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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停留了一瞬,拍拍身上的雪花,轉身走回馬車。 前行的腳邁出幾步后,似乎想到什么,扭頭掃了眼跪地瑟瑟發抖的宮侍。 淡聲敲打:“前朝長帝卿總歸也曾尊榮一時,如今人死如燈滅,你等將他好生安葬,切不可怠慢?!?/br> 兩人垂首,頂著頭頂威壓,連連應諾,再生不出輕漫之意。 目送那人纖長的身影走遠,待馬車重新駛入白雪中,兩個宮侍這才對視一眼,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馬車漸行漸遠,馬蹄聲消失無蹤,空曠的大街上,恢復安靜。 裴元紹的靈魂懸浮在半空中,他那雙艷色的桃花眼,盯著那一尾車轍印看了良久。 回神兒時,地上的尸首,已披上一襲紅衣,將那身皮開rou綻的慘像嚴絲合縫的遮掩住。 這襲紅錦緞便仿若成了前朝長帝卿最后的臉面。 裴袁紹浮在半空,扯了扯嘴。 他這一世做人,應是極失敗的。 從被落鎖關入水牢的那一刻,滿朝文武,三宮六院,無一人再為他解圍。 身死的這一日,以往上前巴結的宮侍、文武百官皆閉門不出,不聞不問,真應了那句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從宮中拖出來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會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卻不料被個素昧平生的女君憐惜,給了他生命盡頭最后的尊嚴。 他一向記不清女君的模樣,更對女人沒有半分好感。沒想到靈魂狀態的今日,他記清了那人在風雪中低頭的一抹溫柔。 這樣的溫柔,他這輩子似乎從未擁有過。 身為嫡長帝卿,從小接受的是嚴苛到殘忍的學習。母皇夫后告訴他,他是太女的嫡親哥哥,是刀,他必須嚴謹,必須強大。 世人皆夸,長帝卿裴袁紹才德兼備,博學多才,須眉不讓巾幗。 若為一女兒,便前途不可限量。 連他的母皇,屢屢看見他也會嘆息一句:“汝若為女?” 這樣的話聽多了,他仿佛覺得自己真的比得上女子。 卻沒料到后來自己清冷孤傲的性格成了不溶于世之人,不近女色成了不知廉恥。兢兢業業,輔佐幼妹,成了男代女興的鐵證。 母皇意外生死那日,他作為長帝卿,臨危受命,以十五歲之齡垂簾聽政,輔佐阿妹掌朝政,勵精圖治,兢兢業業五年,卻不抵這男兒之身。 祖宗墓碑被雷劈斷,碑口橫切面位置上書:“男代女興”。 外界逐漸有了謠傳:長帝卿裴袁紹,權集一人,意圖以男兒之身,登九五之尊。 文武百官斥責,天下人討伐。 而他百口莫辯。 諫官上書長帝卿八大罪狀,字字珠心,句句難辨。 他在幼妹含淚的眼中,看到弱小無助的祈求??擅媾R群臣逼迫,無一人說他曾經的好。只有罪,禍國殃民之罪。他最終被大理寺卿親自押送入水牢。 一月后,鎮南王驍勇善戰,娶當朝二皇子為夫,被內閣大臣推選,輔佐朝政。 兩月后,鎮南王提拔為攝政王,掌三軍兵符。 半年后,五妹突發心疾,纏綿病榻。 被拘水牢的裴袁紹,咬破手指,寫下親筆血書。交給親信,帶給五妹。 字條上,血跡觸目驚心“吾妹莫急,暫委曲求全,保重身體。一切只待你成年那日,漠北三十萬大軍,整軍待發,斬jian臣,誅判黨!” 漠北大軍的兵符是母皇臨死之前交給他的,囑托阿妹成年之日,可憑借兵符號令大軍。 這是母皇對阿妹的保護,也是對自己的忌憚。只要他不想要這皇權,待得阿妹親政之后,他依然是尊崇的長帝卿。 紙條送出的第二天,五妹元明女皇纏綿病榻,藥石無醫,薨!擬圣旨讓位于攝政王旌寰。 那晚,他身在水牢,雙手雙腳被釘在恥辱柱上,他的好二弟,即將成為皇夫的裴云之手持長鞭,威風凜凜。 鞭笞之刑,不抵失去親meimei的痛。 闔上眼之時。 他親手養大的庶弟,裴云之著織金袍,高高在上,憐憫又得意:“乖哥哥,你可知,你為什么會被曲曲一流言打???” 他尖細的長甲劃在他破了相的臉上:“我與妻主合力設的局。其實原本以我等之力,不能與你抗衡。怪只怪你生而為帝卿,原就高高在上,享一世尊榮。你卻偏要處處高人一等,鋒芒畢露,才德兼備又如何?一屆男子也妄想與女人比肩?完美引人生妒,鋒芒畢露只會是別人手中的權柄?!?/br> “為什么?”他拼著最后一絲氣力抬頭問。為什么你會背叛? 裴云之卻忽然大笑出聲:“我也不想??伸褐飨矚g你啊。她親口所言,她這一生所愛之人乃天下第一美人……你死了我才能成為天下第一。你明明什么都有,絕頂的容貌母皇父后,五meimei的喜愛。天下人的盛譽,而我只有她?!?/br> 他驚詫的睜大眼,斷了最后一口氣。 裴元紹看著自己的尸體下葬,兩個宮侍這次倒沒有怠慢,給他挖了個大坑,將他的尸體扔了進去。臨走的時候,甚至在他的墳墓前立了塊木牌。 他瞇著眼,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墓碑上的字,靈魂卻沒了支撐,在空中搖搖晃晃,回過神兒時,竟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宮中。 乾清宮內。 只有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