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孫老這是說的哪里話?!崩盥蓭熜α?,“陶先生的遺囑和陶家的扳指,還有誰敢亂動不成?” “這可難說呦——指不定有那些狼子野心的……李律師,你說是吧?”孫老長吁短嘆,邊說還邊搖頭,唱念做打俱全,就差直接指著李律師的臉說他勾結隨月生篡改遺囑了。 可到底是靠嘴皮子吃飯的大狀,即便是這么被孫老明晃晃地打臉,李律師臉上的笑容卻依然不變:“那這樣好了?!?/br> 他把遺囑轉交給了一旁的徐松,又讓他遞交給陶風澈:“既然孫老質疑遺囑的真實性,那不如交給陶少看看。我想,在場應該沒有人比陶少更熟悉陶先生的筆跡和印章了吧?” 李律師這話不假。 但凡是對陶知行稍微熟悉點的,都知道這位教父寵兒子寵到了一定的境界。自打陶風澈一出生,陶知行的書房便對他完全開放,等陶風澈滿了十四歲之后,就連陶氏的集團會議,陶知行都會帶上他一起,然后在自己手邊加一個座位,讓陶風澈坐著聽。 遺囑剛一拿到手,陶風澈都不必細看,掃了一眼就看出來上面的簽名和公章半點不假,更別說旁邊還有靜浦市公證處的公章,程序公正,手段妥帖,不給人留下半點置喙的余地。 即使早有預感,陶風澈的心臟還是瞬間一沉。 而就在陶風澈看遺囑的當,隨月生卻突然挑了挑眉。 他像是在忽然間失去了對扳指的興致,懶洋洋地伸出手朝后招了招,他帶過來的那些人里便走上前一個,畢恭畢敬地遞給他一張薄薄的紙。他瞥上一眼,又沖著孫老站著的位置輕輕抬了抬下巴。 隨月生的姿態十足閑適,眾目睽睽之下,手下走到孫老身前,將這張紙遞給了他。 “隨先生說,扳指不能給,而且就算給了估計也分不出真假,但這是靜浦市司法機構出具的筆跡鑒定函,他讓我轉交給您?!?/br> 這人的態度看著倒是挺恭敬,讓人挑不出什么錯來,可孫老是誰? 他一向自恃身份,仗著自己當年跟著陶風澈的爺爺一起開拓過海外市場,常年自詡陶家一大功臣,如今雖然退居二線,但即便是對著陶知行,他也是敢擺上幾分長輩的譜的。 可此時隨月生分明人在現場,卻輕描淡寫地派了個手下來跟他對話,更別說他前半句還內涵孫老級別不夠,就差直接把“輕蔑”二字寫在臉上了。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孫老瞇了瞇眼。 有許多年沒人敢這么跟他說話了,他簡直要被氣個倒仰??伤吘故莻€在商場上浸yin依舊的老狐貍,即便跟其他人比起來相對沖動,但也并不是個好相與的。 “唉,你這么一說,倒像是我老頭子在刻意為難你們年輕人了?!彼麪钏茻o奈地搖搖頭,伸手遙遙一指隨月生,轉頭玩笑道,“我是年紀大了,但荊所長,你就由著這么一個小年輕壓在你頭上嗎?” 孫老這話一出,不少人便瞬間屏住了呼吸。 只要是上過小學生理健康課的人都知道,abo三性中,alpha是最強大的,在力量和智商上都明顯優于其他兩性??商占蚁聦偎幬镅芯克乃L荊寧卻是個例外。 荊寧今年不到四十,身為男性beta,又是個純技術人員,能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是在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即使不提他手中百分之五的陶氏股份,光說陶氏在明在暗兩條生意線幾乎全部都倚仗著研究所的生產的產品,他的地位也可見一斑。 孫老可不是能忍得下氣的那種人,這一問就是實打實地在挑事。 “好久不見?!?/br> 可沒人料到荊寧開口的第一句,竟是跟隨月生打了個招呼。 “荊所長?!彪S月生頷首,對著他的位置露了個笑來,仿佛是冰雪消融,“確實是有一段日子沒見了,我剛回靜浦,都還沒來得及請您吃飯?!?/br> “等你有空了,直接來所里面找我就行?!鼻G寧沒說別的,但給隨月生撐腰的態度很是明顯。 尷尬,尷尬是今天的陶家靈堂。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陶風澈簡直想伸手摸摸摸自己的下巴,檢查一下它有沒有落到地上去。 近年來,陶家暗地里的生意已經收攏了很多,而陶知行又一直覺得陶風澈的性格更適合去做研究,是以自從陶風澈上了中學,每個月都要專門抽幾天時間出來,在陶知行的安排下去研究所里學習。 久而久之,陶風澈跟所里面的研究員都混得很熟,雖然沒跟荊寧打過幾次照面,但他自問對這位荊所長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即使是在象牙塔一般的研究所里,也依然存在著派系斗爭??蛇@位天才beta素來心高氣傲,從不站隊,只要不影響到研發進度,他一向都是冷眼旁觀;等影響到研發進度了,他再以雷霆手段,各打五十大板。 在陶風澈的影響中,這還是荊寧第一次這么直白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但卻不是聲援他的伯樂陶知行的獨子,而是支持隨月生。 這兩個人到底有什么交情? 眾人的心中都跟陶風澈有著同樣的疑問,可率先憋不住的還是孫老。 反正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他也索性拋開一張老臉不要了,權當之前的事情都沒發生過,轉過頭繼續去跟隨月生打機鋒。 “年輕人,你知道那個扳指是什么東西嗎?你一個beta,還是知足常樂點比較好。我們九州有句古話,不知道你一個外國人聽沒聽過。老頭子雖然沒怎么讀過書,但今天也勉強給你當個老師?!?/br> “那句話是——” “貪心不足蛇吞象?!?/br> 你就這么自信,覺得自己能是那條巴蛇嗎? 隨月生微微挑了下眉,然后輕飄飄地瞥了孫老一眼。 孫老滿臉得色,自以為自己震懾住了這個小年輕,卻沒料到隨月生突然回手,從身后手下的腰側摸出一把手槍,直接跳過了瞄準的步驟,對著他的方向扣下了扳機。 孫老直視著黑洞洞的槍口,瞳孔迅速放大。 他側對著棺槨,又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子彈毫無阻礙地直沖他而來。換作年輕時,孫老還有躲過的可能,但如今他根本躲閃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劃破空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架勢飛到面前—— 然后帶著他胸口別著的那朵白花,射到了墻面上。 隨月生的動作太快,靈堂里不下二十個人,竟是沒有一個反應過來的。 “你!” 他的槍口若是稍微抬高一點,子彈就能直接洞穿孫老的太陽xue了。 孫老從死神高舉的鐮刀下撿回一條命來,臉上的皺紋溝壑堆疊成一團,表情活像是打翻了調色盤。他的胸口劇烈起伏,伸手指著隨月生,就連在指尖都微微發著抖。 他身旁站著的幾個賓客趕忙湊上前去扶了他一把,生怕他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接撅了過去。 “你一個老得都快走不動路的alpha,管的是不是有點太多了?”隨月生面色如常,復又垂下了眸子,仿佛無事發生。 第9章 身份 沒人想到隨月生居然會有膽子在陶家的靈堂里開槍。 除了他以外,在場所有人帶著的隨從都在靈堂外等候,而既然是來靈堂吊唁,自然也都沒配槍,他這一手實在是出其不意。 孫老挑釁幾句,他就能直接對著孫老開槍,那他身后那些全副武裝的手下,是不是也能直接開槍將他們所有人當場射殺? 不止一個人聯想到了這個可能性,繼而感到了一陣膽寒。 陶家在靈堂里值守的保鏢全部站在陰影處,從聽到槍聲開始立刻上前將陶風澈和趙嘉陽圍住,用身體組成了一道人墻,緊接著掏槍對準隨月生,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只等陶風澈一聲令下,就能將這狂妄之徒當場擊斃。而相對應的,隨月生帶來的手下也半點不懼,齊刷刷地掏出了槍,槍口直指陶家保鏢。 ……這是要在靈堂里直接槍戰了? 在場眾人都是常年刀口舔血的主,但也從沒見過這陣仗。他們從進入陶家大門開始就經過了幾道金屬檢測,此時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手無寸鐵,除了荊寧依然一副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外,就連孫老都在旁人的攙扶下往后退了退。 大戰一觸即發,沒人想當那個池魚。 劍拔弩張之際,隨月生卻成了場中最輕松的人,他慢條斯理地將保險栓撥回原位,卻沒把槍還給手下,而是將它拿在手上轉了一圈,像是在玩什么玩具。 隨著年齡的增長,近年來他的脾氣也好了不少,若是換做從前,孫老今天絕對沒法活著走出這扇門。 隨月生突然低聲笑了一嚇,聲音中充滿不不屑:“就算我是個beta……” 他聲音很輕,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未盡之語。 ——就算他是個beta,但也一樣有不把這全場的alpha放在眼里的底氣。 先是有個荊寧,后又來了個隨月生,這些beta一個個是吃錯了藥變異了嗎?! 眾人心中腹謗不已,甚至還有人苦中作樂,覺得相比之下荊所長的脾氣實在是太好了,至少他只是目中無人,可眼前這個面若好女的隨月生,卻是個一言不合就能開槍殺人的主。 有了剛才勢如破竹的那一槍,再沒人敢在此時站出來質疑隨月生是否具有接過陶家權柄的能力和資格。 如果單論槍法,在場的不少alpha甚至都不如他,更何況看著他此時云淡風輕的表情,仿佛他剛才不是在靈堂里開了一槍,而只是在花園里隨意地喝了口茶。 徹頭徹尾的視人命如草芥,典型的黑道掌權者的風格。今天如果不是身處陶家的靈堂,孫老絕對兇多吉少。 場中人心思各異,可從隨月生開槍的那一瞬間起,陶風澈就徹底愣在了原地。 他記憶中的那個隨月生,雖然一向脾氣不好,但從來都沒有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 ……就仿佛開槍殺人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似的。 實在是跟記憶中的模樣相差太遠了。 但即便如此,陶風澈的心中依舊對隨月生抱有一種沒來由的信任。也不知是誰給他的底氣,讓他篤定隨月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自己開槍,甚至于不顧趙嘉陽的阻攔,率先伸出手打了個手勢。 就連陶家訓練有素的保鏢都愣了一下,但還是服從命令,緩慢地收起了槍。 有了他們做表率,隨月生那邊便也收了。 一場即將到來的大戰消弭于無形之中,靈堂里面不宜見血,一直提心吊膽的徐松總算是松了口氣。 不得不說,隨月生這一手殺雞儆猴確實玩得不錯。 如今率先出言不遜的孫老出的氣比進的氣多,要周圍的人扶著才能勉強站直;陶風澈這原先板上釘釘的準·繼承人更是沒動靜,趙嘉陽也面無表情,隨月生帶來的那一票手下卻還站在旁邊虎視眈眈。 場中的都是人精,有了孫老的前車之鑒,沒人再在這個時候跳出來當出頭鳥,于是紛紛找了借口走了個干凈,至于之后還要耍什么手段,那也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隨月生一直安靜地站在正中央的位置,賓客們來來去去似乎都沒能分走他半點注意力,旁的人倒也都自覺離這煞星遠遠的,硬生生在靈堂里給他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帶,唯獨看戲看夠了的荊寧荊所長,臨走前跟他打了個招呼。 “回去了?!?/br> “下次見?!彪S月生點點頭。 陶風澈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心中不合時宜地冒出來了一句話——這二人簡直是完美地詮釋了什么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等靈堂里的賓客走了個精光后,徐松終于走上前,跟隨月生打了個招呼。 “隨先生今天這是……” 隨月生揚手把槍丟給手下,神情看上去甚至都有些溫和了:“沒事,就是覺得他一直說個不停,有點煩人。徐伯還是跟以前一樣叫我就好,挺久沒見了,您老最近身體還好嗎?” 徐松笑瞇瞇的:“我挺好的,少爺也挺聽話?!?/br> 徐松想把話題往陶風澈的身上引,隨月生卻一直沒接話。陶風澈一個人囁嚅半晌,想問他最近還好嗎,卻還是沒開口。 徐松只好再次打破這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隨少爺是今天就搬回來住嗎?” 隨月生沉吟片刻:“這個不急,我剛回來,挺多事還沒處理完,再說吧?!?/br> “您先前住的那間房還給您留著呢,下人們按時打掃,還跟從前一樣?!毙焖尚α?。 “這樣……”隨月生像是有些吃驚,他沉默一會兒,突然一哂,“我過兩天就搬過來,還住原來那間。今天還有點事,先走了,晚上不過來睡?!?/br> 他轉過身,頓了一下,像是還有什么未盡之語。陶風澈的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間,隨月生卻又邁開了步子。他的步伐先前還很慢,后來卻越走越快,活像是有人在背后追趕似的,眨眼間邊帶著手下走出了靈堂的門,繼而很快地消失不見,仿佛之前那短暫的停留只是陶風澈的錯覺。 陶風澈再一次被他丟在了原地??伤踔炼歼€沒來得及消化完心中突然涌上來的那一陣委屈,就被鋪天蓋地的疑惑給淹沒了。 他先前沒聞到隨月生的味道,只以為是兩個人之間隔得太遠,場中alpha又太多,可剛才兩個人距離不到一米,他竟然還是沒能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