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隨月生一早就捕捉到了陶風澈的視線,卻礙于工作沒有開口,一直等到會議結束,他才關掉軟件,轉頭望向陶風澈:“怎么了?一直看著我,是有事要說?” 陶風澈深知隨月生的敏銳,輕輕點了點頭。 他放下手中的筆,借此機會將腹稿在心里又過了一遍——必須循序漸進,不能一開始就給隨月生上猛藥。 于是他佯裝不經意,仿若只是隨口跟隨月生閑聊似的開了口:“學校里今天發了一份意向表下來,讓我們填準備申請的院校和專業,再交給家長簽字?!?/br> 隨月生微微頷首,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哦?那你想去哪一所?” 第164章 爭執 陶風澈沉默了一會兒:“一開始本來是想去a國的z大的?!?/br> “z大?”隨月生笑了,“還挺適合你的。我記得他們的生物制藥專業排名很靠前,還跟當地很多疾控中心和研究機構有合作。你之前去研究院,應該碰上了不少他們學校的畢業生吧?” “是?!碧诊L澈點頭,“很大一部分留學回來的研究員都是z大畢業的。a國的國力擺在那里,如果考慮出國讀藥學或是生物制藥的話,z大不能說是首選,但也絕對是前三?!?/br> “如果我沒記錯,陶先生以前……也是想你去z大吧?”隨月生在回憶的海洋中翻檢一番,因為提及逝者,聲音放輕了些許。 “對。a國的抗生素做得比九州要好,核心技術掌握在z大下屬的一個研究所手里。老頭子一直覺得他們是使用了一種新的合成方法,想讓我過去學一學?!碧诊L澈笑了笑,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悲傷,“我總覺得他是想讓我去當商業間諜?!?/br> “那也不能這么說?!彪S月生一哂,想了片刻后又問,“所以說,其實你自己也比較傾向于去z大讀書?” “……對?!?/br> “那之前你們學校組織學生去z大參加夏令營,你為什么不去?”隨月生眼神銳利。 陶風澈:“……” 之前鋪墊了那么久,原來是在這里挖了個坑等他呢! 陶風澈心中一跳,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當時執意留在國內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一來是覺得去了也學不到什么東西,二來當時陶氏高層中的叛徒還沒有查明,三來…… 他當時對隨月生還抱有懷疑,而隨月生又對夏令營這件事表現得太過于期待了一些。他疑心其中有什么內情,故而想留在國內觀察隨月生的動向。 可人算不如天算,陶風澈怎么都沒想到,暑假剛一開始,陶氏在西大陸那邊的生產線就出了岔子。隨月生連夜趕往地球另一端,他則留在中央研究院打工,兩人整個暑假都沒見上幾面,更別說是監視隨月生的一舉一動了。 而等到后來,他對隨月生的猜忌終于徹底打消,事情也終究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現如今,陶風澈偶爾做夢時都還會夢見隨月生右臂上那個鮮血淋漓的傷口。 這一槍是隨月生為他挨的,而他信錯人……也懷疑錯人的代價,仍舊是隨月生在承擔。 午夜夢回,陶風澈每每驚醒時都手腳冰涼,冷汗也早已在柔軟的枕頭上浸出了痕跡。 陶風澈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抬起頭,望向隨月生的眼睛,不期然而然地從那片湛藍的大海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陶風澈緩慢地眨了眨眼。 ……他要怎么跟隨月生說,我不去夏令營,是因為我之前從來都不相信你? 即便隨月生看上去再怎么刀槍不入,卻也畢竟是一個有血有rou的人,他也是會痛,也是會難過會傷心的。 陶風澈不舍得讓他知道曾經那些帶著惡意的揣測。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咧開嘴干笑兩聲,試圖將這件事蒙混過關。 隨月生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倒也沒有真的在這件事上深究。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更何況,跟叛逆期的小孩也沒什么道理好講。他今天跟陶風澈提起這件事也不是為了翻舊賬,就是想起來實在是生氣,想噎他一下。 現在目的達成,隨月生便也不準備繼續了。 可陶風澈卻是在這十分親昵的一眼中下定了決心。 陶風澈十八歲生日那天發生了很多事,也誤打誤撞地讓他消除了不少對隨月生的誤解。 事后,他一個人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跟隨月生已經走了很多很多彎路—— 一個不說,一個不問,任何事情都在心里憋著,然后想七想八,放任誤會持續發酵, 最終釀下大錯。 往事不可追,陶風澈已經受過一次教訓,結果稱得上慘烈。他不會用曾經的錯誤來懲罰現在已經改變的自己,可他跟隨月生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他們絕對不能再繼續維持這樣的相處模式了。 就從……開誠布公地跟隨月生好好地談一談開始。 陶風澈徹底打消了所有想要拖延或是轉移話題的想法:“哥,我有個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br> 他雙唇緊抿,手心也溢出了一層薄汗,有些害怕會被隨月生發現,下意識地將手緊握成拳,又往后藏了藏。 早在陶風澈內心拉鋸戰那會兒,隨月生的目光就已經回到了屏幕上,此時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你說?!?/br> “我……我不想出國了?!?/br> “你說什么?!” 隨月生再顧不得去回復高管的郵件,驚異地轉過頭來,懷疑自己是不是開會開太久產生了耳鳴。 陶風澈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心跳快得像是在坐跳樓機。 可他還是看著隨月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堅定重復著:“我說,我不想出國讀大學了?!?/br> 隨月生霎時便閉上了眼。 他眼前一陣一陣地泛著黑,久違地感覺到了一種類似于低血糖的眩暈,就連視線中陶風澈的面容也扭曲了一瞬,緊接著便出現了重影,看上去有些詭異。 好在這只是一瞬間的事。隨月生緩了片刻,再睜開眼時眼前的世界就已恢復了正常,可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荔枝香氣卻證明剛才的那一切并不是幻象——隨月生生氣到極點,靠藥物強行壓制的信息素都變得不穩了。 而隨著信息素的波動,那一股想要揍人的沖動也愈演愈烈。 可是不行。 書上寫了,教育孩子不能一味使用暴力,要跟孩子好好溝通。而且陶風澈現在已經成年,從法律角度來說,隨月生已經不再是他的監護人了。 ……他是陶風澈的男朋友。 隨月生再度閉了閉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你給我一個理由?!?/br> 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他的嗓音就已經有些沙啞了。 隨月生今晚開了很久的會,陶風澈偷聽了一會兒,好像是c國分公司那邊的生產線又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隨月生跟負責質檢的高管吵了很久,緊接著又聯系法務部,此刻面上已經帶了些倦容。 陶風澈有些不忍,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開了這個口,今天就必須把這件事給說清楚,好讓隨月生知道,他不是心血來潮,而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 “其實國內國外也沒什么很大的區別啊?!碧诊L澈觀察著隨月生的表情,“九州國力強盛,科研水平走在世界前沿,以我的成績,留在九州的話也可以考上首都大學,到時候直接去公司下屬的中央研究院,比其他人要更快一步……” “你就算是去西大陸了,每年寒暑假也可以回來,然后去中央研究院學習、工作?!彪S月生越聽眉毛皺得越緊,不等陶風澈說完便開口打斷,聲音很冷,“你姓陶,荊寧絕對不會因為你還在z大讀書,怕你泄密,就不讓你進研究院的門?!?/br> “陶風澈,你已經成年了,很多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數。a國是西大陸最發達的國家,z大的綜合排名只比首都大學低兩位,科研水平絕對不會差到哪里去。陶先生之前說讓你去z大,也是為了開拓你的視野,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學一學他們的技術和思維方式,這是有利無害的?!?/br> “而且陶氏在a國也有分公司,旗下也有自己的研發中心。如果說你一定想在陶氏下面做研究,去了a國一樣可以。我現在就可以給那邊分公司的負責人寫郵件,等你考上z大了,只要你沒課,什么時候都可以過去?!?/br> “更何況,你自己在研究院學習了那么久,也就是上個暑假才真正進項目組工作吧?不用我說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使你大學就進中央研究院,在能力達不到的情況下,荊寧也絕對不會放你去最核心的項目組,更不會單獨帶你。而除掉荊院長和那幾個最頂尖的科學家以外,其他科研人員的水平其實相差不大?!?/br> 隨月生思維清晰,咄咄逼人,說完后實現落點直接從陶風澈的鼻尖挪向他的眼睛,目光鋒利如劍。 陶風澈下意識地錯開眼,竟是有些不敢跟氣勢過剩的戀人對視。 他知道隨月生聰明,也知道自己給出的理由很有可能無法說服隨月生,可他實在是沒想到,隨月生用非母語開了那么久的會之后,還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便找出他理由的漏洞,再迅速進行反擊。 隨月生在西大陸時讀的是商科,回國后又一直在搭打理陶家明暗兩邊的生意,所以陶風澈闡述理由時便有意把學術原因放在了最前面。 畢竟隨月生總不可能為了這么點事就去找荊寧求證,讓荊寧來分析各個學校的優劣。 即便隨月生真的打了這通電話,陶風澈也有后手——首都大學是荊寧的母校,荊寧又是個護短的性子,絕對不會說母校一絲一毫的不好。 陶風澈思前想后許久,自覺自己做了萬全的準備,可他萬萬沒想到,隨月生居然對這些學術方面的事情這么了解,更對他在研究院中的經歷一清二楚。 隨月生去年五月底才回國,他在研究院學習時的事,要么就是隨月生回國后找荊寧打聽的,要么就是隨月生回國前就已經有人告知。 不管是哪一種,戀人對自己的事情這么上心,記得又這么清楚,陶風澈都是該感覺到開心的。 可隨月生實在是太聰明了。 他才剛說了幾句話,隨月生就已經全盤反駁了回來,搞得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往下說好。 陶風澈一直以為,自己一定能說服隨月生,讓他同意自己留在九州。 ……可他現在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陶風澈臉上的錯愕和猶疑一閃而逝,一直觀察著他表情的隨月生自然沒有錯過這個細節。 隨月生忽地一嗤,將杯中殘茶一飲而盡,又伸手按響了傳喚鈴,示意傭人上來添茶——茶壺里的茶水早在開會時就已經倒空了。 “說吧,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波瀾不驚地開了口。 第165章 失言 傭人來得很快,喝空的茶壺被她撤下去,換了新的上來,又往隨月生的茶杯里沏滿了茶。 茶水溫熱,空氣中因此產生了些霧蒙蒙的水汽,連帶著青瓷杯的觸感都變得溫暖了起來。 隨月生低垂著眼,手指在杯盞上摩挲片刻,將那點細密的水珠給抹了,才端起茶杯淺淺地喝了一口。 陶風澈即將出口的話全被傭人的敲門聲所打斷,他不愿當著傭人的面跟隨月生發生沖突,只好沉默著注視著她給隨月生添茶,卻不由自主地被隨月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隨月生的指尖被茶盞燙得微微發紅,濕漉漉的,像是早晨花園中含苞待放的花。 陶風澈不說話,隨月生便也不開口,屋子里安靜得近乎詭異,氣氛確實十成十的劍拔弩張。傭人敏銳地意識到這兩人間似乎發生了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禍上身,頭也不抬地做完手上的事,緊接著便匆匆退了出去。 核桃木門合攏的聲音終于喚回了陶風澈的神志,他深吸口氣,斟酌著措辭:“我看過那份報告了?!?/br> 隨月生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發出了一個疑惑的單音:“嗯?” 陶風澈緩緩說道:“就是我之前一不小心拿錯了的,王承志王主任寫的那份一期臨床試驗報告。他在報告的最后一頁附上了一則異常情況說明,說有個患者通過一些手段混進了試驗組?!?/br> 隨月生回憶了一下,點頭確認:“是有這么件事。那個患者已經病入膏肓,現在市面上所有的藥物對他來說都已經沒有效果了,只剩下研究院里那一種還處在研發中的,他還沒有嘗試過?!?/br> “其中一名負責篩選志愿者的研究員是他的遠方親戚,他又給研究員塞了巨款,于是研究員便幫他偽造了一份檔案??上г囼為_始的第二天,這名患者的行徑就敗露了。他已經被踢出試驗組,還面臨訴訟,幫他造假的那名研究員也已經被開除?!?/br> 隨月生不疾不徐地講述完事情始末,喝了口茶潤喉,反問道:“所以,這跟你不想出國讀書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碧诊L澈并未被隨月生的話語所影響,沉聲道,“中央研究院是陶氏最特殊的一個機構,它的選人標準極其嚴苛,所有的研究員在入職時都要簽署一份保密協議。更何況,去年上半年你回國時才徹底整頓過研究院,怎么會這么快就有人能混進去?” 不等隨月生回答,陶風澈便繼續往下說去:“其實,我看到那份報告之后就找人查了一下,那個患者窮得要死,飯都快吃不起了,哪里來的錢賄賂研究員?” “而且……你看完那份報告當天,就去找江景云吃了飯。當時你們就是在討論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