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汐顏機智地選擇了明哲保身, 她用力地抖抖手里的布料，又在黎未身上比劃兩下，問：“布料要怎么裁剪？”讓她煉制法寶制作護具, 她會。讓她煉芥子石, 她熟門熟路。讓她縫衣服, 頭一遭。

    黎未被張汐顏問住了。她的衣服都是別人做的, 或者是找別人做的, 從來沒有自己動手縫過衣服, 也沒注意過別人是怎么縫的衣服, 她唯一親自守著別人縫衣服的那幾次, 是蟲蟲給她做衣服，那時候她們都很小，好幾千年前的事了, 她只有兩三歲, 蟲蟲只有十三四歲。

    她問道：“這一千多年里，你就沒學過縫衣……”她忽然想起，張繼平的衣服都是張繼平的爹縫的。蟲蟲養兒子比養她還要散慢, 除了教本事、帶著孩子各種瘋玩, 旁的一概不管的, 都交給孩子的爹。好歹蟲蟲養她, 還會管管吃喝穿。黎未說：“照舊吧?！?/br>
    張汐顏熟門熟路地把布料正中間掏出一個洞，做成領口，方便黎未的小腦袋鉆進去，她又從邊緣撕下一根布條當腰帶，再把布料套在黎未身上, 系上腰帶, 便算是給黎未算上了衣服。

    黎未問：“褲子呢？”

    張汐顏不敢說這么小的嬰兒通常都是光腚的, 也不敢問黎未要不要包尿布，反正她對于縫褲子是更沒頭緒，于是說：“自己想辦法?！苯o了黎未一塊布，便出了艙房。

    黎未拿起布，直犯愁。她三歲前……也不全是光腚，就是圍了塊獸皮在腰上，把屁股裹住?？赡菚r候她是真的小，不像現在只是身體年齡小，真沒法再那樣穿。

    她將手上的樹藤收回去，變回正常大小，再用力去撕布料，想先撕出個形狀再縫上。她剛出生，還站穩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撕堅韌的能當法寶用的布。

    柳雨站在旁邊看了好半天，出去找到張汐顏，要來剪刀、針線，又再回到艙房，對還在跟布料奮戰的丑樹神說：“給我?！?/br>
    黎未看見柳雨拿來剪刀針線，麻利地把布料給了她。

    柳雨也沒做過衣服，她將布料按照黎未的身形，留了點多余的尺寸，按照褲子形狀剪成兩片，再前后一縫。那針線歪歪扭扭的像蜈蚣，褲子也縫得左右前后都不對襯，但好歹能套得上，湊合著穿，至少不會光腚。她幫黎未穿上褲子后，滿臉嫌棄地說：“電影里的小妖王落地就能跑能打浪到飛起，不周山的小樹神連褲子都沒得穿?！?/br>
    黎未懶得搭理她，說：“我困了?！贝騻€哈欠，躺在榻上便睡著了。

    小巫神不像正常孩子那樣需要大人時刻看著，而且柳雨覺得自己沒有照看她的必要，于是扭頭便出了艙船，就見張汐顏從寶船飛到后面的巫族圣山上，把那些砍掉的樹枝都還給巫神樹。

    巫神樹的樹藤伸出來卷住樹枝，將樹枝的斷口對準自己樹干上的斷口，便把樹枝接了回去，很快便長得半點都看不出被砍過的痕跡。

    柳雨心說：“這么牛掰的嗎？”她再想想自己，被砍成兩半，只要沒死，隨時也能拼回去，心說：“果然是同品種出產哈?！彼稽c都不想跟巫神樹當同一個品種。

    她翻個白眼給巫神樹，扭頭去了一間沒人的船艙。

    事實上，這艘船上只有她們仨，再沒其它人、鬼、妖、動植物，連貨都卸光了，基本上就是一艘空船。

    柳雨挑了間很不起眼、一看就是不太有人來的船艙，用幻術隱藏了身形，縮在窗戶縫下看外面的風景。

    其實外面并沒有風景可以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最多就是偶爾能夠感覺到有空間裂縫出現又飛快消失，似乎寶船仍在空間縫隙間飛快穿行，不知道要去哪里。

    柳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她失憶了，但她不想去找尋過去，她有種很強烈的感覺，父母家人都不在了，她的過去發生過很不好的事，并不愉快，有過很傷心的經歷，以至于一些情緒仍舊殘留至今，甚至偶爾能回想起零星的片斷。一片塌方的山崖下面埋了一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那種傷心絕望的感覺是那么的強烈。一座村子，所有人都死光了，滿心的無力、悲憤，充斥滿哪怕是付出生命也要為全村的人討回血債的情緒。

    她覺得那不是她。她不是被情緒支配的人，也不想被情緒支配。

    可對于未來，她很茫然，就像這艘船，在黑暗中飄行，不知道去往哪里。

    船艙門被推開，張大佬進來了。

    柳雨突然一陣煩躁，心說：“我躲到這里，你都能找來，陰魂不散呀?！彪S即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清緒，就好像……大概，她跟這個世界還有牽扯的，就是張汐顏了。這又是一種無力感，是她不喜歡的。

    柳雨正準備換間屋子，就見到張大佬取出幾個玉盤放在屋子中間，那幾個玉盤有光華浮現，并且連接起來，形成一個無形的罩子將房間封了起來。

    柳雨心說：“我去，你把屋子封得這么嚴實是要對我干嘛？”她隨即發現不對勁。她藏得挺嚴實的，張大佬應該不會這么輕易地找到她吧，而且張大佬進來后沒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沒注意到她。

    她想了想，猜測張汐顏可能也覺得這間屋子不起眼沒人注意，于是鉆進來了？那張大佬是要干嘛？

    她思量間，就見張汐顏抬袖一拂，憑空出現了一個洗澡盆，一張桌子，桌子上還有兩個巴掌大的小鼎。

    柳雨滿頭霧水，心說：這到底是要做什么？洗澡？洗澡擺桌子做什么？還是四方形的八仙桌。

    張汐顏取出一個藥瓶，往兩個小鼎里倒入藥水。

    那藥水的味道特別好聞，饞得柳雨都想撲進小鼎里去喝幾口。

    柳雨穩住了，繼續藏好。

    一只豬蹄大小、豬蹄形狀的蟲子悄無聲息地從張大佬的脖子處鉆出來，晃晃悠悠地飛進小鼎中泡在藥水里，閉上眼睛便睡著了。

    張汐顏的右手放在胸口處，一只胖胖的十一冠花神蠱出現在她的掌中。那只花神蠱一動也不動，渾身僵直，乍然看起來就像死了般。她把花神蠱放進另一只鼎里泡上，然后往浴盆里倒入藥水以及許許多多的草藥、藥粉又取出藥膏攪入水中，頓時屋子里充斥滿藥味。

    大概是藥物產生化學反應，浴盆里還飄起了煙，綠色的，看起來就有劇毒。

    張汐顏脫去身上的衣服，放在桌子上，疊整齊。她摘下無名指上戴的鉆石婚戒，拿在手里看了很久，才取出一個閃著符光的盒子把戒指放進去，之后邁進浴盆中躺下，泡澡。

    柳雨頓時沒好氣地翻個白眼，心說：“搞半天是洗澡?！毕淳拖磫h，還把屋子封得這么嚴實，都是女人，誰還偷看你不成。

    她繼續去看風景，卻覺察到張大佬的情緒有點怪怪的，仿佛身心俱疲。

    柳雨想起張大佬沖在最前面拼死拼活剛打完架回來，就差點沒壓住內訌，心說：“確實蠻累的?！痹僖淮胃锌?，何必呢。

    突然，她感覺到張大佬的情緒消失了，變得悄無聲息的。

    柳雨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看去，便見張大佬的頭靠在浴盆邊緣，雙眸緊閉，安靜得如同……

    張汐顏連呼吸和心跳都沒有了。

    柳雨被嚇著了，心說：“不是吧，這還泡著藥浴的呢，剛才還一派從容的樣子，大佬你別開玩笑，這有點嚇人的?！?/br>
    她觀察了十幾秒時間，發現張大佬真的沒有喘一口氣，胸口半點起伏都沒有，更沒有心跳。

    柳雨飛到浴盆邊緣，先是讓刺鼻的藥味嗆了下，然后發現藥水呈墨綠水，里面浸滿了各種藥材，張大佬光溜溜地泡在藥材堆里，那樣子不像個活人，更像那種……

    柳雨趕緊把腦袋里不吉利的念頭驅趕掉。她變成人形，伸手去摸張大佬的動脈，觸手是毫無溫度的冰涼。

    她喊道：“喂！”剛要伸手去搖張大佬，就見張大佬跟詐尸似的突然睜開了眼。

    柳雨跳得往后一蹦三四米遠，躥到天花板上貼著，驚恐地喊：“喂喂喂……”她隨即叫道：“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眿寚}！

    張汐顏安靜地盯著柳雨看了好幾秒時間，才問道：“以為我死了？”

    柳雨清清嗓子，擺出一副微笑臉，說：“你聽聽這船上有沒有聲音，像不像幽靈船？”隨即又覺得不利吉，呸呸呸地連呸好幾聲。

    張汐顏說：“這是身體的一種自保機制，偽裝，兼休養。如果哪天我真的死了，是不會有尸體留下的?！彼謫柕溃骸澳阍趺催M來的？”

    柳雨說：“我早就在這里?！?/br>
    張汐顏輕輕合上眼，說：“我睡會兒?！闭f完便又沒了聲息。

    一下子整艘船又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柳雨沒來由地一陣煩躁。她想了想，又回到張汐顏的身邊，嚴重懷疑張大佬受傷嚴重。她想了想，放出片小花瓣進入到張大佬的體內。小花瓣在進入張大佬身體的瞬間沒有了，好像被吸收了。那感覺就好像張大佬的身體里有個無底洞深淵。

    柳雨又放出片小花瓣，又一次感覺到像被卷進無底洞里被吸收了。她連試三次，果斷放棄，扭頭朝船艙外走去，卻被無形的屏障擋住，出不去了，連門都摸不著。她變成小花瓣找遍屋子連條出去的縫都沒有。她猜測如果要出去，得把張大佬布的陣撤了，就是那幾個玉盤。

    人家特意布下的，肯定是有大用處的。柳雨不好在這時候去搗亂，只好拿出芥子石里的書，用修煉打發時間。

    事實證明，在沒有生存危機的情況下修煉，讓人只想打瞌睡。

    柳雨趴在書上便睡著了。

    船上徹底沒了半點聲音。

    寶船拉著巫族圣山和巫神樹飄到柳雨之前進入到的神隕秘境中，停下了。

    巫神樹趁著張汐顏不在，悄悄地伸過來一根藤蔓，給自己在睡熟中的孩子投喂了點食物，在孩子吃飽后，又悄無聲息地縮走了。

    她有過無數的大祭司，但從來沒遇到過脾氣這么暴躁還動不動削她樹枝的大祭司，實在是有點被削怕了。

    不過，她比起那些戰死的巫神，比起同樣有接引神力卻被砍掉的昆侖建木，比起滯留在人間回不去最后逐漸消亡的神靈，她已經很幸運。

    巫神打定主意把孩子交給大祭司養，反正大祭司已經不是第一次幫她養孩子。她想了想，又將一根樹藤溜回到船上，塞了團記憶在柳雨的腦海中。

    當初，大祭司剛到不周山，不愿讓人族當她的供奉品，還嘲諷她一個巫神護不住自己的孩子，她惱怒之下，趁著柳雨落單，挖走了柳雨腦海中所有關于張汐顏的記憶，還把柳雨扔到了鬼巫峽。她一覺醒來，挖走的那些記憶散了很多，只剩下零星一點點。她悄悄地把剩下的記憶塞回給柳雨，假裝自己沒有干過這回事，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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