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府
這日,蘇汐起了個大早。從天蒙蒙亮,坐到天光大明,前頭這才有人來報了信。 便是報了信,蘇汐也只是心頭稍落,仍是坐在妝臺前,不可出去的。 老太太和何姨娘在前頭打理著,不會出什么岔子。 綠蕖惶恐不安地站在蘇汐身后,腿肚子發了軟。 今日蘇淺不在,夏家上門來提親,若等她回來知曉,綠蕖恐怕自己要如小環一般被刺個對穿。 她想溜出去給蘇淺房中丫鬟雁思報個信,可蘇汐面無表情地兩句便打發了她,“我訂親,你以為她不知曉?她為何挑了今日外出,你竟不懂么,還要自己巴巴撞上去不成?” 綠蕖嚇得腿軟,趴在地上戰戰兢兢跪了一上午,膝蓋都跪得沒了知覺,明明快至晌午,恍惚卻以為已經跪到了落日西沉。 直待外頭噼里啪啦一陣鞭炮聲響,媒婆喜氣洋洋說著吉祥話,領了幾串喜錢,聘書規規矩矩落到老太太手上,前頭傳來好大一陣喧鬧。 跪昏了頭的綠蕖腦門兒猛地磕在了地上,抬起頭來,對上蘇汐毫無波瀾的眸子只覺背脊生寒。 萬事落定,再無轉圜之地,待蘇淺回來,無力回天,亦不過殺了她們這些奴仆撒氣。 綠蕖狠狠一頭磕在地上,顫聲求饒,“求大小姐救命,綠蕖定盡忠報答,再無二心?!?/br> “篤篤”兩聲輕響,門外傳來敲門聲。 綠蕖不敢出了聲,蘇汐起身,慢慢走到門口。 她大概猜到是誰,卻仍不免有些無奈,也不開門,隔著門板低斥,“胡鬧,今日這樣的日子,竟還過來頑些什么?” 外頭少女悶悶笑了兩聲,透著些嬌憨,似是放了個什么東西在外頭,低聲道,“不鬧jiejie,我就是有些高興,帶了些喜餅過來,讓jiejie嘗嘗?!?/br> 蘇汐滿腔子的郁氣都似被她的憨傻驅走,終究抿了抿唇,放柔了聲音,“知曉了......放在門口便走吧,路上當心些,一蹦一跳的小心磕著?!?/br> 她走路不是個妥帖的,帶著風似的,總是興高采烈,像個孩子。 “哎......好,今日不蹦了......那,jiejie,我走了……” 外頭傳來夏昭兮期待躊躇的聲音,蘇汐低低“嗯”過一聲,便聽著腳步聲移遠了去。 先時還蹦過兩下,許是記起方才答應過蘇汐,又慢吞吞提著裙子一步步走了。 蘇汐開了門,地上擺著紅紙頭包著的喜餅,旁邊還放著一個編織的花環。 她向來不肯折花的,也不知在花叢里尋了多久,才撿著這些新鮮的落花編了來。 蘇汐低嘆一聲,將東西拾起,進得房來,才對跪趴著的綠蕖開了口,“起來吧?!?/br> 蘇汐取了個餅,用帕子墊著輕咬一口,自己的喜餅,吃起來卻也好像沒什么不同。 只是她心里終究一松——如此一來,萬事皆休。 如今六禮已過叁禮,只等納征下聘禮,禮書一到,商量好婚期,便等鋪床嫁人了。 蘇汐松了口氣,可很快又提起來,整日心思都有些飄忽。 夏家動作很快,隔日,便將聘禮抬進府來,婚期也擬定好,就定在下月初八。 兩家都是個心急的路子,老太太巴不得將蘇汐早些嫁出去,也顧不得嫁衣喜被來不來得及準備,便就應了下來。 消息傳進房里,蘇汐面色平靜地坐在床邊,大冷的天,背上卻是出了一身的汗。 敲定了,蘇汐卻仍放不下心,如今再沒什么攔得了她,她一邊靜下心來繡著嫁衣喜被,一邊頗有些煎熬地等,等夏昭兮來迎娶,也等蘇淺回來。 她忽然生了些怕,她怕見到蘇淺的模樣,怕看到她再如上元節那夜一般對她笑。 她甚至怕再聽到蘇淺叫她一聲,“jiejie......”。 可她不能再心軟,咬了唇,一針一針,投入到面前的嫁衣上來。 然而一連等了幾日,都未見著蘇淺的身影。 正月二十一,下聘禮第二日,蘇淺為歸。 正月二十叁、二十四、二十五...... 蘇汐刺繡的時候,心神不寧地扎了手,鮮艷的血珠滾進濃烈的嫁衣里,染出一絲厲。 蘇汐放下嫁衣,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在何處......可是知曉了她的婚事?可是在躲著她不愿回府?還是......出了什么事? 蘇汐有些不安,可卻沒了法子。此時方才驚覺,這段日子,她對蘇淺不聞不問,知之甚少。 正月二十七,滿身血痕的少女進了胥主府邸,歇得半日,慘白著臉又出得府來。 夜里,又悄悄探回了蘇府,在月色里,翻了窗遠遠瞧得床上人兒片刻,不敢驚擾,便又回房拿了東西,悄然離去。 正月二十八,仍是杳無音信。 待到正月二十九,猛然一陣風起,便有京中消息傳來,言說歸德郎將涉嫌吞吃災銀,闔府被斬。 家中壯丁難逃一死,與其訂立婚約的蘇府當即奉上第二塊免死金牌,保其府上姨娘一命,蘇府嫡女愿奉養其終身。 不想姨娘軟弱,親眼得見丈夫親子死于面前,受不得刺激,竟憤而撞墻,當場斃命。 至此,夏家滿門盡滅。 消息傳至蘇府,七十歲高齡的老太太當即暈倒,不省人事。蘇汐房內,大紅嫁衣倏地墜落在地。 蘇汐顫抖著起身,臉色慘白,跌跌撞撞開了門,踏出多日未曾踏出過的房門,撞進緊閉多日的蘇淺房中,尋至暗格,觸手打開,里頭空空如也。 雁思在一側跪著,聽著她低顫的聲音問來,低伏著瑟瑟發抖。 “她回來過,是不是?” 雁思狠狠朝地上磕過兩個頭,哆哆嗦嗦答著,“大小姐,叁小姐的本事您不是不知道,她若是不想人察覺,誰又能知道她回來過......” 蘇汐雙唇都失了血色,伸手將暗格關上,白著臉冷笑一聲,“好本事......蘇淺!真是好本事!” 她搖搖欲墜,雁思瞧著不對,趕緊爬起來將她扶到桌邊坐下。 面色慘白的女子無力趴伏在桌上,滿腔哀怒,伸手將桌上茶盞瓷壺推了個干凈,噼里啪啦,碎得人心里發抖。 “禽獸!混賬!” 濫殺無辜,陰狠暴戾,草菅人命……蘇淺,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一時悲從中來,又已勞累多日,終是心力交瘁,軟軟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