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下午苗桐回了趟社里,直接進了卓月的辦公室,她一向是這樣,卻看見熟悉的屋子里坐了個陌生的人。是個男人,反光的鏡片看不見眼鏡,進來不知道敲門嗎? 對不起,我找 她上午已經搬去二十一樓的總編辦公室了。男人問,你是苗桐? 我是,你好。苗桐問,您怎么稱呼? 唐律。 唐主編你好。苗桐問,現在請假是跟您請? 多久? 一周。 只能批你兩天。 苗桐點頭,那我去跟總編請。 唐律手中的筆停下來,臉上yīn晴不定,這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很顯然面前的人態度qiáng硬,因為有所儀仗所以肆無忌憚,一只被寵壞了的小狐貍?他心里冷笑,來日方長。于是點頭,批你一周,你出去吧。 苗桐明白,以后小鞋肯定穿不斷了,不過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回家煮了些粥,趕到醫院時在病房門口聽見女人脆脆的笑聲。她敲門進去,屋子里有個年輕姑娘,g頭放著高蛋白的補品,她皺了皺眉。 白惜言問她:下班了? 嗯,你怎么樣?還燒不燒? 你摸摸。白惜言把額頭湊過去,苗桐將手覆上去,吐口氣,正常了。而后她就跟旁邊沒人一樣,打開保溫壺去盛粥。白惜言手上還扎著針,她把勺子放在嘴邊chuī涼,然后一勺勺地喂他。 從苗桐一進門那個穿著昂貴的職業套裝的姑娘的眼神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她與白惜言的互動太自然了,讓她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那姑娘在旁邊呆坐半天,見苗桐實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終于忍不住問:苗桐,你不認識我啦?我是吳小芳啊,去年過年你怎么沒回家呢?她一直把那里當做她自己的家。 好久不見了,我過年時值班。 怪不得呢,你在哪里工作?在報社。 吳小芳笑瞇瞇的,不錯啊,我在律師事務所實習,我們jiāo換下電話吧,以后常聯系。 等她走后,苗桐將那幾盒補品直接丟到了垃圾桶里。白惜言換過腎,吃這些東西是想要他的命?白惜言倒是不介意,看她孩子氣的舉動有些好笑,小桐,你剛才一直因為這幾盒東西生氣? 新仇舊恨。苗桐抿了抿嘴唇,她在您面前裝乖,背后一直帶頭欺負我。 怪不得,我也不喜歡這孩子,她眼神不正。那點小世故怎么能逃掉他的眼睛。 苗桐笑道:是啊,那堆孩子里您喜歡誰啊,您誰都不喜歡。 沒有的事,我喜歡你。 是啊,你喜歡我。苗桐重復了一遍,明顯心不在焉地。 次日白惜言堅持出了院,醫院里太臟,苗桐熬了兩天眼珠子都紅透了,他有些心疼。即使這樣,他也不愿放她走?;氐蕉燃俅宓淖∷缤┧苏蝗?,別墅那邊的張阿姨奉命每天來收拾屋子做頓飯,晚飯時苗桐還沒醒,白惜言本來怕她餓出毛病輕手輕腳地進了她的房間,卻見百葉簾透出微微的光打在她的臉上,好似一幅柔軟的油畫。 就這樣苗桐在山上陪白惜言住了下來,本來只是打算住一周,等他病好了,她就回去??砂紫а怨虉痰暮?,家里不允許留陌生人,連在家里幫傭了七八年的張阿姨也不行。上次他得肺炎就是因為感冒沒人照顧,要不是劉錦之每個兩天都要去他的冰箱補給食物,說不定他真會不聲不響地橫尸在家里。 于是苗桐只能住下來,上下班都是司機小莫接送。 沒想到最高興的卻是小莫,他是白先生雇的司機,可白先生不愛出門,給他開著昂貴的工資卻幾天都用不上一回,實在是有些英雄氣短。不過苗桐每天都讓他把車停得遠遠的,她可不想給自己的工作帶來什么麻煩。 實事上苗桐現在有苦難言,因為她得罪了新來的上司,一篇普通的新聞稿打回來重寫兩三遍已經是家常便飯。沒有稿子上就沒有稿費,也沒有獎金,開會也要受批評。 卓月看見自己的得意門生在會議上被唐律批得一文不值,也是滿心的窩火。不過窩火是窩火,唐律能給苗桐穿小鞋,卓月卻不能給唐律穿小鞋。 她不能護她一輩子,她需要自己站起來。 自從唐律做了新聞部主編后對苗桐的針對太過明顯,眾人都看在眼里,不過有人覺得幸災樂禍,有人等著卓總編知道后給唐律個下馬威??梢粋€多月過去了,卓總編那里沒動靜,苗桐也一聲不吭。 有人開始笑稱苗桐是落難的鳳凰不如jī。這話傳到唐律耳朵里就變了味兒,他是在拿捏苗桐沒錯,可是他拿捏她又不是要侮rǔ她,不過是要確定自己的絕對權力而已。這些日子苗桐的堅韌和沉默他已經看到眼里,就算有什么小鞋也給磨穿了,兩個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卓總編私底下也暗中敲打過他,差不多就行了,別太過分。 這天苗桐剛進編輯部,就看見唐律背著包從辦公室出來:苗桐,你會不會拍照? 還可以。只是拍不好。 太好了,現在跟我去趟法院。 是本市最近很轟動的huáng桃罐頭食品中毒事件,因為吃了罐頭中毒的有十六人,死亡兩人,最小的才三歲,受害者家屬聯合將這家食品公司告上法庭。苗桐與唐律趕到時,法院門口已經聚集了一群記者。 苗桐抱著相機跟在唐律身后,這時她聽見有人叫她:苗桐! 她回頭,是吳小芳。 吳小芳穿著灰色的職業套裝,頭發梳得很利落,形象十分職業gān練,笑瞇瞇地問:你也來了??? 你們律師所接的案子? 我們的律師團是替食品公司辯護的。 苗桐與唐律對望一眼,默默將揣進口袋里打開錄音筆,哦,你們有把握打贏嗎? 吳小芳撩了撩頭發,有些好笑似的,苗桐,別這種眼神,我們都是成年人別那么幼稚。這個官司我們律師所不接也有別人接,他們舍得花錢,我們都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只是職業,我們不過也是有自己的職業道德。 那就是篤定能打贏的意思,你憑什么有這種把握?苗桐,咱倆從小認識,有必要這個口氣嗎?她話鋒一轉,聽說你住白叔叔那里? 有什么問題?她的消息倒是也夠靈通。 吳小芳大笑,他不是送房子給你了嗎,還讓你住他家,真有你的。 這女人在調查她,也難怪,在律師事務所工作與私家偵探社應該也熟悉。吳小芳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可又能怎樣,她也沒占到過什么便宜。 苗桐沒時間想吳小芳的事qíng,關于這起索賠案,原告方勝訴是必定的,重點在與負責人的刑期和賠償金額。黑心的食品公司寧愿捧著大筆的錢給律師所,也不愿意補償給受害者家屬。聽著被告律師團巧舌如簧的辯解,記者和旁聽者都出離憤怒,唐律恨恨地罵著王八蛋恨不得將屁股下的椅子扔到那群無恥律師的臉上。 苗桐心qíng也非常差,原本回來的路上小莫喜歡跟她聊天,今天卻一上車就睡,面色蒼白,跟生了什么大病似的。而白惜言真以為她病了,忙打電話叫了住在附近的家庭醫生來。苗桐不想說話,被擺弄了一通,聽那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嘴里蹦出四個字:沒事兒,餓的。 白惜言哭笑不得,在飯桌上幾乎都是盯著她往嘴里塞,一直等他覺得滿意了,苗桐已經撐得抱著肚子躺在沙發上更是挺尸一樣不想動彈了。 孩子餓著了,吃完又怕他撐著,白惜言覺得自己真有點養孩子的心qíng了,伸出一只手,放在苗桐的胃上慢慢揉。 怎么了,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嗎? 今天我跟唐主編去法院了,就是那個罐頭中毒的案子,死了兩個人,那個負責人只判了二十年,死者家屬賠三十萬,那些還躺在病g上的只賠醫藥費和幾千塊的誤工費。 白惜言明白了她是在抱不平,卻也只是說:你覺得難受?覺得不公平?這世上本來就沒絕對的公平,你若承受不住,那就別做記者了,趁早改行吧。 那我做什么? 女孩子嘛,開個咖啡店或者花店,或者你什么都不想做,我養你算了。白惜言覺得可行,笑著說,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娶老婆有孩子了,等我死了,這家業一半留給我的外甥外甥女,一半留給你。 苗桐睜開眼,扭頭看他,你說真的嗎? 我說真的。 她停了半天,坐起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認真說:我不是為了你的錢。 我知道我知道。白惜言笑瞇瞇地安慰他,小桐是真心把白叔叔當親人的。 苗桐更煩躁了,她今天受了刺激,看到死者家屬抱著家人的照片在門口沖著被告辯護律師哭罵。這讓她想起了很多事,好像已經淡忘的事,一瞬間都無比清晰如昨。 她記得那天她放學回來,家里敞著門,一個人都沒有。 因為母親癱瘓在g,父親從工地下了工就要回家來做飯的。他炒菜喜歡放自己家腌的臭豆,那古怪的臭味老遠都能聞得到。而且苗桐撿了一條斷了腿的狗,她的腳步聲近了,那狗就會晃著尾巴一拐一拐地撲上來。 可那天家里一個人都沒有。 過了一會兒,父親的工友沉著一張臉來家里喊她,對她說,小桐,你爸出了點事,在醫院里。你孫伯他們已經把你mama抬到醫院里去了。苗桐以為,大不了是摔傷了腿??墒沁M了醫院她也沒能看見父親,因為母親本來安靜地坐在病g上,見了她就開始撕心裂肺地嚎起來。他們說是父親自己大膽沒掛安全鎖從二十多層的腳手架上掉了下來,摔在鋼筋上,直接就咽了氣。 那時候苗桐只有十二歲,對于死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是再也見不到了。等她長大了,這個概念越來越具體,安到白惜言身上,她受不了。 苗桐覺得腦袋里好像有蟲子在拱似的,她崩潰地低吼,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別人都覺得我是貪你的錢,我要你那么多錢gān什么??!白惜言你可別死,我怕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