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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大半個月晨報的頭版都是城區百姓節專版,對于有斗志的記者來說,就像饅頭就咸菜。不過饅頭咸菜也好,老牌記者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寧愿新聞太平淡報社倒閉砸了飯碗,也祈禱最好別出什么事。 在去警犬基地的路上,林樂興高采烈地跟司機師傅聊起最近天下太平,他的鏡頭好久沒沾到血了。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這就是我們跟唯恐天下不亂的娛記之間的差別,我們血管中流的是道德的血液。 明星需要炒作,曝光率和知名度,正面的或負面的。明星和娛樂記者的關系不過是周瑜與huáng蓋,愿打愿挨,用不著上升到道德的高度吧?苗桐攤開手,娛記要吃飯,明星要版面,這是公平jiāo易。 林樂要炸毛了,你是說就算是不實報導也沒關系? 娛樂圈本身就是浮華之地,沒有必要非要摘下它的遮羞布。實與不實,就看第三方民眾愿意相信什么,這就是娛樂,是生活調劑品。 那他們的道德底線在哪里? 前陣子H國的女明星因為不看遭受潛規則而自殺身亡,娛樂記者不是不顧飯碗沖在第一線爆料譴責了嗎?世界沒你想象的那么好,當然也沒那么壞。 林樂低頭擺弄相機,陷入思考中,不再說話了。 下車時,他拍了拍苗桐的肩,師妹,我真覺得你做記者可惜了的了,你該去做社會評論家,再不濟也能做個危機公關什么的。 苗桐笑著說:謝謝,如果有可能,我更想去做戰地記者。 ???為什么?他以為只有男人才有這樣的熱血。 不為什么,我合適。 你哪里合適?刀槍不入嗎? 這樣的玩笑話惹得司機趙叔也笑起來。 苗桐檢查著手中的錄音設備,不經意地說:我沒有父母,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我是孤兒,我若死在戰場人,沒有人會悲痛yù絕,所以我很合適。 司機趙叔不笑了,車內霎時一片寂靜。 苗桐背起包已經走到基地門口,林樂才回過神來拿起相機跑過去。 接待他們的是卓月的發小兒沈凈,在車上已經聽林樂形容過他,你看見迎面走來一個大家閨秀,就是他了。自古損友多敗名。見了才知道為什么林樂要說他是大家閨秀,長著美人腮倒也不女氣,只是漂亮。在他的帶領下,他們先是去了警犬訓練場,又去了警犬宿舍,軍事化管理gān凈整潔,林樂拿著相機一頓猛拍。每只警犬都配備一個訓練員,沈凈的警犬是只黑色的拉布拉多,叫超人。 林樂大笑,你的超人是母的,應該叫超女。 沈凈踹了他一腳,我該把你的鳥嘴fèng上,扔到訓練場上給超人做人ròu沙包! 苗桐想了想,把錄音筆關了,估計也錄不到什么有營養的內容。 超人是緝毒犬? 緝毒,搜爆和搜救,超人是十項全能選手。沈凈說起他的伙伴得意洋洋,這里的警犬大多立過功。 那退役警犬你們怎么處理? 都是在基地養著。 不會送給醫學院學生做活體解剖,或給劇組綁上炸齤藥,做bī真的警犬就義場面? 沈凈臉上的表qíng變得有些厭惡,誰會將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送去那種地方,那樣沒有人xing的混蛋能有幾個? 苗桐點了點頭,在隨身筆記上記下這句話,又問,那你對吃狗ròu有什么看法? 我看過一個有趣的四格漫畫,稱霸地球的物種不再是人,而是狗。狗穿著圍裙,拿著菜刀站在籠口,男人和女人眼神驚恐絕望。幾只西裝革領的狗圍著餐桌高談闊論,它們餐盤里的食物是人的肝臟。沈凈摸了摸超人的腦袋,微微一笑,狗是朋友,我們不吃朋友。 苗桐也笑了,有趣的比喻,很棒的說法。 穿著綠色作訓服的訓導員與瘦小柔弱的女記者一左一右蹲在超人旁邊,相視而笑的畫面十分美好,于是快速舉起相機抓拍下來。 中午吃飯就在基地的食堂解決了,沈凈與苗桐聊得很投機,從狗,聊到人xing良知,再聊到野生動物和奢侈品大牌的皮糙崇拜,一直聊到市區惡人巷里隱于市的野味餐館。苗桐覺得密訪野味餐館是條不錯的報導,當下便決定讓林樂先回社里,她去惡人巷做暗訪。 林樂都頭大了,選題要報備卓姐通過后才行啊,而且你一個女孩子去那里暗訪,出事了怎么辦? 沈凈說:我陪苗桐去。 倆人都有點熱血沸騰,要用筆桿子端掉敵人老窩的意思。 你們真是臭味相投,行了苗桐,挨罵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沈凈又抬腳踹他,瞧你寸的,都快成月姐代言人了,麻利兒滾啊你,再啰嗦哥們兒放狗咬你。 惡人巷苗桐是來過的,也是老城區的街,又窄又bī仄的石板路,兩旁是建的不規則的門面,再往里是成片的平房民居。野味餐館大多都是開在地下的,就是門面上的小餐館上的菜單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只有真正來獵奇的人得到信任,或者熟客,才會由小弟領著去民居區的某個院子里,那里才是野生動物的屠宰場。 年輕的男女去吃飯,在外人眼里看起來都是戀人關系,倆人也都是良民的臉,更不容易引起懷疑。 沈凈拿著菜單敲了敲桌子,這些去哪里吃不行啊,我帶女朋友來嘗鮮,有沒有好東西? 服務生小妹搖頭,只有菜單上這些。 苗桐搖了搖沈凈地胳膊,算了吧,我們還是去上次去的路西邊那一家吧。說著拿了包就拽沈凈出門,剛走兩步,就聽服務生小妹喊,你們等等,我去叫老板。 倆人相視一眼,成了! 白惜言早上接到大姐的電話,她好朋友的女兒來本市出差,要他幫忙接待。而且是親自接待。關于兩個jiejie安排的這種變相的相親,他已經領教過多次了。不過母親去世得早長姐如母,他也沒有違抗的意思。 從機場接了那姑娘,大外套里穿著長裙,在車里白惜言揉著太陽xué想著她到底用了多少香水。 姑娘的英文名字叫蘇珊,倒是也不拘謹,挺開朗的樣子,飛機餐好難吃,餓死我了,哥哥我們去吃什么? 你母親與我jiejie是金蘭姐妹,按輩分你該叫我叔叔。 蘇珊從善如流,好吧,年輕的白叔叔,你要帶我去吃什么? 白惜言問:你想吃什么? 果子貍!野生蛇羹! 司機小莫咳嗽了一聲,果然是廣東籍的姑娘有夠生猛,不過白先生三餐清淡從不吃亂七八糟的東西。白惜言轉頭問小莫,去哪里吃這些東西? 惡人街有地下廚房的。 一整路他都在因為熏人的香水味而煩惱,蘇珊剛開始興致勃勃地跟他聊天,而白惜言只是禮貌地附和著一兩句。她覺得沒趣,gān脆拿手機玩游戲,噼噼啪啪,真是個半秒鐘都安靜不下來的人,讓人頭痛。如果非要跟這樣的女人共度一生,那他寧愿下半輩子都泡在中藥缸里。 白先生,車開不進去,能不能泊在巷口? 白惜言點頭,而后叫蘇珊下車。 突然巷子深處傳來吵鬧聲,有幾個男人拿著棍子扳手什么的在追兩個人。 一個年輕男人扯著個姑娘,男的帥女的俏,被追得慌不擇路,不是在拍美國大片兒吧? 不過是兩秒鐘的工夫,白惜言已經做出了判斷,朝他們喊,上車!男女主角往車里一鉆,司機小莫一踩油門,車駛進馬路上,那些古惑仔們在原地罵罵咧咧。 這是怎么回事?他們為什么追你們? 苗桐整理著呼吸,驚魂未定,我們去地下廚房暗訪。 難怪。白惜言嘆氣,太胡鬧了,盯著這個不穩重的小子,這位是? 沈凈向前面伸出手,我叫沈凈,是苗桐的朋友。 白惜言握住,我是苗桐的叔叔,白惜言。 呃?叔叔你好。被占便宜了,人家蘿卜不大長輩兒上了。 聽他們寒暄,苗桐只是反復神經質地拽自己被扯壞的袖子,埋著頭大氣都不敢出。沈凈感嘆,她也有怕的人??!剛才那勇猛無敵將相機搶回來的模樣,他還以為沒有什么東西能讓這穩如泰山的姑娘害怕呢!白惜言的談吐和態度有夠合體,可是身上散發的不悅的低氣壓讓沈凈有些心虛,忙讓司機靠邊停車。 車再平穩前行時,白惜言坐到了后面,臉上的笑容終于全部散去,是平靜。 你住哪里? 雅韻社區六號樓。 接著,白惜言升起了隔音板。 疼不疼?白惜言指著她的脖子,都抓出血了別摸,會感染。 苗桐笑了笑,這算什么,我們部門的魁姐還摔斷過腿呢。 本來是想寬慰他的話,說出來卻讓白惜言更加的惱火,你的意思說,不受傷就不能做記者?這次被抓破脖子,下次被打斷腿嗎?在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前提下,你憑什么為別人伸張正義? 他說得對,危險什么的,她不是沒想過,可依舊肆無忌憚。 因為她無所畏懼。她只是一個人。 苗桐將臉埋在頭發里,對不起,我又給您添麻煩了。 白惜言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會每次都這么走運,你應該學會保護自己。這個女孩簡直固執到難以溝通,曲解他的意思倒是很有一套,簡直能將人氣死。他磨了磨牙,去座位底下摸煙。平時他是不抽煙的,不過煙是好道具,在他憤怒時可以穩定qíng緒。 苗桐聽到打火機摩擦的金屬聲,他拿了一支煙,火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比夜還濃的眼眸能將人吸進去。她伸手奪過他的煙,您身體不好,醫生不讓您抽煙的。 他挑起眉,有些諷刺似的,有很多事qíng都是明知道做了不好,還是要去做的。苗桐,我可沒看出你是這么聽話的乖寶寶。 在苗桐的記憶里,他只見過白惜言抽過一次煙。大概是她十四歲的節,書房的門沒關,她看見白惜言掛了電話后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到玻璃上,他皺著眉,而后他從抽屜里拿出煙,點燃。他一直在抽煙,書房里像著了火。她很害怕,一直躲在門口不敢動。后來是上樓打掃的保姆把她帶走了,她說,白先生平時不抽煙的,肯定是誰惹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