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為了躲避家里的親戚們，他和謝文謙曾喝過一次酒，期間談到了他的事，謝文謙直言，顏隨原這樣的人，只有溫柔耐心是不夠的，他還需要外界更加強勢的力量去推他一把，不然他不會自己出來。

    顏隨原沉默，他自己其實也想了很久這個問題，他有時候是真的覺得自己運氣太差了，過去的這幾年中，每次當他想要試著振作一點，對未來抱有期望的時候，就會有各種各樣的磨難緊接著砸過來，讓他滿懷的希望碎成一地的粉末

    所以他現在畏手畏腳內心荒蕪，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辦，他苦笑著說：“卓先生，我知道您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你就當我不思進取，不懂上進 ?！?/br>
    “我……不行?！?/br>
    卓陽冰放下了自己的筷子，他并沒有說一句刻薄責備的話。這和他本人的風格很不像，要知道他平生最討厭那些因為一點挫折就自暴自棄沒有上進心的人，他覺得像這樣自我放逐的人無論怎樣都不用同情，人各有志，該有怎樣的結局是他們咎由自取。

    可是顏隨原不該是這樣的，盡管沒有參與過他的過去，但卓陽冰卻鐵了心的非要把他拉起來，哪怕手段強硬了一些。

    謝文謙說的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對自己的處境和未來有一個準確的判斷的，有一類人精神心理曾受過很嚴重的創傷，他們比普通人更加缺乏站起來的勇氣，所以寧可在泥潭里打滾，也不愿意試著爬出來。

    他們需要的并不是別人的羞辱打擊，也不是幾句不痛不癢看似關懷的話語，他的人生中，必須要有這么一個人扮演引導者的角色，用強制手段推他一把，讓他意識到泥潭并不是一個可以安逸的地方，未來他并不是非得在泥潭里過下去。

    更何況，也沒有人生來就喜歡泥潭。

    “你可以?！弊筷柋鶡o比肯定的看著他，面色沉靜如水：“我看過你當年的成績單，如果按照正常的人生軌跡，你現在應該是一個名牌大學三年級的學生，說不定會在一家大型上市公司開始實習了?！?/br>
    顏隨原的手指微微顫抖，低著頭捏著自己的衣擺不肯說話。

    卓陽冰卻不讓他逃避，他嚴肅的命令道：“抬起頭，看著我?！?/br>
    顏隨原不想抬頭，可卓陽冰命令式的口氣卻讓他不得不照做，于是他就這么看進了卓陽冰的眼里。

    “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就試一試，沒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卓陽冰的語氣充滿了不容拒絕的意味，在那一瞬間，他又是那個在商戰中無所畏懼的強者，是可以決策一家大型企業的管理者。

    他想強勢入主顏隨原內心深處那小小的一方天地。

    顏隨原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們只是包養合同關系而已，根本沒有必要為了自己做到這個地步，嚴格意義上講，這算多管閑事。

    “卓先生，為什么想要幫我呢？”他很好奇，索性問出了自己心里的困惑。

    這次換卓陽冰沉默，這話謝文謙也問他了，他其實沒有仔細去想為什么這么做，就算顏隨原再可憐也不關他事，何況他給的錢也足夠多了，沒必要多此一舉給自己找麻煩。

    可他就是不想看明珠蒙塵，不想顏隨原在名為世俗的洪流中掙扎，他就是想把他擦干凈，露出本來光潔干凈的模樣，然后擺放在耀眼的位置，讓他可以重新發出光彩。

    卓陽冰是個十足的行動派，想到了什么就去做，從不會優柔寡斷。

    “大概是因為……”卓陽冰深沉的考量著，為自己找一個比較合理的借口。

    “我是本市去年‘十大好人好事杰出青年’吧?！?/br>
    顏隨原：“……”

    第三十三章

    “你現在可以暫時不用急著回答我, 回去后好好地想想?！弊筷栍珠_口了，他看了看時間，低頭拿起筷子說：“現在, 吃飯?！?/br>
    然后他就真的開始埋頭吃東西，就像自己并沒有說什么特別的話。

    相比較他的淡定, 顏隨原還在茫然中。只是條件反射的聽話拿起了筷子, 卻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什么，腦子還在想著卓陽冰剛才說的那些話, 這對他來說也太突然了, 根本一點準備都沒有。

    一頓飯兩人吃得都沉默, 飯收拾好東西，顏隨原就低頭回去了，他在家里把卓陽冰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很久很久, 而那套他從司開源那里弄來的高中教材也被他一并拿了回來，現在就放在書桌上。

    他抱膝坐在沙發里，呆呆的看著書桌的方向。

    對他而言, 最難的事并不是翻開那些書，這背后意味著, 他能不能再次鼓起勇氣站起來。

    人生并不是一條單行道, 很多人一生中會面臨很多很多的選擇，而那些選擇最終又會因為各人抉擇不同生出很多分岔, 可是正因為這些分岔路的存在，人生才會有那么多的不一樣。

    顏隨原的面前曾經也有很多分岔路, 可他最終還是沒能走上自己最想走的那條, 尤其是爸爸去世后，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前進的方向，茫然無措, 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以前他想當律師是覺得那樣可以給爸爸爭光，可是爸爸死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除了緊緊抓住知秋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不懂自己還怎么活下去。

    顏隨原把頭埋進膝中，又想起了剛才在車上和簡黎的對話。

    回來的時候是簡黎開車送他的，也許卓陽冰是有意這么做，他希望簡黎能扮演另一個角色。

    簡黎也看到了顏隨原手里抱著的一摞書，笑著問他：“顏先生是要準備自考了嗎？”

    “嗯……”顏隨原看著車窗外發呆，無意識的回了一句。

    他和卓陽冰在辦公室里談了很久，盡管知道對方是真心為他考慮，也感激這份知遇之恩，可他卻還是很亂，尤其怕如果自己扶不起來，會不會讓他失望。

    雖然一開始就說好了是交易關系，可顏隨原潛意識里不希望卓陽冰對自己失望。

    簡黎透過后視鏡看著他滿臉的茫然，就像是動畫片里那些迷途中不知方向的小兔子，會讓路過的行人忍不住停下來安慰的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

    “顏先生好像有心事？”他試著主動去詢問，也許對方很需要一次關懷。

    顏隨原回過神來，他從后視鏡中看到了簡黎略帶探詢的目光，猶豫了一會兒才說：“簡特助，你是名校畢業的吧？”

    能當上卓陽冰身邊最親近的特助，他絕不可能只是普通的文憑，畢竟卓氏也算國內新能源龍頭企業，去年還登上了全國十大名企排行榜，甚至在國外市場也有一席之地，發展勢頭如日中天，外頭想進來的年輕人多如牛毛，競爭壓力非常大。

    簡黎輕聲一笑，謙虛的回他：“名校算不上，不過我的母校的確在國內排名第三，我也是一路保送上來的?！?/br>
    顏隨原聽著他云淡風輕的說著自己的經歷，忍不住夸道：“簡特助真厲害?！?/br>
    簡黎卻搖頭說：“其實我只是學生時期比較會念書而已，其他方面還是不夠看的，在學校里最多算個悶頭讀書的書呆?！?/br>
    “能到老板身邊工作，我只是運氣好。當時老板他也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對公司情況還不太了解，手頭急需用人，我的簡歷那時又正好被他看到，于是就把我招去試用看看?！?/br>
    “如果是現在的卓氏，恐怕我想進來就沒那么容易了?！?/br>
    簡黎說這番話也不完全是謙虛，當年他的確籍籍無名，只是個剛剛畢業的名校大學生，可頂尖企業最不缺的就是名校生，他的簡歷也根本不夠看。

    可被卓陽冰帶到身邊培養了幾年，他現在的工作能力早已不是當年什么都不懂的青澀實習生，外頭想要高薪挖他的大有人在，原氏甚至開出了雙倍薪酬的籌碼引誘他，只不過簡黎心性堅定，從沒有動過要離開卓氏的念頭而已。

    顏隨原抿唇不語。

    他不想說，他羨慕著簡黎。

    簡黎的人生曾經也是他的夢想，學生時期努力讀書考個心儀的大學，畢業后做一份足夠體面的高薪工作，成為一個耀眼的職場精英，在漂亮的寫字樓里每天盡職盡責的完成自己分內的事。

    那曾也是他夢寐以求的人生寫照。

    “來不及了……”顏隨原低頭，似乎是喃喃自語。

    恰好前面是紅燈，簡黎把車停了下來，趁著等紅燈的一分鐘，他轉頭看著坐在后位的顏隨原，輕聲說：“為什么呢？”

    顏隨原緊緊地揪著衣擺，他張了張口猶豫半天，低聲道：“就算我回去讀書，又能改變什么呢？”

    “我已經離開學校那么多年，一切都趕不上了?！?/br>
    聞言簡黎笑了，對他說話的語氣滿是溫柔：“不是哦?！?/br>
    “我一直覺得，顏先生您好像有些過分自輕了?！?/br>
    “很抱歉，我并不是想挑您的缺點，可事實上，我不覺得來不及?！?/br>
    顏隨原認真地聽他往下說。

    簡黎誠懇的說：“理論上講，讀書并不我們是唯一出路，畢竟名校不是所有人都能考上的，這個世界本來就要有人去做一些別人不愿意做的工作?！?/br>
    “換句話說，顏先生也不是非要回去讀書的?？墒?，讀書也曾經是您的夢想，對嗎？”

    “也許您現在對未來不抱期望，但我始終認為您不該怎么早就放棄自己，才二十歲呢，一切定論都下的太早了?！?/br>
    “老板曾跟我說，有時候人的努力并不能真的對抗外界的挫折，很多時候你會發現，也許你當下所做的所有事到最后都是徒勞的。但無論怎么說，只要肯去做，總不會比現在更差?！?/br>
    顏隨原久久的沒有說話。

    “可能顏先生自己不覺得，但我覺得我們老板對你是不一樣的，他很看重你?；蛟S你不一定需要這份看重，不過請您相信，他是真心想要幫助您?！?/br>
    “您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至少在我們眼里，您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值得被所有人尊重?！?/br>
    “我們都覺得，您可以創造出自己的奇跡?！?/br>
    顏隨原在車里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回家縮進房間也還在思考。

    他又想起了自己離校的那天，想起了當年班主任曾對自己說的話。

    永遠不要忘記初心。

    或許幾年前，他面前所有的門都已經關上了，可現在有人想帶他走出來，并且試圖為他重新打開一扇門，如果他執意故步自封，可能真的會錯失一個機會。

    卓陽冰說他可以，簡黎說他或許能創造奇跡。

    顏隨原從膝蓋里抬起臉，午后的陽光安靜的照在陽臺上，他扭頭看著外頭一碧如洗的藍天，有一只白鳥一閃而過，他內心最深處的地方忽然被什么松動了一下。

    也許簡黎說的對，也許卓陽冰也是對的。

    如果他愿意邁出一步，哪怕只是試一試，結果肯定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從前他是沒有選擇，但現在卓陽冰給了他一次機會，若是不能抓住，也許就真的來不及了。

    顏隨原走到書桌前，抬手輕輕地撫摸著那上面光滑的封皮，內心生出了一種新的渴望。

    爸爸，或許我真的可以重新開始，是不是？

    ——————

    兩天后，卓陽冰真的帶他去見司開源。

    那是一次他們小團體的聚會，還是那幾個老朋友，他們大部分時候都喜歡約在安靜的會所見面，算是富二代中的一群清流。

    高純繼續搗鼓著自己心愛的手辦模型不說話，杭星抱著一摞小說在看，謝文謙和卓陽冰討論最近股市的新動向，而司開源卻不得不給顏隨原補課，他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氣得摔筆：“為什么你們都能玩，我卻得帶孩子??？”

    卓陽冰抬頭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說：“你除了會干這個，還會什么？”

    司家是做教育的，他們家的教育機構在國內非常有名，從幼小銜接到成人自考留學雅思托福一應俱全，囊括了全國最有名的講師，和各個學校的關系也都不錯，經常能拿到最一線的資源，拿他來給顏隨原補習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有這層關系不用，除非卓陽冰真的是個傻子。

    別看司開源本人不著調，可他也是實打實的名校畢業，還在國外留學過，也是一枚學霸精英，只是給顏隨原輔導一下高中的英語數學簡直易如反掌。

    重點是，他好用，而且不花錢。

    卓副總該摳的時候還是很摳的。

    司開源氣到爆炸，卻又不能真的把他怎樣，誰叫他打不過卓陽冰，而且他哥為了能跟月妍姐復婚已經把他賣了，他現在不得不給卓陽冰打工。

    而且月妍姐說了，如果他敢壞事讓卓陽冰單身，她就撕了他。

    沒辦法，為了不讓卓陽冰真的寡下去，司開源忍氣吞聲，先讓顏隨原做了份測驗卷，看看他現在的水平如何。那是一份去年的中考真題卷，顏隨原花了快兩個小時才勉強寫完，以前學校里的很多知識記憶模糊，他都是憑著直覺做的。

    司開源簡單看了一眼，很是驚訝：“按理說你都離開學校這么多年了，還能有這個水平……不錯?！?/br>
    顏隨原沒想到自己會被夸，他湊過去看了一眼滿卷子的紅叉，納悶的說：“都沒及格?！?/br>
    “沒及格正常，你離開學校多少年了？”司開源懶洋洋的把卷子放下，“這是去年的真題b卷，難度系數比a卷高，你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好了，而且解題思路大方向也沒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