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那些人陸陸續續全都走了,隨月生靠在集裝箱上,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線希望。 ……那兩個人之前不是說,那個陶爺對此并不知情嗎?那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有救了? 期望越大,落空之后的失望也越大,隨月生不敢太認真地去想這個假設,可他竟然真的等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門口,緊接著,傳來了一道飽含威嚴的聲音。 “為什么把倉庫的門關著?怎么,里面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隨月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喝過水了,他所有的營養需求全靠直接注射進血管的營養液供給,整個人早已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但面對著或許是最后的救贖,他還是張開了嘴。 萬幸的是,因為他從來都不愛鬧騰,也不會哭喊著罵街,所以這群人從來都沒有拿東西堵住他的嘴過。 他不知道這個房間的隔音如何,也不知道外面站著的那個人能不能聽見,聽見之后又有什么反應,但他還是盡自己所能地發出了聲音。 ——“救……救救我!” 第69章 朋友 這聲音實在是太嘶啞也太拼命,簡直就像是垂死之際啼血的悲鳴。 別說知道內情的強哥之流了,就連陶知行都被嚇了一跳。 陶氏公務繁忙,他繼承陶家后又一心洗白,工作重心早就漸漸轉移到公司的事情上去了,至于這些暗中的生意,大部分都交給了趙嘉陽這個“二當家”在管,他只負責把控全局。 可偏偏前不久陶風澈在校門口出了事,險些被人綁走了。 雖然綁匪開得車沒走多遠便被陶家的司機逼停,陶風澈本人看上去也沒留下什么心理陰影,最近在家休養也時吃得飽睡得香,可陶知行每每想到這件事,都是一陣后怕——如果司機當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或是綁匪還有別的同伙…… 那陶風澈絕對兇多吉少。 他只有陶風澈這么一個孩子,向來視若珍寶,如果他真的出了意外……即便這只不過是一個假設,陶知行也不敢多想。 得知陶風澈出事的那天夜里,他想了很久,是不是自己近些年來太過于修身養性,讓人誤以為他已經金盆洗手不管事了,又或者是將他當成了個好拿捏的軟柿子,以至于膽敢把歪心思動到陶風澈的身上去。 也正因為如此,陶知行這段時間以來又開始重新管起了暗中的這一攤生意,將高層們全部敲打了一遍不說,時不時地還會去各個鋪子里轉一轉。 今天也是一樣,他剛巧在附近跟另一個公司的老總談生意,結束得早,想起來這一片好像有個陶家的鋪子,便順便過來看了一圈。 他這個決定做得突然,沒提前通知過任何人,負責這個商鋪的小頭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讓手下將隨月生藏好,就聽到陶知行說要查賬。 小頭目提心吊膽,好不容易伺候著他查完了賬,正準備將這尊大佛送走,誰料陶知行竟是又突然心血來潮,說是要去鋪子后面轉一轉。 饒是小頭目在心中不斷地求神拜佛,陶知行這么一轉,也還是出了事。 陶家做的是藥品生意,儲藏室中本該只存放著售賣的藥劑,最多再有些槍支彈藥,見里面關著門,陶知行本以為跟之前查過的某間鋪子一樣,有人手腳不干凈偷藥劑出去賣,以至庫存對不上,卻沒想到房間里傳出來那么一道聲嘶力竭的求救聲。 而他上一秒,還在問里面有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沒想到下一秒就給了他這么大的一個“驚喜”。 身邊陪同著的這些人霎時間便是面色慘白,還沒等小頭目絞盡腦汁想個理由,陶知行便沉下了臉,都沒問上一句怎么回事,就向右偏了偏頭。 跟著他一同前來的陶家保鏢立刻便走上前,只兩腳,便將上了鎖的房門給踹開了。 煙霧跟著灰塵一起飛了起來,保鏢伸手按了開關,打開了室內的燈,伏在水泥地上的那個omega便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看到這個身影的第一秒,陶知行就皺了皺眉。 十二月初的靜浦早已入冬,最近又有寒潮來襲,今天上午剛剛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場暴風雪。氣溫早就已經降到了零下,前面的鋪子里開了暖氣,稍微暖和一些,但這間房里簡直冷得像是個冰窖。 即便是陶知行這樣正當壯年的alpha,乍一處在這樣的氣溫中都有些不適,可里面的那個瘦小的omega,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身上披著一件臟兮兮的羽絨服,上面還有著不少的血漬,一看就是別人不要的那種。 ——陶知行那時還不知道,這是某個alpha怕隨月生凍死,才將自己穿臟了不想要的羽絨服丟給他的,還順手在他身上捻了好幾下油。 omega一頭灰色的頭發打著結,臟成了一縷一縷的,也不知多久沒洗過澡了,身上彌漫著一股汗液發酵后的酸味,看上去簡直就像是馬路邊的小乞丐一樣。 但也只是“像”。 畢竟乞丐可不會有這么漂亮的一張臉。 大概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緣故,乍一打開燈后突然出現的這一道光源讓omega很不適應,他茫然地抬了下頭,緊接著便死死閉上了眼,于是那張臉便徹底暴露在了人前。 即便衣衫襤褸,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凍得嘴唇青紫,頭發亂得仿若雜草,面部更是半點血色也無,但他還是漂亮的,甚至漂亮的都有些刺眼了,跟這周遭混亂的環境,和滿地滾落著的廢棄藥瓶簡直格格不入。 “這是從別的地方帶來的omega?”陶知行的目光掃過他跟九州人迥異的發色和長相,又掃過水泥地上的藥瓶。身為陶家的掌權者,他對各類藥物都心下有數,略微估算了一下數量后便皺緊了眉,“至少關了一個多月,你們就每天給他打營養劑吊著命?” 數九寒冬,可陶知行這么兩個問題問下來,小頭目貼身穿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還不等他開口,陶知行便繼續問道:“不是應該一到九州就給送走嗎,他怎么待了,或者說,被你們關了這么久?” 完了。 徹底完了。 小頭目不意外陶知行會看破這omega的出身,但他沒想到陶知行會這么敏銳,一下子便點出了事情的重點。 他被問的渾身一抖,自知時日無多,正想開口為自己狡辯幾句,隨月生就已經重新睜開了眼。 他還是不大適應白熾燈的光亮,眨了眨眼,顯得有些迷茫,但他還是努力分辨出了那個站在人群中的中年alpha,看那周身的氣勢,大概就是主事者了。 ……這就是“陶爺”嗎?看上去出乎意料地年輕,他還一直以為會是那種六七十歲的老頭呢。隨月生迷迷糊糊地這么想著。 陶知行沒有說話,整個人不怒自威,隨月生有些瑟縮,但此時此刻,他也顧不上別的了。 他充滿執拗地開口,聲音沙啞地將之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救……救命……” 這聲音很輕,被風一吹就散了,可屋子里這么靜,陶知行一字不差地全聽到了。 然后他看著隨月生,幅度很輕地點點頭,陶家的保鏢便走上前,將隨月生從地上慢慢攙扶了起來。他實在是太虛弱了,一時間甚至都做不到獨自站穩,保鏢顯得有點為難,最終在陶知行的許可下,在屋子里找了個稍微干凈點的貨箱,扶著隨月生坐在了上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等到保鏢忙活完了,陶知行才復又開口,將問題又問了一遍。 小頭目已經徹底不敢回答了。 以他的身份,按理說是沒資格見到陶知行的,但他擅長溜須拍馬,曾經有一次,他的老大叫他去跑腿時,遠遠地見過陶知行一次。今天是他第一次跟陶家的掌權者離得這么近,先前陶知行查賬時,隨口夸了他一句賬做得挺清楚,都讓他高興了好半天,甚至都做起了升官發財的美夢…… 現在一切都化為烏有了。 陶知行是談完事后從會議室直接過來的,身上穿著一套純黑的西裝,外面套了一件長及膝蓋的深色風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再加上面容英俊,看著簡直就像是個從時尚雜志里走出來的商場精英,可現在他面沉如水,聲音不大不小,聽上去不辨喜怒,卻莫名地彌漫著一股讓人膽寒的氣勢。 于是小頭目滿腦子想好的謊言都消散得無影無蹤,他張口結舌,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整個人都微微發起了抖。 大哥不說話,后面的那一幫小嘍啰自然也不敢開口,其中有些人還充滿天真地妄想著,左右不過是一個omega,只要大家今天都不說話,就可以將這件事搪塞過去。 但他們面對著的是陶知行。 陶先生叱咤風云半輩子,還從沒遇見過審不出來的事。他一言不發,隨手便從保鏢那里摸了把勃朗寧手槍,打開保險栓后在人群中隨便指了個人:“說?!?/br> 不說的話還有可能逃脫升天,一旦說了,那就是掉腦袋的事。被點出來的那個alpha支吾著不敢開口,下一秒,他便被陶知行開槍打斷了腳踝,摔倒在地,抱著自己的腿哀嚎不斷,簡直像是一灘爛rou。 除了陶家的保鏢外,眾人均是嚇了一跳。 小頭目尚且還有機會遠遠地見過一次陶知行,其余的這些人,是真的從來都沒見過他。在他們口耳相傳的傳聞中,陶家的這位掌權者該是個三頭六臂,虎背熊腰,力能扛鼎的壯漢,今天見到真人時簡直大所失望,卻沒想到對方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耳邊回蕩著堪稱慘烈的背景音,但陶知行就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面不改色地點了第二個人:“說?!?/br> 等點到第三個人時,人群中終于有人受不了這種一個個處決的氣氛了,他跪在地上抖如篩糠,哆哆嗦嗦地把事情全都招了,陶知行越聽臉越黑,到了最后,眼神中已經滿是陰鷙。 哄騙omega來到九州后,將其運往黑市或者娼館,當做貨品一般販賣,而且omega還完全不知情…… 這完全違背了陶家的處事原則,而看他們這熟練的架勢,估計陽奉陰違的時間也不短了。 可笑他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先是外面的人膽敢綁架他兒子,現在內部的人又兩面三刀做出這種事來,還真當他陶知行這么些年是吃齋念佛去了不成? 這還是他今天碰巧撞見了的,那他沒發現的呢?遭受這樣無妄之災的omega還有多少?還有多少人沆瀣一氣,在做這種事情? ……這還只是一個人口引渡,陶家暗中生意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部分,那別的呢? 陶知行狠狠地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時,他眼中的暴虐已經全部都散了,整個人恢復了古井無波的樣子,小頭目長出口氣,以為他是見事情牽扯甚廣,所以不打算追究,正打算阿諛奉承幾句時,卻聽陶知行說道:“可以了,全部都處理了吧?!?/br> 陶家的保鏢點了點頭,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大部分人都沒聽懂“處理”二字的意思,還處于一頭霧水的狀態之中,可小頭目卻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聯想。 而這一次,他的想象成真了。 陶知行對著他的眉心扣下了扳機。 他只親手開了這么一槍,再往后,陶家的保鏢對付起眼前的這群人來,簡直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F場血rou飛濺,宛若地獄再臨,水泥地上出現了一條由鮮血制成的小溪,他站在其中巍然不動,只給心腹打了個電話。 “去查,去查這么干的還有多少,不管有多少人參與其中,一律全部處決,最后記得封口?!彼淮炅?,又忽然問,“負責這一片的是誰?我印象中是劉天磊?” “順便查查他到底知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話也處理掉,不知情的話……讓這種廢物留在位置上也是禍害,給他吃個教訓長長記性,隨便找個地方發配去養老吧?!?/br> 陶知行打完電話,身邊的保鏢開始有條不紊地打掃現場的時候,他不經意間一扭頭,忽然發現了那個坐在箱子上的omega。 ……他實在是太安靜了,以至于陶知行甚至都忘了他的存在。 陶知行饒有興趣地瞇了瞇眼。親眼目睹了這么血腥的場景,不但沒有像別的omega一樣哭哭啼啼,臉上居然還有著一絲大仇得報的痛快,再一聯想到之前那個涕泗橫流的alpha交代的“因為脾氣太烈,所以暫時留在這里管著”…… 實在是有點意思。 “去把我車上的羽絨服拿下來?!碧罩蟹愿劳瓯gS,轉而對著隨月生問道,“你還有別的親人嗎?” 他本來是想做件好事,給一筆錢然后把對方送回國的,隨月生卻搖了搖頭,說沒有。 后者的身上還沒有信息素的味道,是個還沒成年的omega,陶知行想了片刻,本來打算將他送去陶家參股的孤兒院里,可去而復返的保鏢將羽絨服遞給他后,他卻又忽然改了主意。 這件完全有悖陶知行審美的羽絨服,是陶風澈怕他冷,執意要買的??商罩猩頌榇罄?,絕對不允許自己穿的這么臃腫地出現在人前,但這又是兒子的一番孝心,于是便一直放在了車上。 ……小澈一個人在家,剛巧缺個玩伴,而這個omega被他救了一命,暫時也不用擔心會有二心。而且,這還是個omega…… “我有個兒子,他剛好缺個小伙伴,你要不要跟我走?”他問道。 隨月生有點迷茫:“你兒子?” 陶知行點點頭,想到陶風澈之后,他整個人都變得柔軟了起來:“是,是個alpha,今年八歲了,這么高一點,白白嫩嫩的,但是有點愛哭,你要是跟我走的話,得幫我照顧他?!?/br>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陶風澈的身高。 ……這么一個生殺予奪的大佬,居然有個愛哭的兒子? 隨月生想象不能,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反正他現在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陶知行一哂,伸出手,親自牽著他往外走去:“好像還得重新給你起個名字,讓我想想啊,叫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