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我的青梅竹馬
升上初三后,我便時而往返于圖書館與教室之間。作業需要用到的書,我也都是在圖書館里借的。 緊接著,我看到了那本久違未見的文藝部文集,還有那個靠在旁邊的意見箱,箱側的便箋已經堆積了灰塵。 這還是我升上初三后第一次翻閱文集,但卻意外地吃了一驚。因為我最喜歡的那個叫做成實一木的名字,已經在文集扉頁消失不見,明明這個名字之前每次都是登記在冊的。 之所以會這樣,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成實一木已經畢業了,僅此而已,這樣名字沒有出現也就成了理所當然。 當我還在初一的時候,那人就已經是我的前輩,等我升上最高年級后當然無處再覓。但是,我卻忘了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我甚至錯以為,即使對那人我不知面不知心,但那人卻是個「始終存在于這本文集當中的」人。 之后,就再也讀不到那人寫的小說了,我也沒法再繼續投遞自己的感想文。這兩年間我不停遞送粉絲信的那個聯絡人,已經渾然末了蹤影,或許另外便不再有人會像我那樣做了。 「燈里—稍微過來一下—」 「來了來了,怎么了呀—」 在離我稍遠的地方,有位女生高聲呼喊著。聽到她的聲音后走上前去的,是山吹。這兩年間,我不記得我們曾說上過話,但她其實是我的青梅竹馬。 我的眼神受著她們聲音的吸引看了過去,卻在那個偶然之間,和山吹對上了視線。 「……」 「……」 不記得是誰先,但我們還是先后移開了視線,就連招呼都沒打。過去,我們不曾這樣。 我回頭看了看文集旁的那個箱子,慢慢走出了圖書館。 ※ 青春任務到底是沒能完成,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的決勝之日如期而至。 時間剛好把控在暑假前,因此校內四處都彌漫著一股躁動的氣息,但這比賽卻進行得無人知曉。瀨尾學姐為此花了一番心血,而對面的立河學姐也是如此。 比賽的場地,選在文藝部教室。這個既不引人注目,又能容納一定人數的地方恰到好處。實際上也確實可以容納所有人,創研的社員一共15人,而文藝部則是我們三人,大家都在這間教室內。 現在大家都已經入座,桌子周圍全都擺上了椅子,大家圍成一個圈坐著。我們文藝部的三人并排做在一起,坐在最中間的是瀨尾學姐,兩邊分別是我和燈里。對面則是立河學姐。 平?;径际侨说倪@間文藝部教室,現在熱鬧得仿佛變了個地方,而且里邊坐著的也盡是些陌生的面孔。我多少有點不適,特別是因為創研那邊是清一色的女生,所以我就成了在場的唯一一個男生。 「既然全員已經到齊,那我們就開始吧」 起身開口說話的,是在創研擔任副部長的一位學姐。她戴著眼鏡,留著一頭波波短發。似乎比賽進程也是由她來宣布,因為她的座位剛好在正中間。 副部長學姐用淡淡的語氣繼續說著。 「好了,堇,要開始了喲」 另一位坐在立河學姐身邊的女生輕輕搖了搖立河學姐的肩膀,只見學姐一邊有些困地撓了撓頭,一邊有氣無力地發出「恩……」的一聲??磥硭行├蹓牧?,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十分明顯,渾身都透露出一股疲勞的感覺。這才坐下沒多久,她就已經打起了瞌睡,估計是因為直到最后一刻她都還在趕工吧。 「那我來確認一下比賽的內容,此前由雙方社團代表商定的作品將發給雙方社團成員進行閱讀,然后由大家對自認為更出色的作品進行投票,票數多的一方獲勝,沒問題吧?!?/br> 聽到副部長學姐的確認后,瀨尾學姐有些緊張地應了聲「沒錯」,立河學姐也輕輕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確實是沒問題的。 「等作品閱讀完畢后,所有人都要同時開始投票,投票時請各位使用手邊的硬幣。硬幣上畫著花的一面代表文藝部,什么都沒有的那面代表創研,大家在投票時把硬幣擺好放桌上就可以了?!?/br> 我們每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放著一枚硬幣,在硬幣旁邊,就是瀨尾學姐她們的原稿復印件。原稿有兩份,分別是小說和漫畫,也就是接下來要由我們來審核評判的作品。瀨尾學姐的原稿因為是小說,所以頁數比較多,量更大,書也更厚。這挺好,不過我注意到,立河學姐的原稿頁數也不少。 「堇,你這是畫了幾頁?」 「二十八頁」 「才三周你就?不是吧……?」 我聽到立河學姐她們的對話,好像說立河學姐畫了28頁紙的漫畫……難怪看著這么厚。我沒想到她最后能畫出那么多,這難道不會太勉強自己嗎?立河學姐這時又有些困地揉了揉眼睛。 「那接下來,就請大家開始閱讀身前的作品吧,等大家都閱讀結束后,我們再進行投票的環節」 副部長學姐發言完畢后,兩邊社團的成員就紛紛把原稿拿到手上?;蛟S是想先解決內容更多的作品,我看到有幾個人率先開始閱讀小說。而周圍的其他學生也受其影響,先從小說開始讀了起來。我也是,首先拿過了瀨尾學姐的小說。 緊張。 這就是瀨尾學姐努力到今天的成果,在這些成果里,同時也凝聚了我們共同取材的努力。一想到這部小說關乎我們文藝部的未來,我就不禁心生緊張。 如果瀨尾學姐能贏下比賽,那么文藝部就能收獲新的成員,并在之后繼續發光發熱。這樣一來,我們一直擔心的事就能迎刃而解,不僅可以好好制作文集,說不定還能順利參加文化祭。 但要是贏的是立河學姐,那文藝部教室就會被人奪走,這間一直凝聚著瀨尾學姐回憶和展望的教室也將隨風而去。那一本本厚實的文集,也將被收進那清一色的紙板箱內。 這部決定著一切的作品究竟幾何,是否有趣。因為瀨尾學姐說「還沒寫完就給你們看的話太不好意思了」,所以我和燈里都沒有在事前讀過。而整部作品的完成也恰好是在昨天清校時間前,為了抓緊離開學校,我們甚至連打印的時間都沒有。 直到作品完成的最后,瀨尾學姐都沒透露出半點和筆名有關的信息,所以就算我回去讀那些文集,也看不出哪些像是學姐的文筆。 也就是說,這是我第一次在明確意識到作者是瀨尾學姐的前提下進行閱讀。我看到燈里也有些緊張,但反而是瀨尾學姐露出一副從容的模樣。她像無事發生似的,開始率先翻閱立河學姐的作品。我模仿著學姐的樣子,在一口深呼吸后翻開了最初的一頁。 …………。 這部小說從一位高中女生的視點開始敘寫。她在初中時,就已經有了一位放在心上的男生,等升上高中后,她總算察覺到了自己那份喜歡他的心意。 但是,她沒能傳達出自己內心的告白,只是平平常常地度過了每一天。然而時過境遷,那位男生也即將離開自己身邊,前往大學繼續深造。她想趁著這段畢業的期間向他表白,便把男生叫了出來。他們一起去了游樂園,但結果女孩還是沒能成功說出自己的心意。就這樣,她什么都沒能留下,他什么都沒有留下。 就是這樣一篇關于她與他的故事,筆觸平緩地寫出了主人公那少女心中的矛盾、對他的念想,以及對自身無能為力的苛責。兩人間酸酸甜甜的交往成熟而恰到好處地勾起了我內心的焦躁。 好有趣……我這個想法里不帶一絲偏袒。描寫的部分十分恰當,故事的舞臺正是我們學校,這點一看便知??粗@些深刻而細膩的文字,我簡直就像是在回憶自己過去的點點滴滴。她無不生動地描寫著,我仿佛重新看到了發生在游樂園里的一切。這篇文章實在太具魅力,完美地刻畫出了少年少女之間的青春。 雖然瀨尾學姐之前說過「可能沒法寫出自己沒體驗過的事情」,但我想她還是謙虛了。小說里有些內容確實是她的想象,但我感覺寫得也十分順暢自然。但是,她實際體驗過的那部分還是在描寫力度上更勝一籌,幾乎看不出什么問題。 不管是兩人一起騎自行車的場景,還是一同去游樂園的畫面,都讓我由衷感受到了曾經取材時的那種親切感。 還好,是部有趣的作品。我如實這么想著,就算我們沒有現在這種親近關系,我都會認為這是一部好作品。文末的悲傷緊緊揪住了我的胸口,同時也帶來了莫大的滿足感。我抬起頭,碰巧和一起讀完的燈里正對上了視線。我們互相用力地大大點頭,要的就是這個感覺。 我看了看四周,發現挺多人恰好在這時讀完。其中有人難以釋懷地凝視著文本,也有人十分享受地緩了口氣,還有人輕輕地說了聲「好有趣……」。 看來反應良好,不過這也是應該的,畢竟文章本身質量就高。雖然寫的人不是我,但我也感到了一絲驕傲。 同時,我也察覺到了一件事。 這篇文章,這種寫法,這些描寫,不管我對小說有多么木訥,我都能感覺到,這就是我最喜歡的那個人寫的文章,不管怎么看我都這么覺得。 瀨尾學姐就是「成實一木」,這件事絕對沒錯,看來立河學姐說的都是真的。我看著瀨尾學姐的側顏,她看著自己手中的那本作品,并沒有注意到我的視線。還是說,她只是在假裝沒注意到。 為什么,為什么她要說這樣的慌。我不理解她想把自己就是「成實一木」這件事隱藏起來的原因,我內心不停地泛起想要提問的心情。 但是,現在并不允許我這樣做,所以我還是換回了心情。 「……」 接下來,我拿過了立河學姐的二十八頁漫畫。這次輪到一種不同于方才的緊張感支配了我的身體。要是這也是一部好作品,要是它比瀨尾學姐的小說還要有趣的話怎么辦。我內心不斷遭受這種不安的侵襲,要是立河學姐的作品略勝一籌的話,那么不管瀨尾學姐的小說多么有趣,在現在都會成為一場徒勞。我只好,祈禱著她的作品并不那么出色。 我緊張地翻開了第一頁,剛看到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唔」的一聲驚嘆。 畫得好好……她漫畫畫得好好,畫風似乎介于少年漫畫和少女漫畫之間,漫畫的完成度也很高。我緩了口氣,這才冷靜下來繼續瀏覽她的作品。 這是一部以一位高年級小學生少年為主人公的故事。他每年夏天都會和家里人一起回到鄉下老家,參加那兒舉辦的夏日祭典。某次,他和另一位少女在夏祭上相識。他和少女的交流日益增多,彼此的關系也越發親密。 從那以后,他總是期待著在夏祭時回鄉下與那位少女再會。每年每年,都在夏祭上和她相會,漸漸地,這成了少年每年必做的事。 然后,少年突然意識到——盡管年月流逝,但那位少女的容顏似乎從未改變。 「…………」 好有趣,不管怎么看都覺得好有趣。雖然她已經擁有了漂亮的畫風,但故事的內容同樣引人注目。我忍不住翻看了一頁又一頁,這是怎么回事?雖然故事很有趣,但我心里卻深受著蛀蟲啃食般的苦悶。因為我怕它也很有趣,因為我怕它比瀨尾學姐的小說還要有趣,因為我怕我們會因此輸掉比賽。 但是,事實依舊是事實。面對這部漫畫的有趣,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的內心交織著各種矛盾的情緒,我既期待著情節的發展,又希望它馬上變得無趣起來。 怎么辦,要是我現在被別人問覺得哪部作品更有趣的話,說不定我只能說出勢均力敵敬請期待這種話。 要是我真心認為立河學姐更勝一籌的話,那我就不能昧著良心偏袒瀨尾學姐了。記得當時立河學姐提出比賽的時候,燈里就已經對此表示擔憂——這個比賽未免對創研太過有利,就算瀨尾學姐的作品更好,創研的人也可能不會投給她。 對此,立河學姐則是說了句「你放心吧」。這樣的話,我們自然也不能做出那種事。 但是,我的一切擔心都在看到最后四頁時消失了。 「…………」 剛翻到那頁時我都驚呆了,因為之前還整個人沉浸在漫畫的世界里,卻在翻到那一頁的瞬間失去了所有念想,渾身只能感覺到不斷褪去的熱情。 最后四頁,按理說已經到了高潮部分,但是那本應迎來故事結局的幾頁紙——只有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情節。直到上一頁還十分完美的畫調就好像被忘卻了一般消失殆盡。畫面里除了刻畫人物的黑色線條外空無一物,因為之前都畫的那么完整,所以這一幕實在讓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反差。明明應該是最重要的場景,卻只用一片空白加以填補。我的注意力也因此不再集中在故事情節之上。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吧。盡管我不知道,也計算不出畫漫畫究竟需要多長時間,但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是肯定做不到的。截止日期邁著大踏步走來,就算精疲力盡地堅持到了最后一刻也沒能完成。我看著立河學姐那無比頹廢的狀態,多少能夠想象到她戰斗到最后一刻時的場面。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沒能填補最后四頁的空白。 我合上了原稿,雖然里面的內容的確十分有趣,但最后四頁實在是太過簡陋。要是最后這些內容也被完成了的話,肯定我的感想就是另一個模樣了。 我抬起頭,聽到有人低聲說「雖然很有趣,但沒完成可惜了」。確實,是挺可惜的……不過我也因此安心了。這樣一來,瀨尾學姐的作品就會更出色了。要是立河學姐也完成作品了的話,那我指不定要苦惱到什么程度,但按現在看來,瀨尾學姐絕對是更勝一籌??隙ㄊ菫|尾學姐會贏了,這差距一目了然。 「各位……我想大家應該都閱讀完畢了吧,那我們就開始投票環節吧?」 副部長學姐抬高了嗓門,看來大家都已經讀完了,紛紛放下作品看著副部長。立河學姐面無表情地看著桌上的作品,瀨尾學姐則是閉著眼挺直腰背。 「看來大家都沒意見,那么各位,請把桌上的硬幣拿到手里,然后對大家認為有趣的一方投票。畫有花紋的代表文藝部,另一面就是創研。大家都明白了吧,那么,請開始投票——」 正如她所說,我們面前的桌上就擺著那枚心心念念的硬幣。叮鈴哐當,硬幣的聲音四下響起,靜靜地回響在教室內。除了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外,共出現了十六枚硬幣,投票完畢。 桌上整齊地排列著硬幣。 正面是瀨尾學姐,反面是立河學姐,得票數多的一方獲勝,更有趣的一方獲勝。 等全部硬幣都擺好后,就在我們的視線剛剛接觸到每個硬幣的瞬間。 那副光景實在讓我沒料想到——可是換一個角度,這一切又是料想之中。 「看來大家都投好票了……投票的結果是——文藝部兩票,創研十四票,因此,這場比賽由創研勝出」 沒錯。 排列整齊的硬幣當中,大部分都是背面朝上,連一點點紋樣都沒有畫上的背面。硬幣上盛開著花朵的,只有兩枚,也就是我和燈里的兩枚。 除此之外所有票都投給了立河學姐。 「你,你們都給我等一下!怎么可能會這樣呢?」 燈里突然站了起來,充滿質疑地提高了嗓門。她看著周圍那些部員,向她們抗議。 「怎么可能會是立河學姐領先呢?雖然她畫的確實很有趣,我對此沒有意見。但是,最后那幾頁白紙難道不致命嗎?明明應該是高潮的部分,卻成了拉低漫畫質量的空缺。明明都這樣了,結果還是瀨尾學姐被壓倒式領先,你們難道還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燈里把手撐在桌子上,面露慍怒語氣兇蠻。她認為這其中定有黑幕,雖然說得晚了些,但我十分贊同她。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不認為你們這是完全純粹的投票結果。立河學姐的作品確實好看,但你們沒一個人給瀨尾學姐投票就那個離譜。至少你們這種全員一致只會給我一種作弊的感覺,而且你們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聽到我這番話后,創研的部員們明顯慌了,她們不僅現在視線飄忽,而且剛剛投票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人面露尷尬。其中更有人是先看了看立河學姐,然后才慢吞吞地擺出硬幣。 她們的模樣未免太過奇怪,投票結果公布后,根本沒有人覺得驚訝或喜悅,這點我記得尤其清楚。至少也該開心一下吧?然而當我注意到這一點時,那種違和感別提有多強了。就好像,她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似的。 創研部員沒人做聲,于是燈里繼續說了下去。 「我之前就問過立河學姐,這個比賽是不是對創研太有利了,立河學姐還告訴我說要相信她,虧我還以為那句話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進行一次公平的評判,看來事情好像和之前說的不一樣???你之前那句話難道是和我扯謊嗎?立河學姐!」 燈里繼續追究著她們的舞弊,她朝立河學姐拋去了質疑。立河學姐臉上依舊不帶任何表情,她抱著手臂,彎腰支撐著身體,靜靜地閉上了眼。等她再睜眼時,只是凝視著桌面,毫無起伏地說道: 「恩,我是說了,怎么了嗎?」 「——!」 簡短,卻又直白的回答。燈里說不上半句反駁,所有想法都堵塞在她的喉嚨里。就好像是故意瞄準了這兒似的,立河學姐繼續說了下去。 「再說了,<有趣>這個概念本來就很模糊,難道你還能抱怨這個不成?既然你不能用數值來衡量,那不就只能憑借主觀印象來打分了嗎?她們就是認為我的作品更有趣而已,你有方法能證明她們不是這樣想的嗎?我想說的只有這些?!?/br> 她毫不發怵地一口氣說了個遍。但她這句話完全就是從詭辯的角度承認了己方存在舞弊行為。但即便如此,她也直言我們沒辦法提出反駁。她那句「怎么了嗎」,根本就是在將錯就錯。 聽畢,我有些神思迷離,燈里也和我一樣,讓我們迷惑的,正是立河學姐的態度。但我們馬上恢復了精神,轉而氣憤地盯著立河學姐。保持沉默也不是個辦法,于是燈里使勁捏緊了拳頭,更大聲地喊道。 「這種結局,這種結局不奇怪嗎???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算了,山吹,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出聲制止燈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瀨尾學姐本人。她一邊用安靜的語氣說著,一邊拉住了燈里的衣袖,讓她停止抗議。瀨尾學姐停下了動作,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依舊抓著燈里的衣袖。但這一幕未免讓燈里有些意外,她毫不隱瞞內心的疑惑,有些動搖地詢問瀨尾學姐。 「為,為什么?未咲學姐你還不明白狀況嗎?你不知道要是我們輸了的話會怎么樣嗎?」 瀨尾學姐沒做回答,而是站了起來。接著,她走到教室里的那個書架旁,從里面取出了什么后又回來了。她把那個東西放到我和燈里面前,人手一份。 「明明你們都那么用心地幫我了,太對不起你們了,我不應該讓你們卷入到這件事里來的,對不起……但是,就這樣吧,謝謝你們了……」 瀨尾學姐抬起頭,朝燈里露出了一絲微笑。那是一抹寂寞的笑容,光是看著都會覺得難受。她帶著同樣的表情,也向我道了聲謝。我的余光里,看到立河學姐坐著緩了口氣。她臉上的表情,簡直就是在宣布一切的終結。 瀨尾學姐為我們準備的,正是當初的入部申請書,上面還寫著我和燈里的名字。這不是,原本要交給顧問老師的嗎? 「瀨尾學姐……你怎么,沒把這個交上去……?」 我無力地問著,要是這個沒被老師審查的話,那我們根本都不是文藝部的成員,根本連社團都沒有加入。 「你們兩位能有這份心,我真的真的很開心,我也一度以為未來會逐漸明朗。但是,我只能收下你們的心意?!?/br> 她靜靜地微笑著,說著這些話。就好像,一切都已經結束,縱使我和燈里奮起抗議,她還是不打算繼續計較。 而且,再加上這兩份入部申請……從剛剛開始發生的一切,我們根本搞不清楚,就好像我們被置之事外,好像只有我們兩人是被拋棄在軌道之外。不對,實際上,我和燈里從一開始就只是部外者,根本不是文藝部的成員。 燈里滿臉寫著不敢相信,她的瞳孔不停動搖著,緊緊注視著瀨尾學姐。不料想,與我也在同一時間察覺到的燈里率先開了口。 「未咲學姐……難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被燈里提問后,瀨尾學姐并沒有馬上回答。她看著前方,輕聲回復道:「真的,我也覺得很對不起你們」,這就是她的回答。 瀨尾學姐,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故事的結局,知道終究會是這個發展。 而且,立河學姐也是。 想到這,直到剛剛為止的一切違和感都消失了,那些困擾我一時的問題,全都化成了答案的閃光。 那幾個讓我覺得奇怪的地方。 全部都連成了一條線。 瀨尾學姐從最初就知道贏不下這場比賽,所以不管我和燈里之前怎么說「請一定要贏下來」,她都從未正面回答過一定會贏,甚至連「想贏」都未曾說過。我原本以為這是因為她缺乏自信,但事實并非如此,因為她根本連想贏的念頭都不曾有。 當初,當我們對立河學姐惡語相向后,瀨尾學姐這樣說過。 「就像我擁有自己的背景一樣,立河也有必須贏下這場比賽的背景。是畫,還是寫,我們之間的不同僅此而已?!?/br> 沒錯,她當時的確說過這樣的話。立河學姐有自己的背景,然后,瀨尾學姐也有自己的背景。 我應該早些察覺到的……當瀨尾學姐提到立河學姐的背景時,當我們知道立河學姐的背景時。 立河學姐的背景,她是一個被原本的漫研趕出門的可憐人,我聽到的是這個故事。明明那兒有一群希望用上大教室卻莫衷一是的人,自己卻一個人占用著這么寬廣的一間教室,她怎么可能不多想呢?更何況是這么溫柔的瀨尾學姐。她是不是,還曾和我們提到過「有罪惡感」這件事? 「自從我升上高二后,部里就只有我一個人……真的很寂寞。一個人打開教室門,一個人寫著小說,一個人關門離開……我也想過就這樣放棄。一個人占用這么大的教室什么的,我當然會有罪惡感,而且根本不知道明年會不會有新同學入部,但是,就是因為如此,就是因為這里有我的回憶,所以我才想拼命留住這間教室,我是這樣想的……」 一切都濃縮在了這句話里——我是這樣想的……那時候的那陣違和感,終于讓我找到了答案,她用的不是過去時嗎? 【注:原文為「……、って思っていたんです……」,其中「ていた」部分表示過去時】 她一方面覺得自己不應該獨自占有這么大間教室,另一方面又覺得不能簡單地拱手相讓,所以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立河學姐了。 她既無法割舍文藝部的傳統,又懷念曾經留在這兒的回憶,所以才不想因為自己的意志而失去這些,可是。 這樣的話不就是? 反過來說,只要不是自己的意志,就可以了。 所以說,立河學姐才會來提出決一勝負,彼此賭上自己最想要的事物。一旦我明白了瀨尾學姐的內心世界,一切都變得明朗了起來。 實際上,對于只有一位成員的文藝部來說,立河學姐當初那個交換教室的提案本身沒有問題。但最后她們還是采取了一種能夠改變現狀的逆向手段,也就是為了社團而戰,輸了的話就讓出教室——也就是讓「這是把教室轉讓給真正需要的人」這個借口得以成立。 文藝部的部長,瀨尾未咲為了拯救社團凜然出戰,最后沒能勝利,所以社團教室才會成為創研的所有物——她們的打算正是如此。 如今回想起來,當初被提出要決一勝負的時候,瀨尾學姐那出奇平靜的模樣更加顯得微妙。明明她不是那種自信的人,卻能在當時毅然接受挑戰。我想起來了,瀨尾學姐那時候還一邊看著立河學姐的雙眼,一邊如釋重負似地緩了口氣。原來她那時候就明白立河學姐的用意了。 這樣一來,當時立河學姐拋出的根本不是比賽,而是結果,她們兩人也根本不是什么對手,而是搭檔。換言之,她們就是共犯。 等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談妥一切后,她們才準備了這場比賽,然后若無其事地接受。正是因為她知道故事的結局,所以才沒有向老師提交我們的入部申請書。 那么,這場比賽。 這場由瀨尾學姐和立河學姐共同出演的比賽,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場制造借口的比賽,一場不戰便知輸贏的比賽。與其說它是一場比賽,不如說是一場儀式。 真要說的話——就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演劇而已。 「未咲學姐……既然你能接受的話」 燈里的聲音里沒有絲毫起伏,她臉上也已經褪去了怒意,只是目露孤寂地、平靜地看著瀨尾學姐。瀨尾學姐微笑著說了句「嗯,這樣就好」后,燈里也終于露出了小小的笑容,靜靜地坐回位子上。瀨尾學姐也跟著她一起坐下。 雖然我和燈里剛剛鬧了一番,但畢竟勝負已分,創研憑借這場虛假的比賽取得了勝利。不管我和燈里再怎么理論,結局都不會有改變。 不管是瀨尾學姐、立河學姐,還是創研的那些成員,她們都接受了結局。燈里剛剛從瀨尾學姐那兒得到了正面回應,所以我想也只好表示接受。雖然中途有些插曲,但終究還是筆直抵達了她們想要的結局?;蛟S如果想要皆大歡喜的話,只能這樣做。 因為沒有人再開口說些什么,所以副部長同學慢慢地繼續說了下去。 「現在……大家應該沒疑問了吧?那么,我再一次宣布,文藝部兩票,創研十四票,因此,創研勝利,所以,文藝部要——」 「——等一下!」 她的聲音突然止住,教室里,再一次跌入沉寂當中。這回發話的人,是我,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盡管周圍的人都在看著我,但我還是站了起來。 「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太離譜了,我要求撤回重投」 「你怎么……」 聽到我這毫無感情的聲音后,立河學姐滿臉不爽地埋怨了一句。她雖然還抱著手臂,但看得出已經相當疲勞了。她看著,嘆了口氣。瀨尾學姐也有些擔心的輕輕叫了我一聲「青葉……」。 「我說你是不是傻???難道你還要我從一到十全部給你說明一遍才會懂嗎?我們這邊已經是全員同意了啊,至少除了你以外。所以我希望你還要不要繼續擾亂現場了?!?/br> 「我知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也知道現在什么都別說會比較好?!?/br> 她有些不可理解地皺起眉頭,但我不可能就此打住。 「你剛剛說你那邊已經全員同意了對吧?但是你本人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嗎?立河學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