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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害怕這樣的人嗎? “等一下?!彼雎暣驍嗔饲伉櫟脑?,看到那人愕然轉頭,似乎滿眼都寫滿了驚詫,甚至還混雜了一點混亂和心虛。畢竟,秦鴻印象中的徐步迭,不是赤裸著的弱勢,就是渾身顫抖地低著頭,哪怕那次程翥一拳打過來,他也只敢在中間死死攔住程翥,而不敢把臉轉向秦鴻這一邊。 連自己落下的包和手機都不敢開口要回去……剩下的錢也不要了,就這么落荒而逃的家伙,在秦鴻經手過的這些骨rou皮里,都算是膽小不鬧騰又安分的了。 但奇異的是,今天這個人好像看上去有點不同了,當他不再顫抖,又站直了身子在那陰影里頭,秦鴻才頭一次感覺到:原來這小子有這么高的嗎?那個全然無措、瑟瑟發抖的青澀少年全不見了,好像一夜之間全然長開,身形挺拔,神情冷然,仿佛春雨催熟后筍條里抽出筆直堅韌的竹竿。 他來是要干什么?難道事到如今了還想怎么樣? 想到這里,秦鴻故意清了清喉嚨,冷笑一聲,迎了上去:“有什么事嗎?” “我找甘老?!毙觳降鼜街崩@過了秦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向甘和豫走去。 “喂!”秦鴻作勢想攔,“誰準你進來的?我們要關門了,有什么事,年后再說吧?!?/br> “我來拿回我丟在這的包和手機,請還給我?!彼硪膊焕砬伉?,直接對甘和豫說。甘和豫先前還在打盹,這會兒突然驚醒,有些茫然地看過來。 秦鴻一把抓住他肩膀,力氣扯大了點,將他外套拽下半邊?!拔覜]允許你進來。你再不離開,我要報警了?!?/br> 徐步迭轉回頭過來,突然笑了:“是啊,那快點報警吧。我一直就沒有勇氣打那個電話,才搞成現在這樣?!彼纱啾平徊?,看了看秦鴻下意識攥緊的手機,“打???怎么,你也不敢嗎?” 秦鴻被他迫得退了一步,心頭無名火起——程翥也就罷了,你算什么,當初裸著身子流著口涎合不攏腿的樣子我也看過,如今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來跟我討債、在我面前擺威風?他脫口而出:“你仗著誰擺什么譜呢?!上次教訓還沒吃夠是吧?還是錢沒給足?” “我只是來拿回我的包和手機。我可以拿回來吧?畢竟那里面有我的身份證,有合同,好像還有一張被我揉成一團的休學申請書?!?/br> 甘和豫這才抬頭,似乎有些混沌地把這個人收入眼底。他突然猛地伸手出來,一把抓住徐步迭的胳膊,像瀕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迸發出極大的力量。 “讓我看看……過來,讓我看看!”他雙手箍住徐步迭的手臂,眼睛里似乎迸發出某種奇妙的光,沿著手臂的肌理,順著襯衫和線衣的開口往上摸去。 徐步迭感到一陣強烈的反嘔,幾乎條件反射地要把人甩開,但他硬生生咬牙忍住了。開始衰老的男人像變成了一支藤蔓、一條毒蛇,沿著他的手臂粘膩而貪婪地往上爬。 “是這樣的啊……這樣……”那一雙手居然比他還顫抖,一直摸到臉上,指腹是冰冷的,抹過他的嘴角。 徐步迭下意識地想要躲,但理智告訴他,這一次不能再逃了。他睜開眼,定定地看著那雙渾濁的眼睛,才從中看出了細小的差別:這一次里面騰起的倒不是情欲,而是某種強烈的嫉妒;他撫摸著他,卻與上一次滿是情色的撫摸不同,像是撫摸著一件求而不得的藝術品。 徐步迭突然明白了:他魘住了。他把我當成了程翥造的雕像。 秦鴻卻不明白,他只覺得丟臉,忍不住叫:“老師!” 甘和豫突然放開手,又往后退了幾步,突然點了點手指,像是記起什么一樣,大步沖向自己的畫室,拿起一副,又扔在地上,把墻上的也掀了下來,在那些畫中翻找了半天,弄得整個屋子亂糟糟的,像是攪渾了那些水中的色彩,變成一股渾濁的黑。接著他又沖了回來,一雙顫抖的手攥著他的雙臂,神色居然有些祈求:“再讓我畫一次……!就一次就行!我保證,沒有別的什么,就只是畫!”他緊接著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轉頭向秦鴻怒斥:“快去!把東西還給人家!” 秦鴻面色漲紅,一臉不可理喻,但是仍然快步走進里面的小辦公間,拿起包和手機,還有一疊錢,沖出來劈頭蓋臉朝徐步迭扔過來:“拿上你的東西,識相就滾!”那錢出手就散了,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徐步迭反倒不急了,他搬了把椅子坐下來,壓在散落滿地的紙鈔上面,有些好笑:“不是要畫嗎?”他順勢脫掉外衣,一只腳踩在椅座的邊緣,同時解開領口一顆扣子,“行,還要脫嗎?” 甘和豫卻不回答他,他眼神發直,抖抖索索地拿起畫筆。 秦鴻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他感覺這個過程怪極了,好像在場的只有自己一個人是正常人。所有的關系都混亂了:老師不像老師,受害者不像受害者,而自己明明掌握了主動權,策劃了漂亮的一仗,卻好像變成了空氣,沒有人在意到他的威脅。就像以前……以前也是這樣……明明他做的很好,但是無論是誰,老師、領導、或者是媒體、觀眾,他們都更關注另一個人,把視線集中在別人身上,總是忽略他的成就! 甘和豫手腳顫抖,他畫了幾筆,猛地將畫紙撕下,又重新開始;又畫了幾次,再煩躁地停下。漸漸的地上的紙團多起來,皺巴巴的和錢混在一起。畫家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不對……不對,不對……畫筆底下的感覺不對,線條的深淺不對,顏色的明暗不對,筆桿的軟硬也不對。所有的一切都在和強烈的創作欲望唱對角戲。但秦鴻知道,他早就筆力不行了,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自己代筆,有多少年沒有真正完整地創作過一幅作品了?這時候突然要親自動筆,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