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第九章渾水摸魚 經過一夜的冥思苦想,林辰暮最終還是決定將這份材料送到楊衛國手上。許多問題自己這個新丁看不明白,可不還有楊衛國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兵”嗎?刀子到了他手上,要怎樣用,就隨他了。 接過材料時楊衛國也有些驚愕,待問清楚林辰暮來龍去脈后,神情雖然沒什么變化,可細心地林辰暮卻發現,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間驀地收縮,眉梢也在輕輕跳動。 楊衛國看得很仔細,似乎連其中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都進行了細致的分析,不時的還要停下來想一想,越是看到后面速度越慢,有時候還要回過頭來再翻一翻前面看過的內容,神色也越來越凝重。 而林辰暮則是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等候在一旁,不時觀察著楊衛國臉上的表情,一邊還密切關注著門外的動靜。事關重大,如果這時候要有什么人冒失地闖進來,將這個消息給泄露出去,指不定會生出怎樣的變化來。因此,林辰暮告訴自己,即便是呂慶東來了,自己也要及時地擋駕,至少要為楊衛國留夠充裕的時間。 其實也幾分鐘,可林辰暮卻恍然覺得是過了幾個世紀般,緊張地連手心里都全是汗。 楊衛國看完后,并沒有說什么,而是將手中的資料放在桌上,揉了揉額頭,然后起身站了起來,轉身走到窗前,留給林辰暮一個偉岸的背影。 見楊衛國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林辰暮便要躡手躡腳地退出去,誰知剛走了兩步,卻聽楊衛國突然沉聲問道:“小暮,這事你怎么看?” “我?”林辰暮壓根兒就沒想過楊衛國會讓自己發表意見,愣了一下,然后才轉過身來,有些遲疑地答道:“我認為這上面說的即便不全是真的,也應該**不離十?!?/br> “是嗎?”楊衛國轉過身來,看著他笑著道:“說說看,為什么?”溫和的眼神里閃過一抹銳利之色。 得到了楊衛國的鼓勵,林辰暮也沒有絲毫的顧慮,一邊思索著一邊試著說道:“送來這份材料的這個人雖然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和聯系方式,可里面所講訴的內容卻極為詳盡,就連日期和地點都清清楚楚,看樣子應該不是胡編亂造的。何況,當初有關濟河公路大橋垮塌事件中原本就存有許多令人難以置信的疑點,即便是后來調查組得出的結論也是漏洞百出。從上到下都知道,這是上頭急于捂蓋子,盡快淡化此事帶來的負面影響。我覺得,送來這份材料的人,多半就是事發之后攜款潛逃的劉懷松。他不甘心出事之后,所有人都把他推出來當替罪羊,因此才會想到借楊叔叔之手來報復對方……” 剛開始還有些結結巴巴,辭不達意,不過說到后面,林辰暮的思路越來越清晰,說得也越來越有條理,即便是楊衛國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自點頭。 “如果真是這個劉懷松的話,那為什么他當初又要畏罪潛逃呢?站出來把事情說清楚,配合調查不就行了嗎?還有,如果真像是你所說的那樣,他想要報復對方,那干嘛把材料塞到你屋里,而不是寄給相關部門呢?”楊衛國似乎并沒有放過林辰暮的意思,略作思忖后,又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林辰暮追問道。 林辰暮笑了笑,楊衛國現在所問的,也是昨天一直困擾他,讓他整夜都沒有睡好的。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林辰暮緩緩地說道:“我只是覺得是劉懷松的可能性很大,當然,也不一定就是他。而至于他當初為什么要逃,有很多可能性。比如是當時被嚇著了,或是受到了什么脅迫等不得已的苦衷。而不把材料送去相關部門,我想除了不信任那些部門之外,呵呵,就是相信楊叔叔你對此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br> 說話間,林辰暮不著痕跡地拍了楊衛國一個馬屁。 “那你說我們現在應該怎么做呢?”楊衛國笑了笑,隨手彈掉煙灰,動作輕巧而寫意。 “怎么做?當然是一查到底,將那些貪官污吏全都送進大牢,以平民憤,同時,也有助于楊叔叔你盡快在東屏樹立起威望……”林辰暮說得是慷慨激昂、熱血沸騰,可說著說著,看見楊衛國臉上遠沒有自己事先所想象的那般激動,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話說到一半便漸漸沒聲了。 楊衛國輕笑道:“怎么查?把相關人員一個個抓來嚴刑拷問,還是期待他們良心發現,主動交代問題?” “這……”林辰暮頓時語塞。 他也知道,如果事情能夠那么簡單,前任市長戴慶光就不會黯然離去了。那些人在東屏早就構筑了錯綜復雜的關系網絡,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真憑實據,沒有足夠的力量,想要撼動他們,無異于癡人說夢。 事實往往就是如此,知道該怎么做并不困難,難就難在怎樣去cao作。 望著瞠目結舌茫然無措的林辰暮,楊衛國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才喝了一口,然后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暮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欲速則不達,時機未到,我們手上又沒有任何真憑實據,這要是冒然大張旗鼓去查,不僅起不到任何效果,反倒是會打草驚蛇,引起他們對我們的警覺,甚至是激烈的反撲。而現在,一切以穩定為主,尤其是在兩會之前,明白嗎?” 林辰暮點了點頭,他知道楊衛國的意思。對于楊衛國來說,眼下最迫切的不是立威,不是做出怎樣的建樹,而是在人代會上順利將“代”子去掉,成為東屏市名言順的市長??伤戳艘谎圩郎系哪欠莶牧?,又有些不甘地說道:“那我們現在就這樣隱忍不發嗎?” “當然不是?!睏钚l國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沉聲道:“不能明察,卻可以暗訪,收集各種證據。當然,如果能把劉懷松這個關鍵人物找出來,那就更好不過了?!闭Z調漸漸凝重起來,眸子中也閃爍著針尖般的寒芒。 “這恐怕有些困難?!绷殖侥嚎嘈χf道。事件發生后,警方在全國范圍內通緝劉懷松,東屏市公安局更是懸賞十萬元,不過兩個多月過去了,卻一直都杳無音信,就仿佛他從人間蒸發了一般。而坊間關于劉懷松的傳聞更是沒有間斷過,有人說他已經潛逃去了國外,還信誓旦旦地說曾在加拿大見過他。當然,還有一種私底下流傳甚廣的說法,說垮塌事件剛發生,劉懷松就已經被某些人滅口了,什么攜款潛逃的說法,純屬是為了掩人耳目。 “呵呵,所以說才急不得啊?!睏钚l國也輕嘆了一聲。 他又如何不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呢?真要cao作適當,即便不能將呂慶東拉下馬來,也能剮下一大塊rou來,甚至將整個東屏市盤根錯節的基石全部土崩瓦解也不是不可能。不過越是這樣,面臨的壓力和困難就越大。政治斗爭不是戰場廝殺,可很多時候,卻遠遠比槍林彈雨的戰場還要來得兇險,一個不慎,倒下的可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次大地震。楊衛國不得不謹慎。 林辰暮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這不是在過家家,楊衛國既然這樣說,就必定有他的全盤考慮。 “那這份材料?”林辰暮小心翼翼地問道。 楊衛國沒有說話,而是背著雙手,在辦公室中來回慢慢踱步,林辰暮的目光也始終隨著他的身形移動。 幾個來回后,楊衛國像是作出了什么決定似的,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對林辰暮斬釘截鐵地說道:“既然有人處心居慮地把東西給我們送來,我們不好生利用,又怎能對得起別人的一番心意呢?小暮,你去把這份材料復印幾份,然后匿名寄給省、市的紀委和檢察等各部門。記住,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也不能讓人知道是你做的?!笨谖亲杂幸还勺由皆腊愕哪刂?。 “寄出去?”林辰暮雙眉揚了起來,驚疑地看著楊衛國,不解道:“這樣不就打草驚蛇了嗎?” “呵呵,我就是要打草驚蛇?!睏钚l國笑著道:“不過此打草驚蛇非彼打草驚蛇?!?/br> 見林辰暮臉上困惑的表情并未消減,楊衛國耐著性子說道:“我們不能去查,不代表別人也不能去查。把水攪渾了,誰都不知道是誰在后面搗鬼……” 如果是換了一個人問出這樣的問題來,楊衛國鐵定不會再把這種人留在身邊。秘書不需要質疑領導的意圖,懂得執行就是了,有時候想法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墒橇殖侥翰灰粯?,他是自己苦心栽培的,兩個人之間又有些極為深厚的淵源,楊衛國這才不惜處處提點。 林辰暮也不是一個愚鈍之人,因為楊衛國尚未說完,他已經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來。 林辰暮完全可以想象出來,這份材料一旦出現在省、市相關部門的案頭,必定會讓許多人措手不及,心里惶惶不安,生怕事情給曝露出來了。許多時候,讓對手提心吊膽,比早早就揭開底牌,震撼力和效果還要來得更好一些。只要對方自亂了陣腳,說不定就會將痛腳暴露出來,只要留心觀察著,還怕找不到線索?與此同時,林辰暮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來,楊衛國對省里的信任似乎有些保留。此舉,也好能夠對省里的態度進行一次測試。如果省里非常重視,一查到底,那么他或許會積極和省里聯系合作。而如果情況相反的話,下一步的行動,自然會避開他們??芍^是一舉兩得。 想明白了這些,林辰暮不由得是嘖嘖稱奇,自嘆不如。 就在他還在仔細揣摩,意猶未盡之際,卻聽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林辰暮習慣性地接起電話,一聽之下卻是大驚失色,半晌之后才期期艾艾地對楊衛國說道:“楊……叔叔,出……出事了……” 第十章突發事件 出事了,確實是出事了,而且還是大事。 東屏雖說地處內陸,不過兩千多平方公里的版圖上,湛藍的水面就占了將近五分之一。尤其是東屏西南部,編織著密如蛛網的河湖港汊,鑲嵌著星羅棋布的湖泊塘堰,棠湖鄉的鳳凰湖,更是華川省有名的水產養殖基地。這里盛產的黃鲴、甲魚、螃蟹,不僅暢銷華川省,更是遠銷到歐美等各個國家,一直是東屏市政府這些年來重點打造的對外發展名片,歷屆政府對此也是相當重視。 然而,就這個鳳凰湖出事了。 由于鳳凰湖水質好,養殖的水產品產品高,銷路好,當地不少人都以水產養殖為生,收入也還算比較可觀,棠湖鄉也是東屏市里比較富裕的鄉鎮之一??汕皫滋祓B殖戶們還是像往常一樣前往自己承包的區域內準備一天的作業??梢坏搅说胤?,卻全都傻眼了。湖面上到處都是一片片白花花的東西,竟然全都是死了的魚蝦和螃蟹,不少還被湖水沖上了岸邊,隔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看到這種情況,養殖戶們頓時是眼都紅了,不少女人更是癱坐在地上哭天搶地起來。辛辛苦苦一年,就指望著養殖的這些魚蝦螃蟹能夠掙點錢,哪知道竟然會一下子死了那么多,要說不心疼,那是絕不可能的,指不定不少人家還是血本無歸。只有附近的孩子們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個個跑來跑去地撿這些被湖水沖到岸邊的死魚蝦和螃蟹來玩,被氣不打一處來的家長狠狠揍了一頓之后,才哭哭啼啼地回家去了。 傷心之余,更多的人則是想到了如何善后。他們一邊組織人手搶撈剩余的水產品,希望能夠盡量減少損失,另一邊也是找來當地政府的技術人員分析這些魚蝦螃蟹突然大規模死亡的真原因。以前由于養殖技術和配料等問題,也曾經出現過魚蝦等水產品大量死亡的狀況,但卻從來也不像如今這般規模之廣,程度之嚴重,幾乎就沒有哪一家幸免遇難的。人們當時的第一反應,那就是湖水出了問題。 通過取樣化驗分析,結論很快就出來了。和大家事先分析的一樣,鳳凰湖的水質受到了污染,是導致出現這次水產品大量死亡的罪魁禍首。 得知這個結論,養殖戶們頓時就炸鍋了,紛紛將矛頭指向了位于鳳凰湖上游不遠的太陽紙業集團公司。當初這家企業在此建廠的時候,當地的養殖戶就極力反對,不過政府為了引進這家大規模的造紙企業,給出了許多的優惠措施,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證這家造紙企業所有的設備都是國際先進的,排放的污水都會經過嚴格的處理,符合國家規定的排放標準,不會造成任何污染。 胳膊扭不過大腿,何況這家企業生產了大半年也一直沒出現什么異狀,大家也就沒在說什么了。但現在出現了這么大的問題,大家不由得又對這家造紙企業產生出了懷疑來。倘若不是這家企業排放了污水,湖水又怎么會突然間被污染呢? 不少當地的養殖戶先是找到了當地政府,不過當地政府對于太陽紙業集團公司排污污染湖水一事進行了否決,只是答復大家,政府相關部門和人員在進行調查,一旦有什么最新進展,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連續幾天得不到準確的答復,義憤填膺地養殖戶們干脆便直接找到了位于鳳凰湖東北灣的這家紙業集團公司,要求給個說法。不過紙業集團公司的負責人卻宣稱,公司所有的污水排放,全都經過處理,不會造成湖水污染,和鳳凰湖里的魚蝦螃蟹的突然死亡沒有任何關系。 對此養殖戶們自然不信,要求進廠進行檢查,卻被廠方拒絕,雙方并此發生了沖突。共有十多名養殖戶在這次沖突中受傷,其中最嚴重的已經被送進了東屏市第一醫院的重癥監護室。此舉自然是進一步激化了雙方的矛盾,上千名養殖戶及其家屬攜帶鐵鍬、鋤頭、鋼釬等工具,將太陽紙業公司圍得是水泄不通,并不停地打砸工廠大門,看樣子是想要沖進廠內。 太陽紙業的負責人自然是慌了神,立刻給當地派出所打去了電話。當地派出所派出了十多名警力在所長的帶領下匆忙趕往現場,想要維護秩序,卻被養殖戶們強行扣了下來,并連他們的警車都給掀翻在了路邊,現場一片混亂。 眼看是按不住了,當地政府這才將情況通報到了市政府。 “太不像話了!”楊衛國聽罷不由得是怒火中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問道:“郭明剛呢?他死到哪里去啦?” 郭明剛是棠湖鄉的鄉長,在他的轄區內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他是無論如何也難辭其咎的。 “他在趕往太陽紙業公司的路上了?!绷殖侥夯卮鸬?,剛才的電話就是郭明剛打來的。 “那陳市長和張市長呢?”楊衛國的臉色極不好看。 陳玉輝是分管農業的副市長,而張立江是分管工業的副市長,既然發生沖突的是東屏的養殖戶和太陽紙業,那他們兩個市長自然也應該第一時間去滅火才對。怎么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也從來沒有向自己匯報過。 “我馬上聯系?!绷殖侥杭泵φ页鰞蓚€副市長的電話,撥了過去,情急之下是滿頭大汗。當秘書第一天就碰到這種事情,林辰暮也不知道是幸運呢還是倒霉。 陳玉輝市長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而張立江,則是告知今天是他老父親八十大壽,他趕回芷陽老家去給老父過生日去了,前一天就已經向黃志良秘書長請過假的。當聽說太陽紙業出了事,也顯得很著急,表示立馬趕回來。不過芷陽距離東屏還有一百多公里,等他趕回來,恐怕天都黑了。 楊衛國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又吸了幾口煙后,猛地將煙頭重重地摁在煙灰缸里,然后站起身來對林辰暮說道:“走,跟我去現場?!痹捳Z剛落,林辰暮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大步朝辦公室外走去。 林辰暮連忙將楊衛國的包拿起,然后緊跟在楊衛國身后,一邊還撥電話給司機,讓司機趕緊將車子準備好。 做完這一切后,林辰暮又低聲對楊衛國說道:“楊市長,你看是不是要通知一下公安局?” 雖然林辰暮并沒有做領導秘書的經驗,不過畢竟他還是在市政府里待了一年多,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太陽紙業那邊人多嘈雜,群情激奮,他和楊衛國兩個人就這樣去了,真要發生點什么意外,那可就麻煩了。 楊衛國微微頓了一下,又繼續邁步朝前走著,走出好幾步了才說道:“你通知公安局王局長,讓他馬上帶人趕過去,務必要將事態控制下來。如果人手不夠,馬上調集武警?!?/br> “調集武警?”林辰暮微微楞了一下,公安局王局長雖然也是武警支隊的第一政委,但武警的調動,似乎軍分區那邊話語權更重。不過他還是如實將楊衛國的指示第一時間傳達給了市公安局局長王健。 王健剛開始接聽電話時態度極不耐煩,可一聽林辰暮自我介紹是楊衛國市長的秘書時,立馬就換了一種語氣,并且表示堅決執行楊市長的指示。 兩人走到辦公大樓門口時,楊衛國的那輛市政府一號車已經等候在階梯下了。林辰暮緊跑兩步,搶在楊衛國前將后側的車門拉開,等到楊衛國坐好后,他又才在副駕位上坐下。 司機是一名身材彪悍的男人,他很是友好地沖著林辰暮微微一笑,露出幾顆雪白的牙齒,然后才一打方向盤,極為熟練地cao作著車子緩緩駛出了市政府。 他叫潘子山,是一名轉業軍人,十六年的駕齡,在部隊后勤車隊拿過很多獎狀。轉業后到了市政府小車班,后來又歸機關事務管理局管,不過由于沒有什么關系背景,一直都不得志。楊衛國初來東屏,對于許多情況和人員都不了解。而秘書和司機,是他最為貼身的人,如果找不到值得信賴的人,自然不方便。試想一下,如果自己在車子里無意中說過什么話,去過什么地方,第二天都搞得所有人都知道,那還能行嗎?因此,他當時就問過林辰暮有沒有信得過的司機推薦。 林辰暮在市政府秘書二科待了一年多,別的什么沒學會,不過機關里上上下下的人卻也是混個臉熟,小車司機也大多打過一些交道,當初這個潘子山不言不語的,任勞任怨,又不像其他司機那樣談論領導,流氣十足,給他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因此,當楊衛國提起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潘子山。 當潘子山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幾乎是和林辰暮一樣,差點被驚呆了,隨即又是欣喜若狂。當他得知是林辰暮的力薦,自己這才能被這塊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中,雖然沒說,但心中對林辰暮的感激,自然是發自肺腑的。 潘子山的技術相當好,即便路上車輛較多,可在他的掌控下,車子卻猶如游魚一般在車流中不斷穿梭,既穩又快,沒過多久就駛出了城區。 “市長,是公安局的車?!?/br> 剛剛出城,幾輛閃著警燈的警車停在路邊,顯得蔚為壯觀。 楊衛國眉頭微微一皺,對林辰暮說道:“叫他們跟上?!?/br> 車子并沒有作任何的停留,直接開了過去,而接到林辰暮電話通知的警車,又是一陣雞飛狗跳,這才跟了上來。而其中一輛還快速超上前來,趕在二號車前面開道。一路上警笛長鳴,飛快地朝棠湖鄉奔去。 第十一章市長的魄力 對于鳳凰湖,在東屏待了一年多的林辰暮并不陌生,他夏天時還到湖里游過泳。在他的記憶中,鳳凰湖四周綠柳成蔭,青草茵茵,波光粼粼的湖中不時有白鷺飛起,舒展著它們優雅的身姿??僧斔裉煸俅慰吹竭@個東屏有名的湖泊時,整個人卻不由得驚呆了。放眼望去,湖面上滿是死了的魚蝦和螃蟹,而湖面上還有許多漁船忙著打撈這些死魚死蝦,船上大多都堆得是滿滿的。不少人一邊忙碌著,一邊卻流著傷心的眼淚。那種場面,真可謂是觸目驚心。 雖然來之前就聽說了這里的狀況,可當親眼所見時,林辰暮還是不由得被眼前的一切給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晌,他這才輕嘆了一口氣,又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楊衛國,只見楊衛國的雙目也一直看著窗外,臉上沒什么表情,可林辰暮卻注意到,楊衛國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攥地緊緊的,拳頭上的青筋似乎都在跳動。 沿著鳳凰湖,車隊還沒有抵達太陽紙業集團公司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了一棟氣勢非凡的大廈在鳳凰湖畔拔地而起,深藍色的玻璃幕墻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射出耀眼的光芒,大廈頂部一個巨大的太陽標志,隔得老遠都能看得到。 “規模倒是不小?!睏钚l國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不過語氣之中,卻有一絲冷意。 “太陽紙業是華川省內最大的造紙企業,原本是位于合陽。當初表示出有從合陽搬遷的意思后,不少地方都爭著發出了邀請。能落戶我們東屏,據說還是市里給出了極為優厚的優惠條件?!绷殖侥旱吐曄驐钚l國說道。 作為秘書,他有責任,也有義務將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況講給楊衛國,雖說他這個半吊子秘書也不過只知道些皮毛。 楊衛國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么,不過心頭卻也多少有了些想法。 在他看來,倘若不是有什么問題,這家太陽紙業在省城好好的,為什么會突然要搬遷?多半也是因為污染和環境問題,在省城待不住了,這才不得不向其他地方轉移。而就這么一家省城棄之若敝屣的企業,東屏卻當寶貝似的花大價錢拉回來,這種只看到當前利益,卻忽視了環境保護和人民身體健康的行為,讓他是既憤怒又無奈。 這種事情他并不少見。官員為了政績,在招商引資時自然會有意識無意識地忽略掉許多問題。反是鐵打的政府流水的官員,誰都想自己當政期間取得立竿見影的成績,至于會為當地帶來怎樣的負面影響,則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內,到時候誰知道自己已經被提拔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距離太陽紙業大約還有數百米,車子已經過不去了,幾輛被掀翻在地,面目全非的警車將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車窗玻璃全被砸碎,有一輛連四個車輪都不見了蹤影,現場一片狼藉。而隔著警車,里面則是黑壓壓的一片,林辰暮粗心頭粗略估算了一下,在場的人恐怕就不下一兩千人。所有人全都群情激憤,大聲地喧雜著,要廠里給個說法。而再里面,太陽紙業那寬闊高大的兩扇大鐵門緊緊地合攏,上面還有不少被敲砸過后的痕跡。而鐵門前,數十個警察組成人墻,在竭力維護著秩序,不少因為推攘抓扯而衣冠不整,甚至有的臉上都是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還有一個人站在一輛警車的車頂上拿著擴音器嘶聲裂肺地喊著什么,不過他的聲音卻已然被淹沒在了現場洶涌的喧囂聲中,什么也聽不清楚。 “楊市長,那個就是棠湖鄉的鄉長郭明剛?!绷殖侥河行┙Y結巴巴地向楊衛國介紹道。初次面對這種大場面,他不由得覺得有些口干舌燥,心也怦怦亂跳,似乎就連大氣都不敢出。 楊衛國頗有些深意地看了一眼急得是滿頭大汗的郭明剛,沒說話,卻是一拉車門走了出去。林辰暮愣了一下,也急忙拉開車門跟著跑了下去。 “楊市長,前面危險,還是等武警來了再過去吧?”見到楊衛國下了車,王健也匆忙帶著幾個警察跑了上來,看了前面黑壓壓的人群,一臉緊張地對楊衛國說道。雖說他這次也帶來了二十多名警察,可相對上千人來說,這點力量實在是微不足道,就像是一顆石頭扔到了海里,連浪花都濺不起來。 楊衛國怒視王健道:“等什么?再等就出事了?!闭f罷就轉身大步向人群里走去。 王健被當眾呵斥,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尷尬到了極點。 “王局長,別介意,楊市長也是著急了?!绷殖侥鹤哌^他身旁時,低聲說了一句。 如果是平時,林辰暮這種小角色,他是壓根兒就不放在眼里的,可此刻,聽到林辰暮這樣一句話,王健心里卻是一熱,略微有些感激地朝著林辰暮點了點頭,又黑著臉對簇擁在自己身旁的手下大聲斥責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上去保護楊市長?麻痹的,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全都***給我滾蛋?!?/br> 說罷他又掏出電話來,撥通了一個號碼,沖著里面又是一陣大呼小叫:“陳隊長,你們到了嗎?什么?還在路上?我的老哥啊,拜托你趕快啊,情況十萬火急,我們楊市長都已經進去了……” 楊市長真要在這里出點什么事,那他這個公安局長,恐怕也就到頭了。 看著眼前民情激憤,洶涌而至的人群,郭明剛也是一臉的無奈。由于長時間扯著嗓子大聲叫喊,他的嗓子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他心里也窩著火。當初對于太陽紙業來落戶棠湖,郭明剛是舉一千只手贊成,可在鳳凰湖畔建廠,他卻是堅決反對的。為此他還曾經不止一次向市上反映過。不過他的努力卻并沒有改變市上的決心,反而從簽約到廠區奠基,再到式生產,期間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是市上和鄉黨委書記馮大勇經手的,將他這個鄉長是徹底晾在了一邊。郭明剛也不想管這攤子事,眼不見心不煩。沒想到,如今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馮大勇卻是避而不見,市上主管工業的張市長也是再三推脫,他這個鄉長無奈中被推上了風口浪尖,不得已也只能站到了第一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