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意思就是,攛掇你的人只告訴了你的身世,卻沒有告訴你為什么會在蕭家長大,換句話說,他們根本沒有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你,你也被他們蒙在了鼓里!” 蕭祺身子在寒風里微微抖動了一下,神情已漸漸裂開:“你是想說,你收養我根本就不是為了利用我?” “我能利用你什么?難道我利用你造反?倘若我要利用你造反,那為什么不把你的身世告訴你大哥二哥他們?”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幫扶蕭家嗎?!” “你到我們蕭家來的時候,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為了找個幫手,居然挑一個身世如此敏感的孩子來寄予希望,以你的腦子,你覺得這合理嗎?” 蕭祺抿緊雙唇,喘出的氣息如若風聲。 “所以利用你的人不但不是我,反而是你因為左膀右臂的人!” 長公主聲音沉下,“你這么聰明,想必已經猜到他們隱瞞我收養你的真相究竟是為什么了?” “你有什么證據他們一定知道!”蕭祺眼里迸射著怒火,兩頰浮出了異樣的紅光,“就照你說的,這件事是先帝安排的,那么先帝的事情,他們又怎么知道?!” “這么說你已經承認是有人在引導你了!”長公主又往前走了一步,“你想想,如果他們不知道你是先帝安排到我們蕭家來的,他們怎么會知道你的身世?!” 蕭祺定站了片刻,身子一陣搖晃。 長公主再道:“你身為養子,前面有兩個侯府嫡出的少爺,就算我對你再好,你心里也難免有一些不如意。 “有一天他們遇見了你,告訴了你,你是誰?你不相信,于是他們就給你指路,讓你來找這么一份文書。 “那個暗柜的位置自然也是他們說的,不然你怎么可能找到?他們什么都知道,卻把你推在前面,還把真相瞞著你,聰明如你,也沒有想過自己其實只是別人眼里的傻瓜吧?” 蕭祺臉上的紅暈更甚,眼里的怒火也更猛烈了。 “我不相信,你不過是在夸大其詞!所有這些,你也只是猜測而已!” “那么現在當你身陷囹圄的時候,他們可有什么損失?!”長公主厲聲道,“你也還是蠢的,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沒清醒嗎? “他們等著蕭家把你栽培成人,然后推你在前面沖鋒陷陣,美其名曰給你個主上的名稱,不過是借著你的皇家血脈罷了,以及你爹死的那個因由罷了,實際上他們都藏在幕后等著摘取勝利果實! “到如今為止你還不肯將他們招出來,你捫心自問,來日倘若你功成名就,你難道不會將他們列為一等公侯嗎? “到時候他們這些人沆瀣一氣,哪怕你坐上了那把交椅,不也會被他們架空嗎?!” “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蕭祺低吼,咬牙垂下頭看著地上。 他驕傲了一輩子,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別人手上的玩物! “因為他們的父輩就是攛掇楚王謀害皇上的讒臣之一!” 一道清悅聲音穿過冰冷院落響起來?!霸谀菐妥锟準妆换噬咸幩乐?,僥幸茍活著的這些人失去了權力和榮華富貴,在底層百姓之間茍且偷生。他們與當年知曉收養真相的人一拍即合,利用你的存在,重新生起了新的陰謀! “而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你來達成楚王等人未盡的事業!若不為利益,難道你以為他們當真會對一個從未謀面的少主死心塌地? “你的抱負對他們來說真的重要嗎?你成功了,他們位列公侯,你若是不成功,沖鋒陷陣的不是他們,他們也還是會藏在原地。 “你看看你這趟進京,除了一個樓參,還有誰跟你回來,為你出謀劃策來了?” 蕭祺怔怔地望著自月洞門那邊走過來的少年,啟開干澀的喉嚨:“陸瞻?!” 陸瞻走到長公主旁側站定。 “你竟然當真追到了這里?!?/br> 蕭祺把身子站直,咧一咧嘴,咬牙道:“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 陸瞻眼底冷光一黯:“你要證據,我便請兩個人出來,你先看看認不認識?!?/br> 蕭祺緊盯著他,只見他轉身輕擊了兩下巴掌,而后那月洞門后便亮起了幾盞燈籠,走出來三個人,當先的是宋湘,宋湘身后還跟著兩個身披斗篷的男子。 這兩人昂首闊步,神情十分端肅。 看到頭一人,蕭祺凝了凝雙眉,片刻后他雙眼驀然一頓,整個人立時支楞了起來,就如同見到了鬼一般! “駱容?!” 這一人也停在陸瞻身側,站定后緩緩一拱手:“時隔多年,駱某又與蕭將軍見面了?!?/br> 第438章 末日 蕭祺定定地望著他,忽然往后踉蹌了一步:“你果然沒死?!庇挚聪蝰樔萆砗蟮牧硪蝗耍骸八质钦l?” 這一人聞聲抬步:“大將軍不認識我,卻一定聽說過我這個人。二十多年前大將軍在蜀地私采鐵礦時,我正是龍山州的一個小小同知。因為走訪鄉民的途中發現了大將軍的礦,幾經暗中求證,告狀到了東宮,導致大將軍事發,隨后成為了大將軍的眼中釘?!?/br> 蕭祺牙一顫:“楊淳?!” “大將軍好記性?!睏畲疽膊痪o不慢地拱了拱手?!安贿^我如今還有個身份,肇慶知府茅于淳?!?/br> “……肇慶知府茅于淳的履歷我查過,他雖然也有龍山縣任職經歷,但他卻不是你!你是如何變成他的?!” 蕭祺望著他們,情緒有些失控。被愚弄的懊惱還沒有散去,眼下,是又要告訴他,有些事情早就脫離了他的掌控?他早前的勝券在握,不過是他誤以為而已? 隨著駱容他們出來,門那邊又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永安侯,漢王,晉王,王池,大理寺的人,兵部的人……親軍衛的人手持弓駑把他們圍成了一圈,但這些人全部都沒有被蕭祺放在眼里。既然跑不了已經成了定局,那他又還分神去關注他們作甚? 比起這些,他更想知道他到底錯過了什么。 楊淳立在雪地里,身軀挺直如蒼松:“那年鐵礦案的狀子到了太子手上,隨后東宮就遣人開始調查。楊某看到事情有了進展,就安份呆著靜觀后續。沒想到案子沒破,隨后不久太子卻薨逝了,再之后又牽連到了寧王。 “楊某人不知事由,也不能肯定寧王是否當真有參與犯案,故而隱匿未曾發聲。寧王在獄中死去,我更是不明所以,一度疑心自己莽撞地卷入了宮闈爭斗之中。 “約摸是寧王出事一年之后,我經手的一件公務,明明經過我再三核對不曾出錯,結果卻被人舉報徇私,我舉證自辯的當口,發現舉報我的人來頭詭異,我很快就猜到了鐵礦案背后的兇手,疑心是遭到了針對。再聯想到寧王的死,我于是留下封辭呈,而后藏身在官府車輛里連夜奔逃。 “我隱居在蜀南地界,關注了一陣龍山縣衙,果然自我走后,龍山縣再無風波,原先的那樁案子也不了了之。此時我便篤定自己的確是暴露了,自此再也不敢露面。 “但我彼時年輕氣盛,胸有一股熱血,此時我退走得窩囊,一腔報負也未得以施展。便仍想著查到真兇,然后進京揭發。 “在一場大雨里,我偶然搭救了奉吏部調令前往宿州赴任、而半路染病的茅于淳,彼時他也不過是個年輕小官吏,隨身盤纏本就不多,又被劫匪劫去,染病在身也無錢醫治。我從前雖與他不熟,但也有同僚之誼。 “我掏錢給他治病,可惜他病入骨髓,已無救藥。為了報答我,臨終之前他將手上調令文書等等皆給了我,連同他的老仆人一起,讓我帶著他們去宿州赴任。 “我雖然救他時從未曾想過得他報答,冒名頂替也有違王法,但讀書入仕,為國效力,本是我的畢生所愿。若不是鐵礦案壓著,我一個進士,天子門生,也不至于隱居山野。掙扎再三,我到底是在他的誠意之下接受了下來。 “此后我便以茅于淳的身份活在世上。 “茅家因為沒有近親,故而也沒有穿幫之險。中間輾轉十幾年,也十分太平,乃至于兩年前我還調到了肇慶府。想來大將軍也從來沒有想到,按正常調令奔赴各地任職的茅于淳,便會是你們曾經想要滅口的楊淳,否則我早就已經死在了你們的刀口之下。 “這些年我一直也沒有放棄追查鐵礦案的真相。因為我若是不讓這件事水落石出,那么我楊淳也一輩子不能以本姓示人。我的妻子兒女他們也無法歸宗?!?/br> 楊淳朗朗說完時,院子里站著的人赫然已經更多了。 蕭祺望著他,咽了咽喉頭,點點頭,又看向駱容:“你呢?你們怎么會在一處?” 駱容松開交攏的雙手,從懷里抽出一卷卷宗:“我為什么還能活著,蕭將軍想必已經猜到了。駱某人不才,唯重誠信二字。寧王殿下當年托付給我了這卷罪證,我既受了,便是死也得將它保護起來。這些文書里雖然沒有任何一處提到楚王府和大將國的名頭,但東西卻實實在在都是當年他查得的證物。 “我本以為殿下進京不久便會來尋我取走這些物件,沒想到他那一去卻已是天人永隔。事情發生得這么意外,明顯另有蹊蹺。而隨后家兄又突然出事,我擔心自己也不保,便假稱生了那么一場病,借死而遁,把這卷文書帶出了駱家,并且從也未曾再回去過。 “我與楊先生一樣,這些年也沒有放棄追查。不光是要替寧王申冤,家兄因為此事而無辜落馬,此事我也有責任還他公道。所以七八年前,我在楊先生任職的隨州,經過一番波折之后,我們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從那以后,我就以楊先生的門客留在他身邊,一同尋找證據?!?/br> 楊淳說道:“這些年楊某在任上立下的些許政績,都有駱先生的莫大功勞。包括我升遷路程的規劃,以及最后選擇來到肇慶府任職??梢哉f,若沒有駱先生,楊某人興許還做不到知府的官上。 “大將軍處心積慮數十年,不可謂沉不住氣,但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蕭祺伙同叛黨作下這么多惡,也到了該收你們入網的時候了!” 楊淳說罷,也自身后一名老仆手中接過一卷冊子:“這上面所列的所有人,便是這幾十年來一直暗中輔佐你籌劃謀逆的亂臣賊子!包括半途已經死去的人在內!它是我這些年隱姓埋名查得的結果,也是我這十幾年最大的政績! “蕭祺,你的末日到了!” 第439章 難怪 蕭祺抬頭望著面前這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右手一沉,長劍杵在了地上。 面前所有人無不陰沉臉瞪視著他,包括,包括他的養母,他的兩個兄長,還有他的侄兒們。就在前日,他們還對他笑臉相迎,溫厚以待,從上至下,無一不尊敬他,愛護他,兩日,僅僅兩日而已,他們就與其余這些人站在了一處,一起橫眉冷目看著窮途末路上的他。 這一切發生得快么?好像也不快,兩日時間,連奔赴遠一點的路程都做不到。 但它又來得慢么?也并不。 前前后后將近三十年的籌謀,他自然也早就想過會有兵刃相對的這一日。 他攥了攥右手的劍柄,然后抬起頭,朝著蕭家人旁邊的陸瞻宋湘看過去。如果沒有他們倆,他不會暴露的這么快的。這一切絕對不是在圍場才開始!而是很早以前他們就已經謀動了。 那么,他們到底是怎么發現端倪的呢? 晉王夫婦雙方的對峙,他早就料過的。他不知道他們倆具體是在何時進行的對質,但是從后來的表現看來,他們絕對是已經把事情給說開了。 陸瞻的身世,對他們彼此來說,都已經不再是秘密。 而在蕭祺的預計里,他以為晉王和晉王妃早就應該有那么一場對話,他們居然一忍就是十幾年,也是出人意料,更是中了他的下懷。 他看著地下的積雪,火把光之下,雪白地面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積上了一小攤血。他中了不少傷,零零碎碎的,什么地方在流血,他心里都已經沒有數。 又或者已經不重要,遲早連這條命都要沒了的,遲早。 他手腕微微松勁,長劍在掌下輕輕一動,然后忽然又被他提起來,擱到了脖頸之上! “所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今日我蕭祺敗陣于此,是我命該如此!” 他手隨話動,眼見著便要血濺當場,前方的陸瞻卻似早就已經防著他這一招,打他動手之時,就已經躥身到了他身邊,一掌便將他胳膊肘拍飛了開來! “你罪孽深重,休想就此擺脫!家父是怎么死的?你也等著給我以同樣的方式死去! “來人,把他押赴大理寺,關入天牢,聽候皇上發落!” 在場侍衛一涌而上,立刻將蕭祺制服在地下,將他壓得絲毫不能動彈! 蕭祺臉擦著地下扭過頭,圓睜雙眼看向長公主這邊,血紅雙眸里有瑩光閃爍,那不知是不甘還是悔意,推使著他起伏著胸脯,雙唇翕了又翕。 隨著侍衛們涌上,在場的人們也紛紛走動起來,終于他的目光被無數的人影所擋住,使得他再也看不見那道并不高大、但一路以來卻一直在關懷著他的身影了…… 蕭臻山聽到陸瞻那一句咬牙切齒之下的“家父”,卻驀地打了個機靈,罔顧禮數的抓住了宋湘的衣袖:“少寰說的‘家父’是誰?莫非王爺不是他的生父?” 宋湘低頭看著袖子上他的手,深深沉了一口氣:“阿楠是寧王殿下的遺腹子。寧王妃當初詐死逃生,歷盡千辛生下了他,然后由晉王妃代為撫養?!?/br> 蕭臻山聽完則深深吸進去一口氣,這口氣還停留在喉嚨口,久久下不來…… “難怪!難怪……” 最后的一點不解終于也解開了。 陸瞻是寧王的兒子!難怪一開始陸瞻會對寧王的事情那般關心,也難怪陸瞻會在知道蕭祺是長公主收養的楚王的兒子后,對他忽冷忽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