。拍著拍著,龍瑤心里也一陣難過,跟著哭起來。 屋里頭,兩人坐在一起,抱頭痛哭許久。 妙心哭岔了氣,一抽一抽地,龍瑤忙去吩咐侍從煮一壺熱茶過來。 妙心拒絕:“我只要酒!不要茶!我肚子里全是茶?!狈讲排c仙尊都飲過七八杯了。 龍瑤見她情緒不佳,便順著她的意,拿來兩盅濃漿烈酒,遞一盅給她:“這酒保管你一盅就倒?!?/br> 飲過兩口,待妙心情緒平復,龍瑤又追問發生何事,她這才將心中壓抑許久的情緒道出來。 龍瑤聽完,激動地抓住她手臂:“你是因阿澤而喜歡仙尊?還是確實喜歡上了仙尊?” 妙心再飲一口,著實烈酒,辣得嗆喉,她皺著眉將酒咽下去,道:“原本是因為阿澤才對仙尊格外留意,但起初并無不一般的心思,那時候我還將他們當作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勺源蛑浪褪悄菐装倌陮ξ液亲o備至的師父,眼前霎時明朗許多?!?/br> “就好像我心中的那個人不論變作誰,阿澤也好,亦或是‘師父’......若將他們視為一人,我便自始至終都沒失去過誰,他就是仙尊?!?/br> “這……你說得有點繞,我聽得有些懵?!饼埇帎烆^琢磨:“你的意思是喜歡上了仙尊?” 妙心呼出一口酒氣,微醺地瞇瞇眼:“你也可以這么理解?!?/br> 又自嘲道:“我這是不是見異思遷?才與阿澤盡訴情腸,轉而又對仙尊別有心思?!?/br> “你不也說他們是同一人嗎?哪里來的見異思遷?你將他們當作不一樣的仙尊就行咯!”龍瑤眨眨眼,笑道:“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大好事??!你哭個甚?還要喝酒解愁?” 妙心忽然拉下臉,提起酒盅,仰頭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直把自己喝得喘不過氣來才作罷。 她暈乎乎地抱著酒盅,埋頭嚶嚶地哭訴:“成個屁的眷屬??!他壓根對我沒半點意思,你是沒看見我喊他阿澤時,他眼里一點情緒也沒有,仿佛這名字與他毫無關系?!?/br> 瞧她委實是傷心,龍瑤拍拍她肩,安撫道:“不都說折丹仙尊性情淡泊嗎?許是需要些時日,你也莫要氣餒?!?/br> 妙心抬起一張淚臉,搖搖頭:“我是沒能力軟化那顆硬石頭,他愛淡泊就淡泊吧!” 她突然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出門,仰頭大喊道:“姑奶奶我去找一個熱情似火的郎君去!” 龍瑤連忙跑上前,捂住她嘴,制止道:“你別酒后亂說!回來!” 她將妙心往屋里拖,妙心渾身虛軟地掛在她身上,哼哼唧唧不滿道:“我要回去睡覺!送我回去!” 她迷迷糊糊喊了半天,龍瑤實在受不住魔音貫耳,只好調轉方向,將妙心扛回妙樂齋。 *** 踏入妙樂齋,龍瑤著實被院子里的男人給驚著了。 折丹仙尊怎么在這? 自從妙心離開后,折丹便留在庭院等她回來,總覺著她誤會了什么,想當面與她問清楚。 卻見她不省人事地趴在龍瑤背上,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八趾染屏??” 龍瑤一邊佯裝醉酒走不穩路,一邊解釋:“她心情不好,去找我喝了幾杯,就醉成這副德行。仙尊幫我扶一下,我快……撐不住了!” 說罷,她身子一歪,唉喲著順勢往地上倒去。 眼見就要扎扎實實摔一跤,一陣風力及時將她身子穩住。緊接著身上一輕,龍瑤抬頭看去,仙尊已將妙心抱在懷中。 嘖嘖,不過摔一下就這么著急地把人抱到懷里。妙心大概眼神不好,還說他無動于衷,心比石頭硬。 龍瑤連忙起身,難受地扶額道:“我喝多了就腦袋疼,得去找醫官拿些藥,麻煩仙尊先照顧妙心?!?/br> 說罷,她轉身就走,忽想起什么,又回頭補了兩句:“妙心方才嚷嚷著要去找熱情似火的郎君,不要冷冰冰的石頭,攔都攔不住??!” 不敢等仙尊回話,龍瑤颼颼就飛上天,眨眼沒了影。 折丹被她最后幾句話徹底攪亂了心湖,那有什么波瀾不驚,全是驚濤駭浪。 他抱著妙心往屋中走去,只聽她哼唧一聲,含糊的囈語中,他只辨出‘鹿山’二字。 他不明其意,問:“鹿山怎么了?” “帶我回鹿山,我要去鹿山看花!”妙心還以為自己正掛在龍瑤身上,仗著醉酒,耍起小性子。 折丹腳步停住,順著她的話問道:“怎么突然想回鹿山看花?” 妙心唇邊揚起一抹笑:“那是和仙尊一起種的山茶花?!?/br> 折丹聞言,驚得睜大眼,她知道什么了? *** 妙心是被一陣涼風給吹醒的。 她昏沉沉地睜開眼,朦朧的視線中白茫茫一片。 她揉了揉眼,視線清晰些,這是白色的山茶花? 她舉目高望,皓月當空,繁星滿天,怎么回來鹿山了? “醒了?”微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妙心愣愣仰頭:“仙尊?”這才后知后覺被他抱在懷里。 醉暈暈的腦袋和鹿山的山茶花令她產生夢境的恍惚感,下意識認為仙尊也是夢中人。 酒壯慫人膽,她迫不及待伸手摸向他的眉眼,肆無忌憚地在他臉上摩挲,笑著說:“要是你能像夢里這般任我為所欲為,該多好?!?/br> 折丹垂眸望去,她笑靨嬌俏,似乎心情極好,他問:“如何為所欲為?” 妙心的指尖沿著他下巴,緩緩劃過脖子,掠過他喉結。 她兩眼微瞇,聲音帶著幾分誘引:“像我對阿澤那般,你還記得嗎?” 折丹喉間微微滾動,握住她往領口侵去的手指,說:“你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阿澤,并非我。那一世的阿澤已經死去,一切都結束了,你不該將感情困在過往的虛影中?!?/br> “結束?”妙心苦笑兩聲。 她低頭沉默片刻,突然拍著自己胸口,仰頭惱道:“我對阿澤的感情真真實實地存在這里,你還在,阿澤就沒有死!你們本就是一個人,這一切并沒結束!” 她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只是你的感情早已結束了,但別隨意斷定我的感情!” 望著她倔強但堅定的目光,他知道她理清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糾結迷茫的一直是他。 他不能解除體內的相思咒,才不得不將她推離,暗示她別再沉迷過往,強調他與阿澤不是一世人。 事到如今,他當真推得開嗎…… 見妙心轉身離開,他起身趨步在她身后:“去哪兒?” “與你何干?”妙心忍不住嘀咕:“夢里也是塊冷冰冰的石頭,這做的什么爛夢!” 他忽然想起龍瑤最后說的話,眉目一沉:“鹿山沒有熱情似火的郎君,只有冷冰冰的石頭?!?/br> 她腳步一轉:“仙尊這話什么意思?” 折丹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子壓迫十足地將她面前的光亮遮擋,懾得她不由退了兩步。 他忽然抓住她手腕,阻止她后退,說道:“你不是曾對阿澤承諾過嗎?此生之情唯予他,怎么就想去找熱情似火的郎君?” “仙尊實在有些霸道。你將凡間情緣當作一場尋常的劫,歷過便歷過,忘卻那一世情,卻要我記得曾對阿澤許下的承諾?“”妙心冷笑道:“什么都是你說了算?有這等歪道理?” 她甩開他的手,轉身又要走。不料步子轉急了,一個趔趄,往下栽去。 驚呼剛起,她被他摟住腰,兩人雙雙跌在花叢中。 折丹轉身撐在她身上,忙問:“有沒傷到哪里?” 妙心怔怔看著他眼中未掩的焦急和關心。他從來都不是鐵石心腸,他一直都在默默付出,她只是被他淡然的面容給欺騙了! 清脆的鈴聲猝然響起,一道又一道,輕輕落在她耳畔,重重敲在她心頭。 鈴聲愈急、欲念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