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后來不知從哪里冒出一些黑衣人,直攻向他,要取他性命。我怕極了,躲在大石后看,見這公子寡不敵眾,差點被黑衣人殺了,自那邊官道來了一隊胡商,為首的是個勁裝姑娘,會些武藝,把公子救了。他們殺退黑衣人后,見四下無人,公子又暈過去了,問不出地址,就將人帶走了?!?/br> 郎中愧疚道:“我不該丟下他跑的,可我實在太害怕了……” 常錚早已檢查過這周圍的血跡,推演下來,跟郎中說得一般無二。他要郎中指給他看,胡商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道旁山花欲燃,綻在嶙峋大石之間,深灰色的石上有斑駁血跡,已干涸凝結,泛著沉沉的朱色。 音晚蹲下摸了摸石頭,又看向郎中指的官道,杳杳幽長,一眼望不到邊際。 它會把兄長帶去何方呢?兄長還暈著么?他渴了有水喝,冷了有衣穿么? 她只覺氣血上涌,內心翻騰如浪,看著官道,驀得生出個念頭。 “王妃!” 陳桓先喊出來,常錚和謝潤才回過神,忙去攔她,她渾身顫抖,緊抓著馬匹韁繩不放,啜泣中帶著哀求:“放開我,我要去找哥哥?!?/br> 謝潤箍住她的腕,道:“晚晚,你冷靜些。已經這么多天了,你到哪兒去找?” 她恍若未聞,不住掙扎,泣道:“都是我害了哥哥,我為什么要嫁給他,為什么不走,為什么要那么天真……” 她眸中血紅,言語逐漸顛倒,常錚察覺出不對勁,忙說:“謝潤,你帶她去山洞歇息,快?!?/br> 陳桓要跟上來,被常錚攔住。 當年常錚曾替身在西苑的蕭煜往來傳遞消息,與陳桓這些昭德太子舊部熟識,說話也不繞圈子。 “令湛,你這么年輕,又是外男,王妃傷心過度,已然失態,你這么盯著看,有些不合適吧?” 陳桓刷得紅了臉,半天才擠出一句:“這是淮王吩咐的?!?/br> 常錚悠然道:“淮王不外乎就是怕王妃跑了,你派人把那山洞圍住,守在外面,不就成了?” 陳桓躊躇再三,抬手招來人,把山洞圍住。 那山洞中早就藏了兩人,一個年輕男子,一身窄袖黑衣,身形瘦長,面容俊朗如清風霽月,滿臉關切,道:“我自接到謝大人書信便往回趕,因擔心音晚身體,所以繞到青州,把曲神醫接來了?!?/br> 他說話時目光不離音晚。 音晚痛苦地捂著頭,低低叫了一聲“西舟哥哥”。 那個縮在山洞烤火的老者便是嚴西舟口中的曲神醫,他將手搭在音晚脈上,蹙眉,沖謝潤道:“給她吃藥?!?/br> 謝潤忙去袖中摸藥瓶,又聽曲神醫補充:“兩顆?!?/br> 謝潤的手猛地打顫,險些把藥瓶扔出去。他倉惶地抓住曲神醫的衣袖,嘴唇不住磕絆:“什么意思?怎么就需要兩顆?” 曲神醫捋了捋花白胡須,怒道:“什么意思?我早就說過,音晚這毒自娘胎里帶來,深入心髓,斷受不了刺激。這可倒好,看脈像,刺激還沒少受?!?/br> 他又道:“我當初也說過,這‘鏡中顛’毒性甚強,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毒發。只要護她一世安穩平和,興許這毒只是跟著她,并不會出來作祟?!?/br> “可這孩子運氣不好,七歲那年去西苑看蕭煜,承受不了刺激,回來第一次發作。自那以后,只會越來越嚴重,若是照顧得好,會延緩加重罷了?!?/br> “第一個階段,只是頭疼,伴著輕微的幻聽和幻象?!?/br> “第二個階段,言行怪狀,行為顛倒,漸漸殊于常人?!?/br> “第三個階段,瘋瘋癲癲,會在無知覺下做出極端行為?!?/br> “到最后,便是徹底瘋了?!?/br> “很好,現在已經從第一個階段向第二個階段邁進了?!?/br> 洞中一片沉寂,只有音晚輕輕咀嚼藥丸的細微聲響。 過了許久,嚴西舟才急道:“那你給她治啊,你不是神醫嗎?” 曲神醫道:“我早就說了,一旦毒發就是不可逆轉的,我開的藥只能抑制,無法根治?!?/br> 謝潤踉蹌著后退,想起什么,奔到音晚身邊,小心查看她的臉色,輕聲問:“晚晚,你感覺如何?” 音晚吃下藥,漸漸平靜,目中血色褪盡,斂袖坐著,乖乖道:“我沒事了,父親不要擔心?!?/br> 話音剛落,山洞外便傳入聲響:“謝大人,下官來送需您過目的文書呈報?!?/br> 謝潤詫道:“韋春則?” 蕭煜只讓陳桓看住音晚,并未說不讓旁人靠近。那韋春則口口聲聲尚書臺有急務,陳桓想著謝潤的辭呈善陽帝未批,他就還是尚書臺右仆射,這個節骨眼,若是因為他阻攔而耽誤什么事,只怕要給蕭煜惹麻煩。 因而便放韋春則進來了。 他手里抱著一摞文書,進洞只朝著音晚看去。謝潤隨手拿起一本錦封冊子,見只是尋?,嵤?,照章程辦理即可,便看向韋春則。 韋春則脈脈凝睇著音晚,目中流淌著憐惜與愛眷,輕聲道:“音晚,我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那人太狠太薄情,你不能再在他身上虛擲年華。你跟我走吧,我有辦法帶你離開長安?!?/br> 音晚只看向她的父親。 謝潤一本正經道:“韋大人,你年紀輕輕,大好前程,著實難得,莫要誤了。這話就當沒說過,你快回去吧?!?/br> 韋春則神色滯住,說不清是傷心還是難堪,卻執拗地不肯與謝潤說,只朝向音晚:“我并不是一時沖動,音晚,我可以為了你放棄仕途。我們韋家是世家大族,家業頗大,即便我不為官,也能保你一世富貴,你……當真不考慮我嗎?” 音晚只如深澗靜水,搖頭。 韋春則還想說什么,嚴西舟霍得上前,打斷道:“韋大人,可以了,話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 韋春則轉頭看向他,柔情驟冷,陰鷙扭曲起來,涼聲道:“嚴西舟?!?/br> 當年音晚未出閣時,兩人雖未正面沖突過,但暗地里風云不知涌過多少回,彼此都無好印象。 韋春則甚是厭惡:“這又關你什么事?” 嚴西舟剛想反擊,謝潤道:“好了,我送韋大人出去?!?/br> 便只有暫息戰鼓,各憑其位。 韋春則走到山洞口,夕陽殘光潑灑進來,映得面龐瑰麗,他轉頭看向音晚,眼神闃黑,柔聲道:“音晚,你當真不跟我走嗎?” 音晚從前便沒有給過他半分希望,如今也是,只搖頭。 韋春則這一回沒有惱怒,反倒輕笑了笑,目中愛意nongnong,道:“好吧,那你自己要多保重?!?/br> 天色將晚,謝潤教音晚說了許多話,要她回去后心情平和地與蕭煜談,能談成便罷,若談不成,只留心去府中的綢緞商,她會助音晚逃走。 若要逃,父親便會擔風險,蕭煜性情乖張難辨,并摸不準他什么時候就會痛下毒手。 音晚希望兩人能好聚散,一路都在琢磨這事,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 音晚一直等到亥時快過了,蕭煜才回來。 殿中鎏金燭臺光芒熠熠,落在縷雕繁復的青石磚上,像暗夜里的星河,與輕紗裙裾相融,幽幽幻幻。 蕭煜看上去心情不錯,端詳著燈下的美人,將音晚攏進懷里,親吻著她的額頭,嘆道:“晚晚,你長得真美?!?/br> 音晚讓他親過,任由他將自己擁在懷里,一字一句小聲說著父親教過她的話。 蕭煜的心情實在太好了,竟不曾翻臉,只低眸凝睇著她,唇角勾起,眼神柔蜜,笑道:“好啊,只是我們許久未合歡了,不如去榻上,我們好好親近親近,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br> 說罷,他將她抱起,扔到榻上,一件一件剝她的衣裳。 音晚不肯,卻抵不過他,攏著最后的一件褻衣拼命掙扎,跌下榻,趔趄著后退幾步,冷冷看他:“你在騙我?!?/br> 蕭煜笑容溫柔,面若堯山玉,沾染了情|欲,顯出無盡風流神采。 “晚晚,你總是這樣,總是半途要掃興。我近來想了許多,其實從前好些苦你都不必吃的,只要你對我順從些,討好些,我心里早就是喜歡你的,不必等到這么晚才明白心意。女子啊,不需要太聰明,不要太倔強,只要學會依附男子便好?!?/br> “更何況我不是別的男人,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含章哥哥?!?/br> 音晚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殘存著一絲倔強:“不,你不是含章哥哥?!?/br> “哦?”蕭煜學著她的聲調,輕輕淺淺:“那我又是誰呢?” 他趁她出神,將她鎖進懷里,湊近,嗅著她發間盈香,柔聲道:“我是你一直喜歡的含章哥哥,我們可以永遠廝守在一起,琴瑟和鳴,不羨仙……” 音晚躲避著他的親吻,腦中漸漸亂起來,直至身體懸空,又被扔回了榻上,蕭煜爬上來,像看獵物似的看她,目光熾熱,幽嘆道:“出西苑那日我曾發過誓,世人負我、辱我,我便要活得更加肆意快活。只要入我眼的東西,皇位也好,你也好,我都要死死抓在手里。晚晚,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是我的女人,我怎可能放掉你?” 音晚艱難地掙扎,摁住他的手,啞聲道:“我自己脫?!?/br> 蕭煜詫異于她的順從,又有幾分驚喜,便將她松開,眉眼含春看著她。眼見她低垂著美眸,慢騰騰地解著抱腹的帶子,卷翹的睫毛微微顫著,掩著眼底的光。 倏爾,她松開帶子,極快地摸向散花綾粟玉繡墊,抽出一把匕首。 第27章 火葬場3 蕭煜:晚晚,你要殺我嗎?…… 蕭煜自幼習武, 又素來機敏,這一刀原本躲過去是綽綽有余的。但他沒躲,只斜靠在榻上, 生生受她一刀。 血rou撕裂的聲音自胸前傳來, 只可惜, 音晚實在太虛弱了,刺得不夠深,匕首的刃只沒進去一點,她便停了手。 她眼中迷霧散開, 突然澄明, 仰頭看向蕭煜, 又點頭看看自己的手,鮮血順著刀尖涌出,點點若桃花, 滴落在榻褥緞面上。 蕭煜卻還在笑著,道:“晚晚, 你要殺我嗎?” “你下手忒輕了, 這樣, 是殺不死我的?!?/br> 音晚霍得縮回手,那匕首跌落在榻上,刃身雪亮,帶了一點嫣紅的尖。 蕭煜面上無半分痛苦之色,胸前已洇開一團血污,渾然不覺, 只像在與音晚說笑話:“告訴你個秘密,我是回來報仇的,在仇報了之前, 閻羅殿是不收我的。不然,這十年間,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br> 音晚渾身顫栗,跌滾著下榻,赤著腳奔出了寢殿,徒讓青狄急匆匆地追著她喊。她跑進側殿,把門關上,又轟隆轟隆拖來雕花悶戶櫥,把門抵住,再不肯出去。 望春聽到響動,進來一看,只嚇得魂魄欲散,忙喊著要去叫太醫,被蕭煜斥了回來。 他脫下外裳,只剩素綢中單,淡然吩咐:“去拿點傷藥過來,這么點小傷,也值得咋咋呼呼?!?/br> 望春不敢耽擱,連滾帶爬地奔出去尋傷藥。 那邊青狄敲不開音晚的門,又見望春端著藥瓶進進出出,心想不妙,冒險翻|墻出了去。 護衛來報,要不要射殺,蕭煜正讓望春給他上藥,聞言只輕笑:“不用,本王今夜正好想見見岳父大人?!?/br> 謝潤來得極快,蕭煜聽見他哄得音晚開了門,把青狄塞進去,又絮絮安慰了許久,才朝他這邊來。 望春把繡帷懸起來,將沾血的布團和藥瓶收攏進朱漆盤里。謝潤進來時正見他忙活,而蕭煜悠閑地仰躺在榻上,翹著腿,拿著那把匕首左右翻看。 謝潤見他沒事,暗自松了口氣,譏諷道:“命挺大的?!?/br> 蕭煜笑了笑:“我命大,那是你們父女兩命好,我若是死了,你們活不到天亮?!?/br> 而今京城形勢已定,他大權在握,麾下猛將無數,若他有個差池,別說死幾個人,地震天搖都不為過。 謝潤冷哼:“我方才去見音晚,見她衣著單薄,袖子都破了,你想干什么?” 蕭煜翻了個身,正對著他,手抵著腦側,笑得爛漫:“她是我的王妃,我想干什么不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