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秦宓只是沉默了一瞬,便放下布簾,淡淡吩咐:“繞道,回王府?!?/br> 能被青伯稱之為夫人的,自然是秦宓生母方氏。 早先他便再三囑咐,不要與方氏見面,遇到了也避一避。 馬車重新駛動,卻是走入另一條街,特地繞開了方氏所在,徑直往攝政王府去。 雖早知道自己身份不大光彩,讓夫人見了會不高興,容嬙仍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面上浮起淺淺笑意,故作調侃:“我還不曾向夫人問過安,該拜見一番的?!?/br> 秦宓微微皺眉:“不必?!?/br> 容嬙心頭微滯,仍維持著笑容,語調平靜:“自然都聽王爺的?!?/br> 自搬去別院,她來攝政王府的次數便不多,多數時候都是秦宓過來。 他不來的時候,容嬙便只管打理鋪子,做些別的事兒消遣。 外室便要有這樣的自覺,哪里能成天煩他。 容嬙仰頭看了眼王府干凈高懸的牌匾,心中微哂。 秦宓要處理公務,她自覺退到偏殿,坐在桌前吃了些下人端上來的瓜果糕點,便托著腮無所事事。 這里是王府,不好像別院那樣隨意,她原先還坐得端正,漸漸便開始犯困。 千醉規規矩矩站得腿麻,扭頭一看,才發現小姐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 她偏頭趴在泛涼的桌面上,天兒早就入秋了,風從半開的窗口吹進來,撩動她鬢邊發絲和柔軟的裙擺。 千醉左看右看,輕手輕腳挪到門口,想問侍女要張毛毯披風之類的。 王府里的下人都像是雕塑,垂著頭一動不動,聽見聲音,侍女微微皺眉:“衣物擺飾不是我負責?!?/br> 她若是隨便動了,萬一少了什么東西或是損壞了,過后是會追究到她頭上的。 千醉傻眼,往常在侯府或是別院,屋里的事全是她一人負責,哪里還有這么分工明確。 這王府里下人一個個被調/教得格外死板,千醉無語,只能去把窗戶關嚴實。 另一個侍女卻又緩步走過來,說屋里要留半扇窗透氣,這是規矩。 千醉瞪著眼,難以置信。 “你們吃飯是不是也有規矩,一人只能吃十口?” 侍女臉色尷尬,瞥了眼桌邊睡著的女子。 王爺身邊沒有過女人,若是正兒八經的王妃就罷了,她們自然事事以女主人為先。 可容姑娘雖得寵,也只是個外室,王爺沒發話,不好因為她破壞規矩。 千醉不高興,但也明白做下人的難處,只得自個兒生悶氣。 要她說啊,什么時候王爺趕緊娶了小姐,讓這些人再看低人! 秦宓聽見千醉的聲音,放下公務走進來,一眼便瞧見睡著的容嬙。 他一進來,幾個侍女便紛紛低下頭,默不作聲。 千醉委屈嘟囔:“小姐以前生病損害了底子,最怕冷了?!?/br> 秦宓俯身去摸她的手,果然觸到一片涼意,秀眉輕蹙,鼻尖紅紅的,可見睡得不怎么舒服。 “怎么讓姑娘睡在這里?” 千醉立馬抖擻了精神,瞪了瞪突然變得低眉順眼的侍女:“就是呀?!?/br> 秦宓這么一句話,態度可見一斑。侍女才悻悻走出來:“奴婢去收拾一間客房?!?/br> “不必?!鼻劐狄呀泴⑷吮Я似饋?,他一靠近,容嬙便尋著熱源歪過去,鉆進他懷里乖乖蜷著。 侍女眼見王爺把人抱進了自己臥房,還有些緩不過來。 王爺的臥房,平日里連侍女都不讓碰,一貫是青伯和云岑負責打掃。 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子進去。 看見這一幕的侍女皆是心頭一凜,看向千醉的目光都和善了很多。 * 容嬙一覺睡到日頭西斜,睜開眼便瞧見全然陌生的屋子,被褥間略有些熟悉的味道叫她一愣,慢慢坐了起來。 秦宓的臥房同他人很像,簡單低調,除了些做工精細的古玩,擺飾不多。 千醉在外面探了個頭:“小姐,你醒啦?!?/br> 容嬙見她遠遠說話,偏不進來,不免有些奇怪。 她披著外衣起身,到門口說話:“這是王爺的房間?” “是啊是啊?!?/br> “王爺呢?” 千醉替她穿好衣裳,邊系著衣帶邊道:“不知道,方才還來看你,青伯說方什么的來了,王爺就走了?!?/br> 秦宓的母親便姓方,身后還有一整個家族。 方家在京城根基很淺,否則當年也不會讓女兒方氏給肅王做侍妾。 侍妾上頭還有正妃和側妃,即便生下秦宓這個庶子,一直也不怎么得寵,畢竟肅王單是嫡子就有三個。 方家那時不怎么在意這母子二人,娘家不庇護,日子便越發難過。 可后來短短幾日,先帝薨逝,秦宓一躍成為晉朝一人之下的攝政王,獨攬大權。 方家這才想起還有這層血脈關系,眼巴巴地湊上來。 容嬙腦海里飛快梳理了一遍。 她尋到前廳,還沒過去,便在珠簾后隱約聽到一道溫柔小意的女聲。 “表哥……” 她聽不太清了,只能撩開一點珠簾,露出前廳中二人的身影。 門邊的侍女瞧見她的動作,想了想,竟是把提醒的話吞回肚子里,不敢作聲。 說話的女子著一身月白色金銀如意云緞裙,身形纖細,細腰盈盈,好似隨風折彎的蒲柳。 這么看著,雖算不得天仙下凡,卻也是面若桃花、楚楚動人。 說話更是輕聲細語,溫柔無雙。 她手里捧了一對東西,容嬙瞇眼看了看,才發現是一對玄色護膝。 女子說話時,目光含羞帶怯地望一望面前的男人,柔得能掐出水來。 秦宓沒怎么說話,只聽她說,恍惚間神色有一絲松動。 再然后,他便收下護膝,低頭輕撫著上頭細密的針腳。 “王爺怎么好收她的護膝,那小姐的……” 千醉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容嬙拉著走開了。 秦宓聽見動靜,轉頭望去,卻只見珠簾在空處晃晃悠悠。 “表哥?”方蕖低頭挽了挽耳邊的發絲,難得有這樣與他相處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秦宓將護膝交給青伯,淡淡道:“你與我血緣淺薄,不必這樣稱呼?!?/br> 方蕖的父親是方家大房嫡長子,秦宓母親卻是二房庶女,已經隔了兩代了。 方蕖垂下眼:“你不喜歡,那我便不叫了?!?/br> 秦宓皺皺眉,頷首離開,他是不是聽到了嬙兒丫鬟的聲音? “姑娘呢?” 他進了屋子,只看見空蕩蕩的房間,床鋪被整理過,人卻不見了。 侍女小心道:“姑娘說頭有點痛,回別院了,還說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叨擾王爺?!?/br> “好端端怎么會頭痛?”他吩咐青伯備車,還以為是在長亭和崇親王說話,吹久了涼風。 * 容嬙沉默著回到別院,方氏大概是等了一陣子沒等到人,便回去了。 “小姐,要不要我請大夫來???”千醉擔心道。 “已經不疼了?!彼剜痪?,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一圈,最終落在桌上那只小籃子里。 籃子里擱著布料和針線,最上頭是一只幾近完工的黑色護膝,面上還用金線細細地繡了忍冬紋。 千醉順著看過去,趕緊道:“小姐放心,你的護膝肯定做得比那人好看!又暖和!” 容嬙沉默不語,漆黑的瞳孔瞧不見一點光。 她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秦宓身邊有其他人,這不是她早做好心理準備的嗎? 有什么好不高興的? 她面無表情地拿起剪子,在千醉的驚呼聲中,將親手縫制的護膝一點點剪碎——連同自己那一點隱秘可笑的期冀。 碎布和金線落了一地,好似秋日零落的枯葉。 第四十一章 行宮 秦宓走進別院, 下人紛紛行禮。 容嬙人在屋里,瞥了眼地上的碎布,淡淡吩咐:“收拾了吧?!?/br> 他只瞧見丫鬟手里捧著些碎布頭, 其中還夾雜著顯眼的金線,隨口問道:“這是什么?” 千醉低著頭, 小聲道:“……小姐繡的,不大滿意便剪了?!?/br> 秦宓訝異, 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撥了撥腰間, 那里掛著玄色香囊, 正是當初容嬙送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