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初見祖父
繁華深處,鬧中取靜,富貴而不失雅致。 幾人繞過影壁,連廊通閣,一步一景皆有講究,一柱一瓦深有意蘊。 哪怕是妘婛見慣了高門府邸,像這樣如水墨畫蘇式園子,仍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徐郎中是徹底看傻了眼,腳踩在青石板上都有種飄忽的不真實感,倒是妘婛和這二伯聊了幾句,了解了基本狀況——云知的這位祖父前兩年生了一場大病,之后狀態就時好時壞,因落下腿腳的毛病,只能常年坐輪椅;但好在今日人是精神的,所以在看到那封信之后立馬把老二叫來,吩咐把外面的人帶進來,一刻也不能多等。 “爹聽說外邊是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女孩兒,還以為是四弟回來了?!倍蛧@了一聲,緩下了腳步,“想不到只有你一個人……唉,怎么就出了這樣的事……” 他連說了幾次“怎么會這樣”之后,眼眶都紅了一圈:“爹素來是最疼四弟的,出了這樣的事,還得容我想想怎樣開口才好?!?/br> 這時,一個老人火急火燎奔上前來,說:“二爺,老爺差我來問人帶進來沒……”說著,目光不自覺投向妘婛和徐郎中。 二伯轉過頭對妘婛道:“這是我們林宅的管家,以后你有什么事吩咐福叔就好……福叔,她是我四弟的女兒?!?/br> 福叔忙對她行了禮,“小姐好。這四爺家的姑娘瞧著真是……”約莫是對著她一時很難想到什么贊譽之詞,他卡殼了一下,“……聰敏,二爺,這個子和四小姐一般大,該稱五小姐?” “這些日后再說?!倍谐两诘艿艿乃烙嵵?,當著徐郎中的跟前又不好多表露什么,同福叔使了個眼色:“這位徐先生是四爺的朋友,福叔,你好生安頓,還有,讓張嬸過來帶小姐下去梳洗一番……對了,云知……你餓不餓,喜歡吃什么盡管說,二伯讓廚房給你做?!?/br> 在街市上吃撐沒消化的妘婛擺擺手,“不餓不餓?!?/br> “那行。四弟的事……總歸是瞞不住的,我得先去同爹說一聲,回頭喚你就過來?!?/br> ***** 林宅里的人辦事利索,從門房到照料起居的張嬸都是有眼力勁兒的,也就是一忽兒的功夫,該備的洗漱用品、澡盆、衣物一應俱全的擺在眼前,怕生人多妘婛不自在,張嬸也不多逗留,只吩咐了一個丫鬟在門外候著。 妘婛浸泡在熱水中,醒轉至今,這一刻緊繃的神經才真正懈怠下來,連帶著頭發絲都愜意了,她不敢貪多,搓干凈了就換上了衣裳。多半是福叔口中那位“四小姐”的服飾,尺寸挺合身,一身緋紅底本是她最喜愛的,如今穿在身上反倒襯得人愈發的黑——這小丫頭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脖子以下的皮膚不說白皙也算是正常,偏生臉蛋卻黑的跟沒洗似的,撲十層粉黛都拯救不了,再加上額前狗啃一樣的劉海,實在是叫人沒有裝扮的興致。 見頭發一時擦不干,她索性半披散著扎了個小髻,剛好外邊來人說是老爺傳喚,她便將舊行頭里的鑰匙和羊皮簿揣兜里,跟著過去了。 福叔帶她止步于內堂前,伸手請她進門,妘婛向內探去,廳內只有兩人,一個是云知的二伯,另一個老者坐在一張輪椅上,側著身靜靜凝視著擺在青銅柜上的兩壇子骨灰。 他就是林瑜浦。 妘婛深吸了一口氣,放膽邁入內堂,在二伯眼神的示意下,跪下身,朝老人家磕頭道:“知兒拜見祖父?!?/br> 那是個精瘦的老者。 兩鬢與胡須花白,看去約莫過七旬了,不知是否因為蓄著淚光的緣故,深陷的眼窩下有雙很亮的眸子,不見尋常老人的混沌,他轉頭看到孫女時,眉目中自然而然透出慈意。 說來也奇,這一眼令妘婛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原本忐忑的心莫名靜下來,無需醞釀眼眶就濕了,林瑜浦看著心疼,忙招招手道:“來,快起來,到祖父身邊來……” 妘婛應了一聲,乖順的坐到他的身旁,林瑜浦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知兒都長這么大了,走的時候還白白胖胖的,怎么就瘦成了這副模樣……” 二伯道:“在鄉下長大的孩子總會多接觸日曬,我看知兒的模樣還是像極了四弟,尤其是眼睛,一眼就認出來了……” 林瑜浦一聽“四弟”,捏著她的手緊了緊,哽著嗓子問:“聽你二伯伯說,你是從火場里爬出來的……你阿爸他向來是個謹慎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同祖父說說?!?/br> 該告訴祖父是有人故意縱火嗎? 妘婛拿不準這個猜測是否準確,但聽他這么問,想必也是起了疑心,關乎生死的事,欺瞞反是不妥。她低聲答著:“我也不知道家里怎么就著了火,就記得阿爸撞不開門窗,就讓我從廚房的水溝里爬出去……后來我醒來,村里的人就說……說……” 說多錯多,她索性把話卡在這兒,讓他們自己琢磨去。 林瑜浦神色復雜的蹙起眉,對二伯說:“那位姓徐的郎中不是還在府內?你去探探風聲,尤其是關于失火之事,旁枝末節也不要落下?!?/br> “是,爹?!倍讼?。 少了個打圓場的,只留她和祖父獨處,妘婛正擔心說起過往會不會露馬腳,但聽他說:“知兒,你是不是還在惱祖父?” 惱什么? 妘婛耷拉著腦袋,不敢作聲,又聽祖父嘆息道:“當年你爸爸連家業也不顧,非要跟著北京那些人參加什么革新社,我是氣狠了,說了那樣的話,本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哪知他真就這樣帶著你們母女離開老宅……” 原來是怕孫女兒記仇啊。 她輕輕搖頭,“那時候我還小,許多事都不記得了?!?/br> 祖父長嘆一聲:“原以為你們早去了東京,想不到他寧可藏在那破村子里,也不肯回家……” 妘婛望著這個嘴犟心軟的老人,寬慰道:“阿爸只是不希望連累林家,他很惦記您的,那封信,他都隨身帶著,又不敢寄給您?!?/br> “有什么不敢寄,都是血脈相連的,做什么不是連累,他不連累林家,倒累去了自己的性命,累得你一個小孩子吃了這么多的苦頭?!绷骤て帜眯淇诓恋粞蹨I,“快同祖父說說,這些年你們是怎么過來的,那窮村子連溫飽都成困難,老四怎么就忍心把我的寶貝孫女兒養在那兒……” 妘婛心里也覺得奇怪,放著這樣的家大業大不要,以身涉險之后又躲在旮旯角落中過窮日子,云知的爹娘究竟圖什么? 她答不上來,眼瞅祖父有深聊的趨勢,只好將衣兜里的鑰匙印鑒拿出來,遞上前:“這是失火那日我阿爸讓我保管的東西,他說,這里有許多人的心血絕不能毀了?!?/br> 祖父接過去,先瞄了一眼鑰匙,又戴上老花鏡,往光源亮的地方側過身,翻看那張印鑒卡。 他瞇著眼,神色嚴肅了起來,問:“這鑰匙同印鑒,你可有給其他人見過?” “當然沒有?!眾u婛:“知兒想著既是要物,當親手交給祖父才安心?!?/br> 林瑜浦略略松了一口氣,妘婛道:“我看離這上邊租期的時限還有小半年,是否只要持卡和鑰匙,就能開銀行的保險箱了?” 林瑜浦沉吟片刻,正色道:“知兒,你能平平安安的到蘇州,是好事,至少暫時沒人把主意打在你身上,但這不代表從此就能安枕無憂,這兩樣東西,你只當做從沒見過?!?/br> 眼瞅著祖父有毀物滅跡的苗頭,妘婛忙問:“……您不打算將保險箱的東西取出來么?” “我雖然不知這些年你爸爸在外做什么,但他背井離鄉、避世于仙居,卻把什么東西存在了天津的銀行,說明他早知其中利害……這,恐怕是要你父母性命之物?!?/br> 妘婛道:“可他們視此物甚于自己的性命?!?/br> “知兒,”他緩緩皺起眉頭,肅然問:“莫非,你也想走他們的老路?” “當然不,我是……” 是什么? 是林賦約的臨終之言歷歷在目,還是這副軀殼殘留的心境在作祟,妘婛也說不上來。但坐在跟前的這位祖父尚沉浸于失子之痛中,哪是幾句語焉不詳深明大義就能說服的了的? 妘婛飛快整理了一下思緒:“……我是擔心萬一真有人要尋此物,保不齊日后還會找到我頭上,若上趕著什么歹人,即便我說破了唾沫星子,他們就會信么?” 林瑜浦微微搖首,“我們在明,歹人在暗,但凡此時你不遠千里遠赴天津,只怕會惹殺身之禍……若你一直留在蘇州,等保險箱的租期到了,他們自會把目標轉移開?!?/br> “阿爸已經不在了,您真的忍心看著他們用生命守護的東西,流落外人之手?” 她見祖父有些猶豫不決,又搖了搖他的手臂:“我知道祖父是想保護知兒,也許有些事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可是這東西究竟是催命符還是保命符,總要看過才好作判斷吧?” 這句話總算撬動了林瑜浦。 他低頭看著那張印鑒卡,嘆了一口氣:“罷了。待辦完你爹媽的后事,我會著人去一趟天津看看情況,但你必須應承祖父,此事務必守口如瓶,若今后遇到任何人自稱是你父母的同僚,都不能輕信,更不可相告?!?/br> 妘婛忙點頭道:“我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往后只想好好伴在祖父身邊盡孝。自家門外的事本沒什么非成不可的,自然,我也不是沒眼力見兒的忤窩子,豈會讓外人隨意一套就癡癡傻傻的抖空包袱?” 祖父聞言,頗是刮目的望著她,滿腔子悲戚好似都被這話沖淡了不少,“想不到老四那樣的性子竟能生出你這樣的閨女……我記得你幼時說話明明是咱吳語的軟糯,怎的現在學了一嘴的京片子?” ※※※※※※※※※※※※※※※※※※※※ 下章肥。 衣服哥可能還有才五章露面,在此以前另一個帥gg會先粗場,以及妘婛新家里難對付的哥哥jiejiemeimei。 前幾章是微種田,和我以往duangduang的文風略不同,如果要囤文也ok啦,我會憋住哭聲的(微笑)。 依舊留言送紅包,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