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她不就是看過幾回他洗澡嘛,而且又不是她故意要看的,她也不過是偶爾晚歸撞見了罷了。 澡房是她平素私行出入必經之路,他偏生趕在她遛達回來的時候洗澡,往常與她生孩子的時候他房里不讓留一盞燈,睜眼就把自己捂得密密實實,在澡房里倒是十分不羈,偌大個屋子,光溜溜晃來晃去,她想看不到也難啊。 再說了,孩子都生過了,身子還不能看?前不久他不是還在客棧里非禮她來著?被她看兩眼就不樂意了? 呵,男人! 陸瞻被她目光那般掃過,宛如被她剝去了衣裳,好半晌臉上熱度還沒能冷卻下來。 雖然同過七年房,可那會兒只知道她是“妻子”,衣裳脫了就脫了,該干的事干了就干了,也沒想別的。 如今被她這么一瞄,也不知道怎么,身上這遮羞的衣裳忽然就好像重要起來了。 此時也只得悶聲清著嗓子,咬牙道:“你說吧?!?/br> 不過她到底偷看過他什么…… 他讀書?寫字?練武?……不,她才不會有興趣觀察他這些。 八成是無意見到他在做什么。 無意……那該不會在他如廁的時候吧?! 陸瞻想象著那畫面,腦子里嗡嗡作響,一張臉又兀自漲紅似豬肝。 宋湘懟了他,心情倒是頗好,她拿竹簽挑著蜜棗去逗窗臺上的鳥兒:“除了太子,王爺跟寧王也極好,也就是你爹?!?/br> 陸瞻奄奄撫了下腦袋:“我知道!” “寧王是當時宗室之中最為耀眼的子弟。他鮮衣怒馬打馬街頭,是很多人眼里的鬼見愁,也曾經常被皇帝罰抄書,被皇后罰禁足。 “王爺從前多次背后替他抄書,頂罰,而且還很用心,最后皇上皇后看破了也不忍心再責罰。 “就這樣,宮中皇子和睦傳為佳話,后來便是有了秦王漢王,宮闈之中也一片和睦。不管嫡庶之間這種好是真好還是假好,總之那些年太太平平沒有出事是事實。而皇上登基后朝野能太平這么多年,不能不說也與宮闈平靜有關?!?/br> 聽到“鬼見愁”三字的陸瞻驀然想起了早前皇帝那片被人糟踏過的皇后種的牡丹…… 他默了下,凝眉道:“在我幼時,確實與秦王漢王兩位王叔往來親密。比我大上不到兩歲的漢王叔每每進京,總要拖著我微服上京師各街找吃的。 “秦王叔比我大些,但也曾手把手指點過我箭法。正因為如此,我才一度沒有提防過宗室之中會有人害我們……” 之所以他少時會覺得天家有情,實實在在是有根據的呀! 晉王妃視他如親生,敏嘉對他也再親不過,秦王漢王都寵著他,這樣的皇室宗親,豈不是會讓人生出錯覺嗎? 那些年他相信他們是真心的,所以也對他們付出過真心,在他們當中,任何一個是殺他們的兇手,他心里都不會好過。 宋湘看著他,繼續往下:“寧王再淘氣,也抹不去他的聰明才智和建樹,在他短暫的生命里,幫親軍衛創立過至今還在作為重點防御之用的七星陣,也曾參與編修了部分國史。 “總之這是個很有看頭的人物。而他因為容貌肖像皇后,曾被太子當眾稱贊他雖為皇子,性情上卻繼承了皇后的仁德——” “容貌肖像皇后?”陸瞻愣住了。 “是啊?!彼蜗婧攘丝诓铦櫤?,“怎么了?” 陸瞻凝眉摸著自己這張臉:“去年除夕宴上,我記得也有人這么說過我來著?!?/br> 宋湘頓?。骸罢f你長得像皇后?” 陸瞻點頭:“也說我有賢德之才?!?/br> 宋湘有些迷惑,她沒有見過皇后,宮中的皇后,說實在的不能太當真。不過陸瞻確實長得不像晉王,從前她還以為他是像其生母去了,原來他像皇后? “會不會是吹捧?” 陸瞻默吟:“我也覺得是?!彼郑骸澳阃抡f?!?/br> 宋湘勻了口氣息,繼續道:“當然太子和晉王也不差,皇上的兒子個個都不差。傳說寧王最聰明活躍,而太子學問最深厚,性情最溫和,從小深知自己責任的他勤勉又善良,至于晉王——” 她看向對面:“王爺文韜武略,謙遜內斂,容貌身段都出類拔萃,這有目共睹。就在太子病薨之后,當時朝中人紛紛猜測王爺和寧王這對嫡兄弟接下來誰會是下任太子—— “但說實在話,照當時皇上對寧王的寵愛,倘若沒有發生后面那件事,接下來會被皇上下旨搬進京來的是寧王還是王爺,我認為真不好說?!?/br> 陸瞻不能否認。 雖說他在晉王妃面前都感受到了與敏嘉這個親女兒同樣的母愛,但對皇室而言,總得有一個格外不同些。因為畢竟只有一個人最終能坐上那把龍椅。 “寧王去了封地后還是時常被父母召進京,太子薨后皇后沒多久也薨了,寧王撇下新婚妻子進京為他送終。 “皇上皇后當時還盛贊寧王與太子之間的情誼,但還沒等皇上從喪子之痛中緩過勁來,接下來皇后就又病薨了,而后來寧王也因為涉嫌參與亂政大案而羈押進京,再后來就在獄中喪了命?!?/br> “……” 陸瞻還在回味前面所聽,突然轉到出事這段,他怔了怔。 宋湘說到這兒的時候也停頓了一下:“他怎么死的,由于朝廷并未對外公布,故而外界都傳是寧王畏罪自盡。但據說并不是?!?/br> “那是何故?” 宋湘蹙起雙眉:“寧王犯的并非謀逆之罪,本來只是牽涉到與地方官員一些事情,但后來卻有人上折子舉報他別的罪行,皇上就勃然大怒,下旨把他轉到了天牢。 “所以罪狀還是有點嚴重,但到底多重,也都還是沒有到定案的時候他就死了。 “而他,卻是自己給活活餓死的。 “傳說他在天牢之中多次上折子求見皇上要求當面請罪,但皇上惱怒他,并沒有去。 “天牢那種地方,你應該知道的比我清楚。一旦入獄,哪管你皇子不皇子。衙獄不進來,喊破喉嚨也是無人搭理的?!?/br> 第165章 太狠心了 “于是寧王以絕食為手段不肯進食,定要等皇帝到來當面向他請罪,等到皇帝聽說他出事的時候去往獄中,獄中已只剩他一具瘦骨嶙峋的尸骨,以及死前留下的認罪書?!?/br> “……” 隨著話音落下,屋里也變得安靜起來。 寧王這種死法,著實是說的人無語,聽的人也不知作何評價。 他可是一個皇子! 陸瞻默片刻,說道:“這么說他的罪狀是事實?!?/br> 宋湘沒言語。 這些都是她根據多年暗中游走得出的信息,對于并沒有親自去求證過的事情,她一般都不想作定論。何況又是這種動不動碰腦袋的案子。 說是事實,史上宮闈中的冤案多了去了。說是誣陷,恃寵生驕觸法王法的皇子而被斬殺的也不是沒有過,有的后果還更嚴重。 而皇帝多年也未曾再提及這案子,她覺得,總歸也該是真的吧? 見陸瞻在出神,她問:“你在想什么?” 陸瞻沉了口氣:“寧王受父母珍視,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陡然入獄,會以絕食的方式相要挾,雖然過激了點,但也不是那么奇怪。 “而在那之前,他先是失去了太子這個大哥,后來又失去了疼愛他的母親,而他關在獄中,昔日疼他的父親也不肯見他,我在想,他臨死之前,一定是很絕望才能下狠心這么對自己的吧。 “而他彼時也不過十幾二十年的生命,于他而言,在父親面前,也只是個犯了錯的孩子,何至于被皇上這樣對待呢?為什么就不能去獄中見見他?” 宋湘在他的感觸下沉默。 不評價皇帝,但將心比心,倘若是她的孩子這般,她是做不到這么狠心。 她相信倘若皇后在世,也做不到的。 當然皇帝作為一國之君,他的考量不能局限天倫之情。 可偏偏寧王在犯法之前,已經失去了關鍵時刻唯一能有辦法庇佑他的母親,這或許該說時運如此吧! 不過陸瞻也未免有點過于感性,從前昂著腦袋冷落她的時候,她也沒看出來他有這份悲天憫人的心腸??! 想到他干過的那些事,她喝完剩下的半盞茶,杯子放回桌上,這動靜驚得窗外麻雀抬了頭。 同樣回神的陸瞻執壺給她添茶:“我從前只聽說寧王犯事自盡,并沒有聽說過這么誅心的真相。后來呢?” “后來,后來皇上回宮如何,我倒是不清楚。只是發生這樣的事情,皇上心中必然惱怒,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人敢提到寧王,此后世人就漸漸不敢提及。 “不過越是這般,太監們就越發熱衷地討論這些事,而不能在皇上面前提寧王,也多半是這些人給自己傳出的口風?!?/br> 皇帝身邊除了妃嬪,誰離他最近?還不是太監們!有些時候,也許太監比妃嬪離得還要近。而王府的太監也同屬二十四監管,別的事他們不敢亂說,這種事私下總是不妨說說的。 陸瞻聽完。又說道:“既然寧王至今未定為忤逆之罪,那么他的家人應該還存世才是?!?/br> “也早就沒了?!彼蜗嫫持?,“寧王死后,懷有身孕的寧王妃也死了。有傳說她是跳下懸崖自盡了,也有人說她碰璧自盡了,尸體都明晃晃地擺在那兒?!?/br> 陸瞻怔?。骸盀楹我哌@樣的絕路?” “因為一入宮門深似海?!彼蜗嫔钌钸b望,“嫁入宗室的女子除了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以外,是不可能再有別的結局的。 “何況,寧王是自盡而亡,這是犯了規矩的,他的妻兒縱然允許活著,又怎么可能會好到哪里去?能依宮規圈禁都算是好下場了?!?/br> 陸瞻被她這一說,又生出幾分慚愧來。他又想到了前世被捆綁著不得不跟他一起生兒育女的宋湘。 但他還是覺得寧王妃因為這樣赴死,有些輕率。人活著才有希望,像他,前世死了,便什么都沒了。當然他一個男人,或許也沒法理解一個身處絕境的女人的心情。 “那這寧王妃出身如何?”莫非是因為不能經事,害怕才走上絕路? 宋湘望著他:“寧王妃是云南當地有名的才女。她是掰倒與皇帝奪嫡的楚王的大功臣、先帝時期大學士韋江的長孫女,我記得韋江死前韋家就遷回了原籍,但皇后還惦記著韋家這位小姐,后來就招了為自己的兒媳婦?!?/br> “……” “寧王妃死后,皇帝大約是念在韋江的功勞上,也曾對韋家有過關照,幾次有意提拔韋家子弟,但韋家人丁不多,寧王妃的兩個哥哥委婉表示暫且并不愿意回朝,后來就沒什么聲息了?!?/br> 這位懷胎自盡的寧王妃,其實,也就是劉氏口中說的那位福薄的王妃。 陸瞻真真沒想到。 “那王府總還有別的人?” “王府里別的人,有同謀嫌疑的幾個基本上都死了。余者也不是能接觸到王府核心的,便都被遣散了。據說當年由帝后親自關注過建造過程的寧王府,如今早已經掩沒在荒草之下?!?/br> 宋湘當時在得知這一切的時候心情也很難平靜,即便這么多年過去,提起來依舊難掩唏噓。 既然寧王犯的并不是滔天大罪,那他以那樣的方式死在獄中,實在是不知該說是誰的責任了。 陸瞻聽完默然地扶著杯子。 寧王是他的親叔叔,從來因為鮮少聽人提及,因此也只不過是知道有這么個人而已,如今聽宋湘細細講來,心下卻也生出一番惋惜—— 這樣聰明又能干的人,誰會不向往?陸瞻縱然與他從未謀面,也不禁有些責怪他為何要在這般輕佻,好好的皇子不做,偏要去觸犯王法。 又想到自己,從前也是這般恃寵而驕,當然他遠比不上寧王膽大,敢去糟踏皇后的牡丹,但終究說明問題:站得越高,跌的也就越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