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俞大人這是?” 俞歆臉上不知做何表情,面肌顫了幾顫:“李家把周毅告到了都察院胡大人手上,方才胡大人已帶人去了都察院做了錄供,并且還拿著折子進宮去了。如今刑部開堂,正傳俞某人過去?!?/br> 陸瞻聽到這里,煞時也坐著不能動彈!跟蕭臻山交換了個眼神,他問道:“李家怎么會突然告狀?他們怎么會有胡瀟這邊的渠道?” 這事兒實在太巧了,陸瞻前腳過來敲打完,后腳周毅這邊就出事了,告的還偏偏是從前服侍過帝后的胡家那兒,這不明擺著陸瞻也沾上了嫌疑嗎?陸瞻哪里還松快得起來? 俞歆方才之所以把情況和盤托出,為的就是看是不是陸瞻下的手,如今看他這模樣不像裝出來的,便面色稍緩,說道:“我也還不清楚,不過眼下也必得去走上一趟?!?/br> 陸瞻起身:“我陪大人去!” 俞歆正疑心他,聽他這么說,自然不會推辭。 陸瞻料定李家是不可能有這樣的背景和魄力,有的話早就干了,那就必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點。此人究竟又是什么人呢?斧底抽薪玩的這樣溜,竟把他都給繞進去了! 意外是意外,但他又覺出來異樣的趣味,這江山是陸家的江山,這朝堂是陸家的朝堂,皇帝圣明治國,結果底下人卻背著他這么亂來,于世道當然不好。他當然也不會樂見。 但他卻苦于還沒有經營起來關系網,未能指派合適的人來干這件事,在不能直接出面的情況下,以致于他都只能迂回敲打俞家。 如今這人竟直接捅到了胡瀟那兒,由胡瀟去捅給皇帝,皇帝親自下旨查辦,那還有什么比這更利落的? 提出跟隨俞歆前去刑部,縱然是要自證清白消除誤會,但這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因為胡瀟必然知道告狀的人這人是誰,只要到時候他站出來指證,這冤情便不難洗。俞家也沒道理怨到他頭上,他更想知道的,是指點李家的這人到底是誰? 刑部這邊已經開堂,刑部尚書主審,大理寺也來了人,正在審李家兄弟。 并同時又有人前往南城那邊調查取證。 宋湘則先留在堂外待傳。 陸瞻在半路就看到不少捕快了,到了衙門,與俞歆進了公堂,只見周毅還沒來,堂中只有李家的人。 俞歆進場先跟諸位抱了拳,然后就來到胡瀟身邊打聽案情,胡瀟并沒有說話,只指著椅子讓他坐。而后跟陸瞻拱了拱手,也讓人搬來椅子給他。 陸瞻對這案子已經了然于心,一面關注細節,一面四下張望看那指點李家的人,卻并沒有看到什么有來頭的人。一時也納悶,難不成是胡瀟自己聽到了風聲? 付瑛不知道吳肅那邊情況,到了刑部,一時無法進門,便只好在門口等待。 一會兒街頭又有馬蹄響,這響聲到了跟前,又有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 他回頭看去,只見后方走過來兩個人,一個是怒意滿面的周毅,還有一個是被他揪著的冠服不整同樣也怒意沖沖的六科給事中吳肅!他倆身后還跟著衙役,一看就是被刑部傳過來受審的! “二位大人!” 付瑛連忙施禮。 吳肅看到他,立刻跳起來:“哪!他就是正主!人就在這兒,你問問他,我到底是不是受他所托來找你的!我是不是不知道你跟李家的事兒?!” 周毅看向付瑛,撒了吳肅,雙目一瞪,當即就沖過來! 衙役連忙阻止,但付瑛也還是被逼退了好幾步,素日風度翩翩的少年才俊,瞬間狼狽起來! “哪里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暗算老子?” 惱羞成怒的周毅朝著付瑛怒吼。 付瑛少年得志,以往傲氣甚高,處處講究個體面,何曾像如今這般丟過臉?而且居然是在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吳肅這樣往日和和氣氣的前輩,此刻為了自保,撕破臉皮將禍水引向他,竟是何等的猙獰!…… “周大人,公堂里諸位大人都等著呢,俞侍郎也在了,您還是快走吧!” 衙役等著交差,催著周毅進內去。 周毅狠瞪了付瑛一眼,整了整冠帶進去了。 吳肅生怕他再拿自己出氣當庭告狀,慌忙也跟著跨了門。 付瑛聽說俞歆已經到場,更加不想錯過探知這人了,也一路跟隨在他們身后! 如此公堂里便濟濟一堂。 坐在公案之下的陸瞻看到付瑛,旋即頓住。付瑛視線落到他身上,也是一怔……他看向他旁側的蕭臻山,還有端坐著的胡瀟,心頭的疑惑漸漸就有了方向—— 陸瀟是皇帝的人,而胡夫人則又是皇后的人,眼下陸瞻與胡瀟都在此,那么,李家背后這個人,莫非就是陸瞻?! 付瑛怔怔立在人群末尾望著陸瞻,一時五味雜陳。 在來之前他委實是懷揣著忿意的,但此刻想到了這個可能,這腔郁忿卻全都堵在了心頭! 周毅他尚且得罪不起,難道還得罪得起陸瞻?! 第56章 無法談論政治的前妻 他清楚俞家與晉王府之間的微妙關系,陸瞻若要收拾周毅,他一個還壓根沒在仕途站穩腳根的新人,又有什么資格去理論?只怕還要被惦記著擋了他的路,壞了他的事。 他忽然就有些后悔,早知他就不該淌這趟渾水,這公堂里的任何一個,都是他開罪不起的,他看不上陸瞻的輕浮不穩重,但人家實力擺在那里,要治一個人卻還是輕輕松松說治就治! 他喉頭滾動,黯然轉了身,準備離去。 陸瞻可不知道他內心里已經把自己這樣高看,說白了他來這趟也只是為瞧個究竟,看到付瑛這黯然神傷的樣子,他也隱約捕捉到了點什么。 還沒來得及細想,卻又聽堂上傳來驚堂木響,公案后方刑部侍郎道:“此案已過去一個多月,李訴,你為何當時不曾來報,而等到此時才來遞交狀子?” 滿堂聲音在這審問之后瞬間安靜,陸瞻最先將目光自付瑛身上移開,往李訴看過來。 隨后門檻下陡然止步轉身的付瑛,再之后是俞歆,周毅,就連旁聽的吳肅也停止了氣憤,看向地上的李訴。 在這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的當口,李訴磕了個頭:“是因為有人想接手草民轉讓出來的這間藥所,但是又怕接手之后會遭到周毅報復,她在詢問過草民實情后,就勸說草民勇敢揭露周毅的罪行,解除這陷患?!?/br> 聽到“想接手藥所”這句,陸瞻背脊情不自禁挺得筆直,而門下的付瑛也倏然睜大了雙眼…… “她(他)是什么人?”堂上又問。 “她姓宋,是個姑娘。便是她幫草民尋到胡大人遞交的狀子?!?/br> 其余人也倒罷了,原本等著看廬山真面目的陸瞻聽到這個宋字已先不能自持,只覺自己腦袋有什么啪地一下又炸開了! “傳宋姑娘!” 宋湘在公堂偏邊看了半天螞蟻搬食,終于輪到她了,走進大門一看這么多人,還有熟面孔,她也停了停步。 目光在張大眼睛嘴的陸瞻臉上停留片刻,她又看了看保持著倒吸氣神情莫測的付瑛,不覺凝起了雙眉。 陸瞻跟俞家關系這么微妙,周毅出事,他若聰明就該避著才是,來這里做甚? 付瑛一個小小的觀政,怎么又跑了過來? ……但是不管了,她得先辦好自己的事。 她朝著堂上深施一禮,然后報了名姓。 公案后這一眾人看到她,靜默了有半刻,然后刑部尚書道:“你何以不跪?” 宋湘道:“回大人的話,小女子不跪,一是因為小女子既未待罪于身,又未有冤屈要訴,小女子只是來做個見證。再者,則是因為家父乃是天子門生,托本朝禮法之福,小女子尋常見官可不輕易下跪?!?/br> 公案后各人神色各異,唯有胡瀟目含贊賞,神色泰然:“宋姑娘的父親,曾經任職翰林院?!?/br> 在場大多都是真正學問人,欽佩翰林出身,聽到這樣的家世,都不由動了動容。 接下來他們說了些什么,陸瞻可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了! 由于這事直接影響的是俞家一系,于是他以為這人若不是出于皇權考慮,那就是俞家的哪個政敵,他甚至想過會不會是擁護晉王的某些人——晉王雖然不太可能直接指使,但身邊人總會有這么做的。 他甚至也想過是秦王生母容妃——經歷過前世,誰還會對眼前和諧的宮闈抱有多大希望呢?尤其當他前世與宮里的妃嬪并不熟。 再不濟,他想的也可能是俞歆的政敵,或是他得罪了什么人,總之無論如何,至少得是在朝堂上有名有號的官才是,卻萬萬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這一手把周毅拉下馬,還把俞家給推上了風口浪尖的厲害人物,居然會是他那“終日只會在田間地頭呆著的”、無法與他“談論皇權政治”的前妻! 她不但幫著李家找到了胡瀟,且還成功把這案子推到了三法司面前! 如果說前世小看她,漠視她,以至于從不知道她會武功,還能想著反正她不知道,能夠自欺欺人當作沒這回事與之相處,那么眼目下這一刻,他簡直已經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他何曾見過公堂上還能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她?不!不要說見了,是想都沒想過! 而且她手段下得還甚有分寸,周毅罪行擺在這兒,俞家難逃干系,這案子三司都知道了,還是胡瀟親自主持的,連皇帝下旨稟公辦理,搞不好連俞貴妃都得到皇帝面前替俞家認個錯兒,俞歆敢動她宋湘? 不但不能動,他若聰明,還該繞著道走,免得讓人誤會有報復的嫌疑才是! 你看看她立在這堂上,鎮定冷靜,侃侃而談,比哪個男人要差?這哪里是他印象中的前妻? 他卻居然認為她跟自己志不同道不合! 陸瞻臉上火辣辣,只覺得這場審訊不但審了周毅,還把他也給一道審了! 而除他之外,付瑛又何嘗不是陷在震驚之中不能自拔呢? 誠然這樣的宋湘耀眼奪目,可這福分是她承受得起的嗎? 他沒有想到她如此魯莽,居然去攛掇李家告狀,還把事情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誠然她成功了,可她何必出這種風頭?就為了個鋪子么?! 他深吸氣看了眼宋湘,攥拳出了公堂。 ……事實上傳到宋湘上堂的時候,案子基本已經審清,只等忤作開棺給出物證。 宋湘出庭只是為了陳述告狀經過,刑部看過與李家兄弟所述無誤,照舊讓他們畫了押,然后封存卷宗,再寫上結案陳詞于奏折上,送交于宮中。 刑部宣布退堂,胡瀟走到李家兄弟與宋湘面前:“案子已都審完,只等皇上看過后三司判決。最遲不過三日,請幾位靜候。能確定的是,你們不用離京了,往后大可安生在京城過日子?!?/br> 李家兄弟跪地叩謝,宋湘也屈膝告別。 周毅暫時看押起來,俞歆有失察和縱容之罪,倒不至于下獄,灰頭土臉走出來,上下看了眼宋湘。 俞歆心里晦氣,如今已知道此事非陸瞻所為,但到底讓他們看了笑話。而這么一來,陸瞻已經成了旁證,回頭皇帝那兒回頭問起來,他只要說幾句實話,自己也都能下不來臺。 便越發恨了周毅,恨他專門拆自己的臺,竟白白把這把柄給了晉王府。 又不明白這姑娘年紀輕輕如何會有這膽識,能面不改色一打一個準? 看到陸瞻他們已經出來,他收回目光,默默走了。 第57章 為什么不告訴我? 宋湘接收到俞歆目光,目送他走后,也與李家人一道離開。 到了街頭分道,李訴又要朝宋湘下拜,宋湘不受,強拉了他起來。 李訴又談及鋪子的事:“姑娘隨我回去,我去請牙行里劉掌柜來,當場做個交接,那鋪子我分文不收,轉給姑娘!請恕我家底淺薄,姑娘大恩,我也只能以此聊表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