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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生對此不置可否。他好像從來都不關心自己的未來。年少時,人總會有許多夢想。麻桿兒的夢想是當大官兒,二胖的夢想是當車間主任。而潤生從未提起過將來想做什么。如果郁青磨著他問,只會被那雙越發幽深的眼睛盯住,然后腦袋又被揉了個亂。要是郁青鍥而不舍,會被他抱住胡鬧一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和郁青又恢復了曾經的親密。 郁青想,那大概是因為二毛心里難過。就像自己小的時候,遇上了傷心事,會喜歡粘在大人身上。二毛沒有別人可以粘,只好粘在自己身上。有時候鬧著鬧著,他會抱著郁青咬上一口,似乎是種無法傾訴之下的發泄。 小孩子才愛咬人,二毛不是小孩子了。他明明越來越深沉,卻在某些方面保留著幼稚。郁青沒有責怪過他,而是很同情地想,要是自己身處二毛那種情況,大概也會慢慢養成些怪癖。反正又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二毛要是能心情好些,就隨他去吧。 比起這些,郁青開始更多地去思索未來。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將來能做什么。像mama一樣做個醫生好像挺好的,但他害怕血和傷口;奶奶總念叨希望他進廠,可是他又隱隱想離開這里,像大哥一樣,到外面去看看。 從這點上來說,郁青覺得二毛大概和自己一樣——不是講不出理想,而是心里確實不知道。 小時候,郁青想著,以二毛的鋼琴水平,可能將來會成為一個鋼琴家;或者像傅工一樣,做個工程師??傊际鞘质苋俗鹁吹穆殬I??墒呛髞矶]有去當個職業鋼琴家的意思,他彈琴現在更多是娛樂,而傅工也幾乎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郁青覺得潤生大概不會愿意把他母親當成榜樣,雖然徐晶晶在工作上是個非常有本事的人。 潤生將來會做什么?郁青想,也許可以做明星。潤生在初升高的暑假終于摘掉了眼鏡,據說是發現戴眼鏡反倒沒有不戴看得清楚,去醫院一查,才發現遠視已經不知不覺好了——醫生也說不清楚原因,猜測是和身體發育有關系。沒了眼鏡,加上越來越眉目如畫,潤生現在走到那里都要被人多看幾眼。不過郁青又實在很難想象潤生做明星的樣子,倒是覺得二毛安安靜靜讀書的時候,看上去文質彬彬,很有學者的風范。 你可以做科學家。他對潤生道:你那么聰明,做事又靜得下心,將來肯定可以發明出了不起的東西來。 我才不要。潤生沒精打采道:你沒聽說么,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腦體倒掛也是當時的社會實際。說起這件事,郁青就想起了自己大哥。郁桓留在了燕京,一個月工資到手才九十多塊錢。176廠年資最低的普工好歹也有一百塊呢,更不用說技術員和領導干部了。說起來都成了怪事,飯店的服務員,學歷只有初中,一個月也能賺上兩百塊。正經大學的畢業生,收入竟然連人家一半都不到。 李淑敏因為這個事,很是在家里埋怨了一番。埋怨完了,又開始數落郁芬那些不靠譜的想法,然后催促周蕙出去走走關系,可不能任由孩子自己瞎折騰了。 郁青覺得進廠沒有很好,但也沒有什么不好,但郁芬對這件事相當排斥。她當年放棄了考音樂學院,可夢想仍在現實的余燼里微弱地燃燒著。這是件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有時候她和郁青聊天,會流露出一種深刻的后悔。 人只有一輩子,郁青想。要是真的喜歡什么,或許還是不要輕易放棄得好。陷入悔恨和前途渺茫到底哪個更令人痛苦,以他的年紀和性格,其實很難體會得深刻。但他確實從jiejie身上窺見了關于抉擇的無奈。 不過那些都是屬于哥哥jiejie的煩惱了。郁青也有自己要面對的事。 高中生活不像他最開始想象的那么順利。學校離家遠,騎車要四十多分鐘;課程的難度陡然增大,讓人很不適應。而郁青分到的這個班,同學的友善程度也比初中時差得多了。 郁青因為個子矮,被分到了第一排,不知不覺間好像很多本該值日生們分開做的事就全部落在了他身上。他倒不介意多干些活兒,可那些活兒后來漸漸有了欺負人的意味。他為表抗議不做了,結果體育課上打籃球,所有男生都以他個子太小為由不肯讓他上場。 領頭笑話他的那個男生叫曹宇,生得也是氣宇軒昂,用老師的話講,是典型的“一表人材”。曹宇雖不認得丁郁青,但郁青是聽說過他的——他爸爸是廠里財務科的科長??傊?,從開學第一天起,這個人就是班上男生的頭頭;也從開學第一天起,他就拿郁青當個樂子。 郁青試圖和他講道理,結果永遠只會收獲嘲諷。人似乎總是天然會抱團,天然要簇擁起某個中心。曹宇很容易就成了那個中心,而郁青正相反,成了被男生集體孤立那個。 這是始料未及的事。郁青從小到大都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到哪里都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他想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蛟S就像他jiejie說的,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沒有道理的。 這讓郁青想起了小學的時候,總是孤身一人的潤生。比起潤生遇到的事,自己的處境還不算糟糕——只不過是多做點兒值日,多受幾句冷言冷語罷了。 而且說句心里話,他也并不為此感到難過。郁青對誰都很友善,平日里總是高高興興的,別人如果以糟糕的態度對待他,他也不會生氣。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活潑隨和,但郁青知道,這只是因為自己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