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陶家的生意做得太大,他一直忙于公務,家長會基本上都是徐松來開,班上同學家里的情況也都大同小異,要么就是擔任母親角色的omega來開,要么就是管家代替,少有父親參與其中。 徐松來開家長會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陶風澈想不明白,馮慧為什么要這么高高在上地對他施以同情? ……難道就是因為,其他同學回到家里還是能見到父母,而他如果想見到他們,只能去墓園里掃墓? 陶風澈討厭這樣的目光,也討厭被這樣對待。 還未愈合的創口依舊淌著膿血,他只想找個僻靜的地方躲好,等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愈合,可偏偏總有人要來反復揭開他的傷疤,將創口越撕越大,不斷提醒他,他受傷了,他沒有家人了,他沒有家了。 就好像他即便再怎么富可敵國。錦衣玉食、有權有勢,卻依然是一條虛張聲勢的喪家之犬。所以再怎么不如他的人,也都可以湊上來踩他一腳——因為他們有家人,所以都比他高上一等。 他想不管不顧地發怒,想用絕對的暴力和尖銳的語言來宣泄心中的憤懣,但馮慧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性omega。她一無所知,天真而又愚蠢,根本就不明白自己觸及到了什么,只是想著自己身為老師,有必要來拯救一個走上歧途的學生。 可誰又稀罕她來拯救? 陶風澈簡直恨死了這種自認為“好心”的舉動。 他深吸了口氣,強忍住嘔吐和動手的欲望,匆忙跟馮慧點了點頭權當告別,緊接著便逃也似地轉身離開了這個讓他渾身不適的場所。 他走的太快,沒看到身后馮慧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惜,和暗中下了決定的神情。 一直等到再看不見陶風澈的背影后,馮慧走到了走廊上的風口處,花了半刻鐘將腦內的思路理順,然后掏出手機,撥通了隨月生的電話。 “隨先生您好,我是陶風澈的班主任馮慧,沒有打擾到您工作吧?” “沒有?!彪S月生放下手中的鋼筆,單手摘了鼻梁上掛著的防藍光眼鏡,對著正匯報進度的周助理比了個暫停的手勢,“馮老師您找我有事?” “對,是這樣的隨先生,我剛找陶風澈談過了,他上個學期末考試成績不理想,是帶病考試的緣故。其實這次摸底考試的卷子已經差不多改完了,我看了一下他的成績,已經回到原先的水準了,您不用太過于擔心……” 隨月生:“……” 什么帶病考試?!他就是不想去參加夏令營! 這個撒謊不眨眼的小混蛋。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無奈地嗯了一聲:“我明白的,謝謝馮老師?!?/br> “還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瘪T慧清了清嗓子,“之前我跟您打電話的時候也有提過,高三階段特別關鍵,尤其是上半學年,申請完學校后差不多就大局已定了。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吧,將成人又未成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實際上對家庭是很依賴的。您現在是他的監護人,應該也清楚他家里的情況,陶風澈他家里比較特殊……” 隨月生眸色一凝,迅速出言打斷:“不好意思馮老師,我冒昧打斷一下,您剛才沒跟陶風澈提這個吧?” “沒,沒吧?”馮慧擰著眉想了一下,有些不確定。 按理說,前不久才發生過的事情,她不至于想不起來,可隨月生氣勢太盛,打斷的又太突然,她被嚇了一跳,記憶便也變得有些模糊。 隨月生狠狠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將就在嘴邊的粗口咽了回去。 如果馮慧不是陶風澈的老師,而是他的下屬,即便她是個女性omega,這會兒也要被他罵的狗血淋頭了。 陶知行意外去世,陶風澈本來就接受不了,之前還一直跟他擰著勁,現在好不容易才緩過來了些,就連他都盡量避免跟陶風澈提起這個,馮慧一個外人,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個什么毛??? 要不是最近實在是太忙,分身乏術,隨月生都恨不得給陶風澈的校長打個電話,約他出來吃頓飯,跟他聊聊學校里老師的言行舉止,再友情贈送幾本《說話的藝術》。 馮慧渾然不覺自己正在丟工作的邊緣來回試探,自覺自己鋪墊的差不多了,拐彎抹角地便說到了重點:“身為監護人呢,還是要對孩子多加關心,摸底考試結束之后,學校根據慣例,安排了一個家長會,時間定在明天下午三點半,就在學校里面,應該也不會太久,您看看您——” 隨月生的辦公室位于陶氏頂層,空曠而又靜謐,馮慧站在走廊的風口處,說話的聲音本就不小,再加上隨月生沒帶耳機,周助理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二人通話的內容。 隨月生抬起眼,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周助理回憶了一下隨月生的時間表,趕忙搖了搖頭,可下一秒,隨月生收回視線,點頭說了個好。 那邊廂,馮慧目的達成,心滿意足地收了線;這邊廂,偌大的辦公室靜得落針可聞,隨月生臉上滿是郁色,眼睛里冒著火,分明盯著手中的文件,卻又像是什么都沒看。 屋內的空氣好像忽然間變成了水泥,周助理屏氣凝神,生怕自己一時不慎觸到了大魔王的霉頭,引火上身??伤吘故请S月生的助理,在工作素養的迫使下,他硬著頭皮開口提醒。 “隨總,明天下午錢董那邊約了您喝茶,晚上還要一起吃飯,您之前已經答應了……” 隨月生頭也不抬:“幫我推了?!?/br> 第99章 明鏡 “陶哥,待會兒去cao場上轉幾圈?”下午第一節 課上完,汪源迅速收拾好書包,竄到了陶風澈的座位旁邊。 家長會的地點直接安排在了各班的教室,這也就意味著,學生需要給即將到來的家長們騰地方。 下午第一節 課下課鈴打響的時候是三點十分,等到三點半,家長會就要開始了。中間的這二十分鐘,是無關學生自動離場、課代表下發試卷、以及班干部打掃衛生,布置教室的時間。 但是按照校規,學生需要等到正式放學時才可以離開學校。 以往開家長會時,被占用課室的學生們要么就在校園里閑逛,要么就去圖書館里寫作業,也有住宿生會回宿舍補覺,其中也不乏膽大包天的,會偷偷摸摸翻墻溜出去。 這段時間馮慧盯得太緊,陶風澈想了片刻,打消了翻墻的念頭,點了點頭。 汪源得償所愿,一邊圍觀陶風澈收拾書包,一邊長吁短嘆地抱怨開了:“陶哥,你兄弟我這回真的是死到臨頭了,我知道我會退步,可我沒想到會退步這么多……將近二十名啊陶哥!我都能想到我爸提著棍子來揍我的樣子了!” “你說今天怎么偏偏就是周五呢?!要不然我還能在宿舍躲躲……”汪源皺起眉盤算片刻,忽然一錘掌心,“誒,要不我助跟你回家玩兩天吧,就說你找我有事?” 你這躲得過初一,難道還躲得過十五? 陶風澈想戳破汪源不切實際的幻想,卻又提不起懟他的興致,最終只點頭說了個行字。 汪源:“?!” 他滿肚子的廢話全被陶風澈這一個不帶任何起伏的“行”給堵了回去,愣了一秒,總算是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小心翼翼地湊到了陶風澈的面前:“怎么了陶哥,心情不好???” 陶風澈看了他一眼,勾勾嘴角,扯出來一個十分牽強的笑容:“還行?!?/br> ……你當我瞎??! 你這哪里是個還行的樣子! 汪源在心底瘋狂吶喊,可他看著陶風澈的臉色,最終也沒開口,只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 陶風澈只覺得肩膀一沉,他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干脆假裝什么都沒看見,一心整理課本。 他不是故意要給好友擺臉色看的,事實上,自從昨天下午跟馮慧談完話后,陶風澈的心情就一直特別糟糕。 陶氏的公務堆積成山,陶風澈回家時,沒有看見隨月生的身影,問過徐松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隨少爺還在加班,晚上還有應酬,今天不回來吃”的答案。 他一個人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飯,想按照原先的計劃給隨月生打個電話,或是發條信息報喜,手機都已經拿在了手上,卻又忽然停住了。 ……要不還是不發了吧?反正哥哥過幾天也會收到校訊通的,特意找他說這個事,不但打擾他工作,還顯得有些幼稚。 就像是特意討賞撒嬌似的。 陶風澈這么想著,便又收起了手機,獨自回到了房間。 連考了兩天的試,都沒正式開始上課,自然也沒有作業要做。陶風澈拿出課本翻了翻,明明想著是要預習,可看了半天,知識一點都沒進腦子,盯著漆黑的顯示器看了一會兒,也提不起打游戲的勁。 他在書桌前枯坐半晌,最終合上書本,下樓換鞋,去練武場。 一個多小時后,他大汗淋漓地進了淋浴房,草草沖洗完畢后回到主宅,順道去廚房煮了牛奶。 一直等到牛奶煮好,陶風澈才想起來隨月生還未到家,他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囑咐廚師將其放進冰箱,等隨月生到家之后重新熱上一遍。 該干的事情全部干完了,他再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在樓梯口杵了良久,內心激烈掙扎,最終還是順應本心,推開了主臥的大門。 雖然現在陶家的掌權者是隨月生,但他重返陶家后并未搬進主臥,而是住在了自己少年時期曾住過的那間房中。 自從陶知行去世,這間專屬于陶家家主的臥室已經空置了近四個月。雖然無人居住,但傭人一直都有按時打掃衛生,是以陶風澈推開門時,并沒有見到灰塵漫天的景象。 與之正相反,房間里一塵不染,家具和擺件都還放在原位,就連陶知行看到一半的書籍都還擱在床頭,一切都還維持著陶知行生前的樣子,可陶風澈站在門口看過去,卻只覺得這里像極了樣板間。 奢華、整潔、卻又沒有人氣,陶風澈甚至都沒有勇氣走進去,就倉促關上了門,像是封鎖了一段塵封的記憶。 書房里也是一樣的景象——陶知行從拍賣會上帶回來的那幾件格外昂貴的古玩都已經不見了蹤影,大概率是被放進了倉庫;書桌上的文件按照隨月生的習慣分類,上面還擺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陶風澈看見它的第一眼,就能想象出隨月生帶著它的模樣。 半年的時間都不到,陶知行在這個家里的痕跡已經越來越少了,想必在陶氏里也是同樣的結果。 ……會不會有一天,老頭子留下的痕跡會完全消失,就像是他從未存在過這個時間上一樣? 陶風澈的心底忽然產生了一陣無法言喻的惶恐,以及無能為力的頹然。 他關上門,像是逃離一場噩夢一樣飛速跑到一樓,正跟傭人吩咐些什么的徐松很詫異地望了過來,陶風澈做了個深呼吸,將那些難以言表的情緒藏好。 然后他通知徐松,明天下午有個家長會。 “好的少爺,我會準時到的?!毙焖牲c頭應允。 事情完美解決,陶風澈不用擔心會發生無人到場的困窘局面,徐松常年幫他開家長會,也不用擔心會出什么岔子,可陶風澈的心情并沒有因此好轉,反而隨著家長會的迫近,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勢。 汪源的目光中充滿了關切和擔憂,陶風澈可以對馮慧嗤之以鼻,卻無法對這樣的發自內心的關懷視而不見。他將預先準備好的筆記本和中性筆擺在桌面上,深吸了口氣。 “我真沒事……” 汪源滿臉都是不信,陶風澈被他盯了三秒,宣布投降:“好吧,我昨晚沒睡好?!?/br> 他撒了個謊,但一貫傻白甜,且對他毫無戒心的汪源,順理成章地沒發現任何不對。 “哦哦,這樣啊,那你今天多睡會兒?!蓖粼椿腥淮笪?,又突發感嘆,“誒,你說假期怎么就這么快???一眨眼就過去了,開學好幾天了,我每天早上從宿舍的床上睜開眼,都覺得自己死了一回……” 陶風澈背著書包,跟汪源一同走出班門,耳邊滿是汪源的碎碎念,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汪源的話題都已經蔓延到昨天晚上在宿舍樓底下看見一對ao鬧分手了。 包括嚴伊在內的不少人都非常好奇,陶風澈到底為什么會選擇汪源這么一個吊兒郎當的alpha做朋友,還一玩就是這么多年,但很多時候,陶風澈都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汪源才一直是那個給予者。 就像現在,從汪源充滿活力的吐槽聲中,陶風澈得到了不少的慰藉。 已經陸陸續續有家長到校了,樓梯上除了背著書包往下走的高三生以外,間或也混雜著幾個“逆流而上”的家長,二人都是alpha,天生五感發達,那些竊竊私語的八卦聲不可避免地被他們聽了個遍。 beta和omega們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其中甚至還混雜著不少的alpha,嘴里嘰嘰喳喳討論的似乎都是同一個人。 “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我看見了!戴墨鏡的那個對不對?真的好帥哦,像明星一樣,但我沒聞到他的信息素,應該是beta吧?” “我靠你居然還湊近聞了!要不要臉??!” “你有膽子你也去聞??!” “你有膽子你也去聞??!” “別吵別吵,我覺得不是帥,是漂亮。你們說他一個beta怎么可以長成這樣???我覺得我又可以了!” “你可以什么??!你先減減肥吧!你一個alpha還沒人家beta高,跟人家站一起一對比你不覺得慚愧嗎?” “我這不是還在長身體嗎……!” 汪源豎起耳朵偷聽了一會兒,不屑一顧地撇了撇嘴,哀嘆不已:“我的天,這不是家長會嗎,來的那都是有孩子的家長了吧?他們寧愿去看有孩子的beta也不看看我這么一個優質單身a嗎?!” 汪源擺出了一副顧影自憐的樣子,可陶風澈這會兒已經沒空去看他裝瘋賣傻,更沒空給他捧場了。 他心跳快如擂鼓。 長得好看的beta太多了,其中不乏會來參加家長會的,而他甚至都沒跟隨月生說家長會的事,他們討論的人會是他的概率實在是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