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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圣誕之音在線閱讀 - 第181章 捕獵史奈克

第181章 捕獵史奈克

    自從成為便衣刑警調到搜查三課以來,這還是會頭一次經歷這么令人熱血沸騰的事。

    電話彼端的石川縣警局刑警,自稱姓泊,他是從位于金澤市內的自宅打來的。他跟桶川一樣是巡查組長,似乎同樣是只老鳥。黑澤還來不及聽對方粗厚的聲音,話筒就被桶川一把搶過去。

    在桶川說明原委的期間,泊不發一言,連絲毫動靜都感覺不到,聽完后立刻接口。

    「你想知道那起事件的相關者中有叫織口的人是嗎?」

    「對,沒錯,織口邦男?!?/br>
    隔了一會兒,泊才回答?!改莻€案子現在還在公審,我幾乎每次都去旁聽,也在那里看過受害者的遺族?!?/br>
    「是,所以呢?」

    「織口邦男這個人,我也見過?!?/br>
    黑澤把耳朵貼在桶川耳旁,大為緊張。

    「他也是兩位遇害者的遺族。他是二十年前離婚的丈夫,也是丟下女兒離開伊能町的父親。姑且不論法律上是怎么認定,但在情感上,他絕對有資格說是兩人的遺族。他幾乎每次都去法院旁聽?!?/br>
    桶川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黑澤在他身邊對著話筒大吼:「喂?這個案子的犯人,現在被關在哪里?」

    「伊能町的木田診所,地址是在……」泊干練地報上地址和電話號碼?!赶臃赣捎谖z中毒引起的幻覺與譫妄癥狀極為嚴重,有一陣子甚至難以維持公審,因而特別接受住院治療,以前治療過大井善彥的主治醫院就在那里服務?!?/br>
    「那,兩人都在木田診所嗎?」

    「是的,兩人都在。今天是公審開庭的日子,兩人都會從那里出發。十點半開庭?!?/br>
    這是私設法庭————黑澤的腦中,閃過這個字眼??椏诳桃膺x在真正的公審開庭這天啟程趕往,還帶著槍。

    「快派警力戒備木田診所?!孤牭酵按ㄅ鸬穆曇?,泊回答:「我立刻派人?!?/br>
    電話掛斷了。桶川又抓起話筒,按下木田診所的號碼。黑澤再次把耳朵貼在他的耳旁。

    一聲、兩聲、三聲……電話鈴聲一直響。這是放在哪里的電話?掛號處?辦公室?護理站?在哪里?

    快來接電話。

    「喀嚓」一聲,話筒一端傳來電話接起的聲音,一個女性的聲音回答:

    「木田診所您好?!?/br>
    這一瞬間,從東京到金澤,隔著織口跋涉的五百公里距離,對方顫抖的聲音傳到了黑澤和桶川的耳中。

    桶川報上自己的身份,然后,眼中浮現難得一見的猶豫,緩緩問道:

    「那邊發生了什么不尋常的事嗎?」

    對方回答得幾乎顛顛倒倒?!敢粋€持槍的男人,正在大門玄關處……」

    桶川的眼睛捕捉到黑澤的眼睛。他歪著嘴角,左右搖頭。

    「完了,來不及了?!?/br>
    黑澤看看時鐘,上午七點二十三分。

    八

    木田診所是棟白墻四層樓建筑,小小的前庭鋪著綠茵,是一所小巧玲瓏的醫院。在遠離住宅區、位于俯瞰伊能町的平級山嶺山腰,悄然豎立著招牌。建筑物四周環繞著雜樹林,頻頻傳來野鳥啼嗚。正面入口的鐵柵欄,和旁邊掛著的招牌————「木田診所內科外科小兒科精神科,可掛號急診」————正映照著朝陽。

    來這里的一路上,織口不發一語,不管問什么他也不肯開口。也不肯解釋他擬了什么計劃。他一手毫不松懈地握著槍,連把子彈從腰包取出改放到外套口袋時也完全不說話。范子的懇求他也似乎沒聽到。

    「織口先生,你應該不會射擊佐倉先生吧?你不會開槍吧?你威脅我們也沒用。拜托,我們回去吧?!?/br>
    可是織口沒有回答。修治感到槍口忽而在腦后,忽而在背上。他繼續開車,領悟到自己所認識的織口、曾經跟他一起工作的織口,已經消失無蹤了?,F在的織口,是修治不認識的織口留下的殘骸。

    所以,現在這個織口說不定真的會朝自己開槍。為了達成目的,說不定做得出這種事。

    車子爬上緩坡,穿過大門,來到木田診所的建筑物前。那里已經停著兩輛警車。一時之間,修治還以為警方已經先趕來埋伏了。

    可是,前面那輛警車上,夾在穿制服的巡警和便衣刑警中間,穿著慢跑裝的年輕人正要鉆上車。他銬著雙手,腰上綁著繩子。修治醒悟:那就是大井善彥,他正要被帶往法院。,同時,他也明白織口的目的是什么了————他就是在等這一瞬間,毫無防備的瞬間,可以當場對大井和麻須美喊話的瞬間。

    他就是要這樣試探他們,逼出他們的真心話。

    同樣是在刑警的包夾下,井口麻須美正要鉆上后面那輛警車。她的長發在頸后綁成一束,穿著看似連身裙的服裝。裸露出的膝頭,藏在警車車門的陰影中。

    修治以輪胎摩擦聲中停下車子時,大井善彥首先把目光朝向這邊。他的頭發剃得很短,似乎難以定焦的雙眼對上了修治的眼睛。然后,驚愕大幅擴大。

    織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從后座下車,打開駕駛座車門,拉著修治的手臂把他扯下車。由于力道太猛,修治單膝跪倒在地面??椏趶堥_雙腳站穩,架起霰彈槍,把槍口對準他??椏趯χ賯儏群俺龅某舐新?,是修治以前從來不曾聽過的。

    「不許動!」

    警官們在瞬間停止動作,下一秒立刻呈扁形散開弓下身子,還拉著大井善彥的手臂,把他的頭部往地面壓,井口麻須美的身影也從修治的視線中消失了。接著修治聽到織口的聲音。

    「是大井善彥和井口麻須美吧?快從這里逃走!我是來救你們的??禳c逃走,快??!」

    車子猛然停車的瞬間,范子撞到前座的椅背。車門開啟,織口下了車。范子拼命四處摸索推開車門,跌落到車外。

    車身的另一頭,是織口和修治??椏诘啮睆棙寴尶谂e起,緊緊瞄準踉蹌撲向地面的修治腦袋。前方警車的警官全都放低姿勢,某人的手臂伸出,抓起警車無線對講機的麥克風。

    頭上響起悲嗚。范子抬頭一看,二樓窗口有一名護士探出臉,正聲嘶力竭地放聲大叫,雙手還抓著濕毛巾的尾端,拿著晾衣夾。她一直叫個不停,毛巾離了手,掉在距離范子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這彷佛像一個暗號,四處紛紛開窗,響起叫聲,人潮開始蠢動。

    范子看不到車子另一頭的修治,只見輪胎旁露出他的眼。那只腳的膝蓋骨上,狠狠踩著織口的鞋子。由于踩得太用力了,修治的膝蓋看起來幾乎快被反折折斷了。

    啊,怎么會這樣。

    范子用手肘和臀部蹭著后退,企圖離開車旁。她已經分不清前后左右,原先以為織口不可能朝她和修治開槍、織口不可能殺人的想法,彷佛從頭頂被什么東西給抽走,一口氣統統消失了?!椏谙壬钦J真的,他是真的打算殺人,他就是為了強調這點才把我們帶來這里的。

    「你們還愣著干嘛,快過來!把繩子解開,要不然我就斃了這家伙!」

    織口對著警官還有大井善彥喊道。善彥被警官壓著,嘴色啞然大張,仰望著織口和織口抵在修治頭上的槍口。

    「別開槍,別開槍!」警官的怒吼響起。范子不知道他是在阻止同僚,還是對著織口喊叫。某處響起了電話鈴聲。傳來縈繞不去、迎頭痛擊般的尖叫聲。

    「動作快點!」織口怒吼。警官壓著大井的頭。沒用的……范子哭著想??椏谙壬?,沒用的,就算你這么做也是白費工夫……

    可是下一瞬間,范子看到原本茫然凝視著織口的大井臉上,閃過了理解的神色。能利用就利用的盤算和利己的判斷,已經支配了這個情勢。倒在地上爬行的范子,眼前只看到大井甩開警官的手,掙扎著試圖起身的模樣。

    織口先生就是想讓我們看到這個。范子在心中不停地反覆尖叫。明明沒喊出聲音,喉嚨卻幾乎快破掉。他就是為了顯現這個,才威脅我和佐倉先生,把我們帶來這里??椏谙壬菍Φ?,我們都錯了。我終于懂了,我懂了,所以拜托你住手吧。

    「站住,喂!」

    刑警的怒吼中,夾雜著大井的聲音。

    「麻須美,過來,來呀,快點!」

    刑警正想飛身撲向大井之際,織口用力把槍口往修治的頭一戳。修治的頭在這股力道下撞到車門。刑警凍結般地停下動作,把視線躍向診所入口處,那里已經聚集了人群,斗的彼端尖叫聲不斷。

    奇妙的靜謐籠罩著范子,一切看起來都好像慢動作。大井善彥朝這邊跑來,朝著車子跑來。麻須美緊跟在后,她在途中被一個刑警的腳絆倒,兩手撐地站起來的同時還惡毒地謾罵。她也朝這邊奔來,來到范子身旁。麻須美手扶著車門,鉆進副駕駛座,大井的手則伸向后座車門。麻須美的背在一瞬間擋住范子的視線,然后又消失,范子看到在車子另一頭一夫當關的織口。

    織口的槍,緩緩舉起。范子用幾近最大慢動作的鏡頭,看著那每一瞬間。范子看到,織口的槍口離開修治頭部,把槍手拿穩,對著正要沖上車的大井頭部,朝著此際正用手扶著車門的大井臉部瞄準。

    織口先生是正確的,被告應處以死刑。

    這時,有人喊道:

    「伯伯!」

    織口的動作停止了。

    九

    神谷的corolla抵達木田診所前面時,起先看到的是織口的藍外套。他既沒看到警車,也沒看到織口手中的霰彈槍,只有藍外套烙印在神谷腦中。果然是你,你就是織口邦男。

    他把車子往大門旁一停,連滾帶爬地下了車,霎時甚至連竹夫也給忘了。前方發生的事————兩輛警車和堵在警車前面的金屬藍小轎車、癱坐在地上的年輕女孩、凝固般靜止不動的警官、被織口持槍要脅的年輕人頭抵車門膝蓋跪地,還有從警車那邊現身的兩名男女,正朝織口這邊跑過來————這一切宛如海嘯,在一瞬間一起推展開來,過強的電流閃過,燒掉了神谷思考力的保險絲。

    他還來不及弄清楚事態,就愣在原地?他正想張口呼喚織口的名字,卻聽見竹夫的聲音。

    「伯伯!」

    神谷轉頭。只見竹夫推開corolla副駕駛座的車門,小腿下了地,一只手抓著車門。他張開嘴,喊出了:「伯伯!」

    再回頭一看,織口也正返身看向這邊。他的臉上,浮現遭人意外毆打般的驚愕表情??椏诘臉屧疽囎?,可是現在,他的手慢下來,槍口下垂,也離開了車子后門旁的年輕人。劃出緩慢的弧形,緩緩偏離。

    刑警們沒錯過這個機會。兩人立刻沖過來,其中一人站起來從外套下拔出手槍。

    「住手!把槍扔掉,槍扔掉!」

    織口對這個聲音做出反應,幾乎是反射動作。他的手本想舉起槍,卻一個沒抓穩,槍口歪了,變成朝著奔過來的刑警。這時,周遭響起幾乎撼動神谷腹底的轟然巨響,他看到織口朝后面跌出去。

    「織口先生!」

    車門旁的年輕人站起身沖出來??椏诖蠓瘸竺娴谷?,槍從手中拋出??墒?,本來站在車子后面旁邊的男人,比刑警和那個年輕人還快了一秒,這個差點遭到槍擊,本來被織口瞄準頭部的年輕人,抓到了織口的槍。他邊在地面滾倒邊確認槍枝無恙后,立刻弓著腰站穩腳步,對著其他沖來的刑警開槍。

    前面車子的擋風玻璃被轟得粉碎。好像只有那里下了冰雹。一名刑警仰身后倒,另一人當場被紛飛的玻璃屑濺了一身。

    駕駛座車門旁的年輕人被倒下的刑警壓在下頭,呆立在場的神谷忍不住大叫,到底叫些什么自己也不記得。但那聽起來彷佛是一種警報,抓著霰彈槍的年輕人當下朝神谷轉身。

    我要被擊中了————霎時,他這么想。他看到年輕人的手指正要扣扳機。那是像軟糖般被拉長的一瞬間,像世界被扭曲切得粉碎的一瞬間。他看到年輕人的臉上浮滑稽的驚訝表情,神谷當下企圖臥倒。

    「不行,不行!」

    傳來女人的尖叫,原來癱坐在車旁的年輕女孩,反彈似的跳起身沖出來。她用整個身體去撞持槍的年輕人。這時年輕人開槍了。神谷感覺好像在一瞬間挨了無數個耳光,當他退后時,視野一角閃過竹夫蒼白的小臉,他的腦袋后仰看到了天空。

    范子撲向大井時,修治正從遭到槍擊的刑警下面爬出來,左眼還一片模糊。全身上下都不覺得痛,唯一有的是焦躁,和彷佛連自己靈魂都燒焦的刺鼻火藥味。

    大井用槍托撞開范子。她一倒在地上,他就重新握好槍,一把抓起從仰臥的織口夾克口袋里灑落出來的子彈,站起身來。接著便朝修治他們車子的駕駛座沖來。當他鉆進駕駛座,抓到方向盤時,修治也緊接在后。修治被撞開、踉蹌之下勉強攀住行李廂時,車子已經急速啟動沖出,擦過警車旁邊,甩開警車追上來抓著的手,躍上馬路。

    修治巴著行李廂,單手攀著車頂,死抓著不放。透過后車窗,可以看到開車的大井頭部,還有正望著他破口大罵的麻須美的臉。他使盡力全身力氣極力不讓自己被甩落。木田診所已經被遙遙拋在身后,越離越遠。警車的警笛聲傳來,然后又斷掉,也許是因為修治逐漸意識不清。

    車子猛然跳動,把修治撞向車頂,這讓他恢復清醒。

    眼皮底下的車內,麻須美正拿著槍,笨手笨腳地裝填著大井從織口口袋中搶來的子彈。上面是藍色,下面是只有一發的紅色子彈。舉起槍身舉起槍膛后,她把槍遞給前座的大井。大井把它放在膝上。麻須美接著又彎下身,取出另一把槍。

    是那枝槍。慶子把下面槍身塞住的槍。之前一直隨手放在車內,結果被麻須美發現了。

    修治感到腦袋在徒然空轉。她槍殺那對母女的情景,如旋風般在腦中浮現。

    (好像很好玩,讓我也射射看。)

    我得閃開————才剛這么想,爬上車頂之際,緊貼著修治下方的后車窗就被轟然擊碎,是麻須美開的槍。碎裂的玻璃發出驚人的聲音噴濺到行李廂上。修治的牛仔也沾到碎片。

    剛才那一發是第一發。那把槍的開關撥到「上」之后就再沒調整過。接下來的那發會從下面的槍膛射出,朝著中央已經被堵塞的下方槍管。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大井的怒吼。

    「不要浪費子彈!等警車追來時再開槍,笨蛋?!?/br>
    「可是,這家伙……」麻須美回嘴。

    「看我把他甩下去?!?/br>
    說不定真會被他甩下車。他的手臂已經麻痹,肩膀快脫臼。

    如果能夠設法繞到前面擋住他的視野,說不定能讓大井減速??墒?,就在修治咬緊牙關試圖移動,忍受著強風和震動緩緩揶動腳步之際,劃出淺弧形的山路對向車道,出現了一輛車。面對這輛甩著車尾疾駛的車子,那輛車就像驚奇箱的玩具一樣彈出來。大井猛切方向盤,車子跳了起來,失去控制,沖上路肩。

    修治以為他應該會打方向盤重新掌握車子動向,可是,沖勢過大的車體脫離了大井cao控的手,出乎意料地滑落山下斜坡。輪胎勉強在坡面上著地,車頭朝下,逐漸加速往下、再往下。

    修治中途就被甩出去了。他感到身體浮了起來,一瞬間,樹木呈三十六百度回轉(快要眼冒金星了),然后背部先著地落下,全身感到猛烈的沖擊。他聞到泥土的氣息,彈了一次、兩次,咕嚕咕嚕地不停滾下斜坡。他一頭沖進雜樹林下的草叢中,本以為這下子可以擋住他繼續滾落,沒想到在下一瞬間,身體下面的地面突然消失,在零點零幾秒之間他再次從空中落下,沖進冒著冰冷土腥味的東西里。

    他似乎昏迷了兩、三秒,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正倒在一個泥水塘般的淺灘中。

    一仰起頭,激烈的暈眩感朝修治襲來,幾乎令他以為四周又轉了一圈。左臂沒有感覺,想起身,腿卻使不上力氣。

    大井的車,停在距離修治大約五公尺的上方斜坡,跟修治一樣擦過雜樹林中的樹木后,似乎打橫后翻覆過來。

    車子引擎的地方正在冒出輕煙,不過沒看到火苗,也沒爆炸。奇妙的非現實感襲來,他覺得簡直像電影中的特技表演。修治躺在池旁的泥濘中,依舊無法起身,直逕凝視著車子。

    朝上的車門打開,大井探出臉來。他頭部淌著血,還活著。

    而且,一只手還拿著槍。

    他先取出一把,放在身旁,又把手伸進車門內側,接下另一把。麻須美在車里,正把槍遞給他,兩人都還活著。

    警車的警報聲傳來。在哪里?逐漸逼近了,在上方。修治總算仰起頭,從車上跳下來的大井,此刻正站在斜坡上隔著五公尺的距離,和他正面相對。

    他是赤手空拳,大井卻有槍。他滿身泥濘手臂骨折,連想藏身都做不到。

    緊接在大井之后,麻須美也從車上露出臉。她用雙手撐著把身體拔出來,從車門爬到車身上之后,就把兩枝槍交給在下面等著的大井。然后,謹慎地抓著車身跳到地上。

    槍有兩枝。有兩枝,問題是,哪枝是哪枝?

    修治躺在積水般的淺灘中,腦子不停運轉著。是哪枝?哪一枝槍是被慶子加工過的槍?

    對修治這種外行人來說,根本無法分辨出口徑的差異??墒?,他只要看到槍口就會知道,因為織口說過,沒有動手腳的槍,上下兩個槍口都套著扼流器,而動過手腳的槍,只有下面的槍口才套著扼流器。只要湊近一看,就一目了然。

    問題是,那必須先面對槍口。

    大井從斜坡上滑下來。麻須美微微跛著腳,披頭散發,臉上沾著泥巴。才走了兩、三步,她就蹲了下來,消失在修治的視線中。

    「欸,怎么辦?」只聽到她的聲音?!肝沂軌蛄?,要逃走嗎?我動不了耶?!?/br>
    「少在那羅哩羅嗦的。一定會有辦法的,因為我們有槍?!?/br>
    大井說著靠過來,矗立在修治的頭部上方。他穿著整套運動服,是個高細瘦的年輕男子,光看年紀,似乎跟修治差不多。

    「你們幾個在搞什么???」他說?!改銈兪莵砀陕锏??是什么人?」

    修治努力地想要發出聲音,卻頻頻失敗,好不容易才回答:

    「我們是來測試你們的?!?/br>
    「測試?」

    「沒錯,可惜你們不及格?!?/br>
    大井掄起衣袖把額頭的血一抹,微帶困惑地問:

    「你們不是三田老大的同伙啊。他明明說過只要我把錢準備好,隨時可以讓我逃出去?!?/br>
    修治茫然地想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這么回事啊,你們果然打算逃走啊。

    織口先生是對的。

    他不曉得怎樣了……之前看到他被警官射中倒了下來。是打中哪里呢?不知道傷得重不重。

    不,說不定他已經死了。

    (我想試探他們。)

    這應該是法院做的事,不可以動私刑。你只不過是想殺了他們,所以才替自己找這種藉口吧————當初這些話是誰說的來著?

    是我,是我這么對織口先生說的。

    可是你看吧,結果卻是這樣。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說得出那種話嗎?

    織口說不定已經死了。一想到這個,在越中境休息站對決時,從他頭上飄散出來的整發劑氣味,突然再次蘇醒。那可說是最能代表織口的氣味了。

    那是父親的味道。

    「很遺憾,我們不是那個什么老大的同伙?!?/br>
    由于一只眼視力模糊,眼前變得越來越看不清。修治試著仰望大井的眼眸,說:

    「我看你就放棄逃走的念頭,回醫院算了吧?否則再這樣下去,下場可想而知?!?/br>
    可是,對方的回答很無情,宛如利斧和柴刀,一旦揮下,便無法停止。

    「別開玩笑了,警察和法院我都不想再次領教了?!?/br>
    修治閉上眼,浮現亡父的臉。欸,老爸,該怎么辦?如果是你會怎么做?你曾向我保證,我絕對不會變成一個人渣。而現在,我說不定就要死在一個很可能打從骨子里就是人渣的家伙手上了。

    該怎么做?如果老爸你還活著,你也會像織口先生一樣,為了我,抱著槍為我趕來嗎?

    無意識中,修治似乎笑了。緊追著大井他們撲上車,說穿了只是一種反射動作,根本沒有明確的目的。他只是覺得,不管怎樣,總之絕不能讓他們逃走。

    可是現在,修治卻被迫握有決定權。他應該繼承織口的意志完成織口原本想做的事嗎?還是該唯唯諾諾地等著被對方殺死呢?

    他睜開眼睛。

    大井正俯視著修治,也許是對修治的笑容感到困惑,他皺著眉頭。修治對那困惑的表情感到佷痛快之際,他做了個決定。

    是死是活在此一舉————他如此決定。如果要繼承織口沒做完的任務,就只能在這里動手。

    二選一,只能賭賭看了。

    好,他拿的會是哪把槍呢?如果只有一個扼流器就是修治贏。如果有兩個,修治將會繼那對遇害母女之后光榮地成為犧牲者名單上的第三個人……

    「三田老大???嘿,像你這樣的人渣,居然也有人愿意來救你啊?!?/br>
    他慢條斯理地這么一說,大井的眼角猛然一動。

    「你說什么?」

    「我是在問你,就算你這樣的人渣,也有伙伴愿意出手相救嗎?」

    大井的臉上彷佛黏土做的人偶被逐漸壓扁般,緩緩扭曲。這就對了。生氣吧,生氣呀。就算在這兒斃了我也沒有任何好處??墒?,你很想開槍吧?你開槍呀。

    「你去死啦,豬頭?!购喼毕裥值芏纷煲粯?,大井露出滿臉笑容,說:「吃我這一槍吧?!?/br>
    他舉起槍身,修治的眼睛追隨著,槍對著他的頭,伸了出來。

    是死是活在此一舉,只能二選一了。

    這時,修治的眼睛,看到那把槍并列的槍口,兩個都套著扼流器。

    十

    與其說是槍聲,聽起來更像是爆炸聲。

    他們全都聽見了。包括趕至木田診所庭院前支援的警官,還有沖出來拯救傷患的醫院人員,以及各個病房藏在床底下連大氣都不敢出的住院病人。

    另外,當然也包括了神谷、織口、和范子。

    首先被送進院內的是織口。在場的巡警和醫院警衛等不及擔架送來,便已合力抬著織口的頭和腳,把他的身體搬起來。

    神谷的位置離織口最遠。他搞不清楚自己哪里中彈,只覺得側腹冷得很奇怪,腦袋陣陣作痛,無法站起來。不過,當織口的頭部被人抬起來時,神谷躺在地上,看到他半開的眼睛。

    你到底闖了什么禍?————他只有這個念頭。你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你女兒不是要生頭胎嗎?你到底是誰?

    小小的腳步聲傳來,微溫的手摸著神谷下顎,是竹夫。

    他仰望兒子的小臉。

    (伯伯!)

    這孩子說話了。

    神谷也想跟竹夫說點什么,可是喉嚨哽住了,發不出聲音。

    「爸爸?」細細的聲音戰戰兢兢地呼喚他。神谷閉上眼,這孩子在說話,他說話了!佐紀子。

    「爸爸,你沒事嗎?」

    神谷點點頭,并摸索著他的手,用力握緊。從別處傳來腳步聲,還有消毒藥水的氣味。

    「小弟弟,不要緊的。來,你讓開,讓擔架……」

    這時,遠處響起槍聲。

    范子爬起來,坐在地上。某個白衣人物來到身旁,命她好好坐著不要動。逐漸地,不只是聲音,還有手臂伸過來,開始試圖制止他??礃幼?,她雖然自以為坐著,其實正在拼命掙扎著想站起來。

    修治呢?修治在哪里?

    「小姐,請你別動?!鼓橙苏f。

    「你不能動,你的頭上流了這么多血……」

    修治在哪里?織口呢?

    這時,她也聽到槍聲。簡直像爆炸一樣,她想。

    只有一發,爆炸般的槍聲響起。

    之后出現了一陣子空白。類似火藥味的焦臭,血腥味的空白。

    隨后,現實回來了————就在倒臥的頭上一公尺處。為了抓住那像云朵般蓬松飄渺的現實,他從泥水中抬起身體。

    應該相當痛,可是他卻感受不到,只覺得身體好重,說不定連內臟都浸染了泥水。

    就在旁邊,躺著年輕男人,一頭栽進池子中。

    槍到哪兒去了?

    他四下一看,倒臥男人的手部前方,隱約可見槍的尾端,泡在池中,載沉載浮。

    他緩緩起身。

    雜樹林、斜坡、翻覆的車子,由于一只眼看不見,周圍似乎突然變得很狹小。

    一步,又一步。他按著已經和一旁的樹木沒什么分別。毫無知覺的腿,試著爬上斜坡。柔軟的草皮,飽含水分的地面,令他的腳跟不時打滑,身體大幅傾斜。

    「不準過來!」突如其來的叫聲令他仰起頭,用剩下的那只眼睛凝視聲音的主人。

    她就蹲在身旁的草叢中,架起霰彈槍,槍口朝這邊。

    「到底怎么了?」那個女人————井口麻須美對他喊道。

    「我問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善彥去哪去了?」她還在繼續喊叫?!改闼闶裁礀|西!你把善彥怎么了???」

    可是,他————佐倉修治并沒有回答。他的半邊臉沾滿血污,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無法動彈,彷佛只要稍微一推就會頹然倒下,再次一路滑落到池塘邊。

    然而,他的單眼像著魔似的凝視著麻須美。

    「開槍呀,」修治說,「你很想開槍吧?你開槍打我呀?!?/br>
    剛才一度斷了音訊的警車警笛聲再度傳來,可是聽起來還很遙遠,他們還沒發現這里。善彥說過,絕不會錯過逃走的機會。正因為如此,這兩人才會不惜冒著危險,費盡心機瞞過醫生的眼睛,順利住進醫院。

    絕對可以逃出去————他們如此相信。所以,應該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吧。

    「你說他啊,他死了?!剐拗斡脺赝痰目谖腔卮?,語尾含糊不清?!杆懒?,不信你可以親眼確認。你去看呀?!?/br>
    大井善彥栽在池子里倒臥不起了。拜拜,這下子沒戲唱了。

    麻須美抓緊了臉?!竸e過來!否則我殺了你!」

    修治抬起還能動的右手,張開手掌像是要招手?!缚梢园?。你開槍吧,殺了我?!?/br>
    麻須美艱難地舉起槍,把手指勾入扳機。

    修治沒有動。從這個距離開槍,絕對打得中,可是他卻無意逃走。

    麻須美的身體開始顫抖?!肝覇柲?,你對善彥做了什么?」

    她一邊哭喊著,一邊霰彈槍往前戳。她支撐不住沉重的槍身,槍口猛烈地東搖西晃。

    「開槍吧?!剐拗卧僖淮握f。那是cao縱靜止機械的咒語,是誰也無法抗拒、充滿確信的命令。那種語氣,就好像是在責備麻須美,她是命中注定了要開槍,如果她現在心生猶豫,將會造成違背命運的結果?!改銥槭裁床婚_槍?!?/br>
    麻須美干脆放聲大哭起來。她把槍垂落膝上,不顧一切地痛哭起來。

    修治再度驅動雙腿,開始爬上斜坡。警車的警報聲逐漸接近,這次是帶著確信驅近。那紅色的燈光,在爬坡的修治每走一步就變得更朦朧的視野中,閃爍著停不來了。

    有人走下車。是刑警?還是巡警?

    來人一直走到修治的眼前,由于他的樣子實在太慘,簡直像是連人帶衣服一起被絞rou機絞過,加上他那空虛的表情,使得對手當場愣住了,不敢立刻出手攙扶。

    「大井善彥呢?他怎么樣了?」刑警問。

    修治腳步未停,正要經過刑警身邊時,說:「他死了,是我殺死的?!?/br>
    刑警縮回下巴,審視修治之后,立刻把視線移向下面的池塘。

    就在這時————

    原本背向癱坐在斜坡上的麻須美,突然抓起槍轉過身。修治聽到身后的她大喊一聲「畜生!」眼前刑警的臉頰因驚愕而扭曲,他一邊企圖保持修治一邊又要自我防御,連忙朝著這邊沖過來。

    再一次,響起爆炸般的槍聲。

    修治背對著麻須美,所以他并沒見到,當她握著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瞄準修治的背影扣下扳機時,那把槍————關沼慶子動過手腳、子彈會對著下面被鉛塊堵塞的槍管射出來的毀滅性槍枝,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沒有尖叫聲。

    「麻須美想開槍?!?/br>
    織口先生,你果然到了最后一秒都還是正確的。

    修治的后方噴散出火藥味,他緩緩轉身一看,麻須美已經滾下斜坡,一直滾到大井伸長著腿、倒臥的池邊才停下。

    麻須美是從斜坡翻身往后跌落的。被鉛塊堵住的子彈在槍管里爆炸,將槍膛整個向后轟,順勢也轟掉了她的臉。

    親眼目擊整個經過的刑警,看起來似乎連修治的存在都忘了,呻吟著說:

    「那是……槍身被塞住的……」

    修治這才正眼看著刑警。此刻其他的刑警和巡警猶如雪崩般沖下坡,來到呆立的兩人身邊。

    「對,沒錯,是井口麻須美拿的那一把?!?/br>
    「那,你是怎么殺死大井的?」

    用池水,修治笑著說。至少,他自認為是在笑。

    關沼慶子說過,絕不能用槍口抵著東西開槍,那樣非常危險。所以……

    「那家伙想要射擊我時,我一把抓住槍身,讓槍口對著池水,劃過水面。那是情急之下的反應,所以等于是奇跡?!?/br>
    是水的力量。在游泳池跳水時如果技術不好,大腿和肚子不是會一片通紅嗎?往水面啪嚓一撞,不是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嗎?

    水面就像板子一樣平滑,像鋼鐵一樣強硬。如果把槍口劃過水面近距離射擊,就等于是把槍口抵著東西扣下扳機。

    而且,按照順序從下面槍身射出的,是慶子只準備了一發的紅色嬰兒瑪格彈。

    「所以……大井的臉就被轟掉了……」

    說完這句,修治再也沒有力氣了,頹然地倒在刑警的懷里。

    附記一

    織口邦男,在六月三日上午木田診所前發生的槍戰中,被巡警開槍擊穿右胸,雖然立刻送往該診所急診室急救,還是在當天下午兩點三十二分死亡。

    神谷尚之,在同一天遭大井善彥開槍射擊,造成右側腹至胸部之間中了五發霰槍,于該診所急救后轉送金澤市內的外科醫院,接受住院治療。

    據病房護理長表示:

    ————由于他的出血量比較少,所以恢復得很快。至于事件詳情我是不清楚啦,不過那個叫大井的犯人把槍對著神谷先生時,當場不是有位小姐用身體去撞犯人,把槍口撞開嗎?那位小姐只受到輕傷,所以曾多次來探望他。真是勇敢耶。

    ————在病房中,神谷太太一直陪伴左右。接到消息后,她立刻就趕來了。后來他太太的母親也追來了,吵著說她太太的心臟不好啦,是什么病人啦,可是我倒看不出來。

    ————噢?他太太之前也在住院???可是,她現在看起來很健康耶,一定是心病吧。碰到老公性命垂危的關頭,馬上就振作起來了。因為她照顧先生可照顧得仔細了。他們的兒子也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孩,受到這種驚嚇實在很可憐。

    ————我跟神谷先生談起這件事時,問他一定嘗到了可怕的體驗吧,不過他并沒有立刻回話,還說什么「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下子人生改變了」,好像在打啞謎一樣。

    ————織口?對,我知道,就是偷走霰彈槍的那個男人吧?真可怕耶。不過,神谷先生和他太太對那個人好像沒什么反感……

    「哥哥?」

    「慶子?是慶子嗎?你現在在哪里?」

    「地點不方便說。我還有話跟警方談,所以我不是在到處躲藏,你放心吧?!?/br>
    「這教我怎么能放心?你為什么不讓我知道你在哪里?你引起了那么大的sao動……」

    「對不起?!?/br>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是要你好好告訴我理由。你怎么會企圖自殺呢……?你竟然跟那個叫什么國分慎介的男人搞出那種事,我們完全沒聽說過?!?/br>
    「……」

    「慶子?你在聽嗎?」

    「我在聽?!?/br>
    「你到底在哪里?我去接你,把地點告訴我?!?/br>
    「哥哥,這次的事,我想靠自己的力量解決,所以也不打算躲避新聞媒體。為了避免給哥哥你們添麻煩……不,其實已經添麻煩了……我會加油的?!?/br>
    「慶子……」

    「過去的我其實是個小孩,所以才會惹出那種事?!?/br>
    「但是,你畢竟是我的meimei。對我來說,在你身上發生的事,就等于在我身上發生一樣,意義重大。因為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兄妹……慶子?慶子你在聽嗎?」

    「電話卡快用完了。那,我要掛了?!?/br>
    「慶子!」

    「對不起,哥哥。不過,謝謝你?!?/br>
    嗶、嗶、嗶……

    七月二日,國分范子寫給關沼慶子的信:

    我聽練馬北分局的黑澤刑警先生說,你的傷勢已經好很多了。在那起事件中,哥哥企圖殺害慶子姊,因此我也被警方偵訊了一下。

    我很好,每天生活還過得去。想到在木田診所發生的事,至今竟已過了一個月,就覺得難以置信。由于許多事還歷歷在目地存留在腦海中,所以不時還會作夢,不過沒有修治那么嚴重就是了。

    修治常常在半夜呻吟,滿身大汗地跳起來。折斷的左手臂在手術后恢復得也不太理想,讓我看了實在很擔心。在一起的時候還好,可是當我回稻毛的家時,一想到修治一個人孤零零的,有時難免坐立不安。

    我曾經問他,在他夢囈呻吟時,是做了什么樣的夢。據他說,通常都是夢到大井善彥。夢到他拿著霰彈槍,槍口對著修治,堵在他面前。而且,在這個夢中,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夢到自己抓著槍管往池中一插,當場目睹反彈的霰彈把大井善彥的臉轟掉。

    我問他,都沒有夢到織口先生嗎?他說,一次也沒有。這也許是因為我和修治連織口先生的喪禮也沒能去參加,而且到現在還無法相信他真的死了,所以才會有這種現象。

    被電視媒體那么一鬧,感覺上一切好像變得亂七八糟。但比起我們,慶子姊你想必更難煞?,F在這個住址,你會待到什么時候?

    我和修治雖然接受了各方人馬的質問,到頭來,還是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不過,周遭的人事皆已改變。

    修治住院期間,漁人俱樂部的同事們雖曾來探望他,可是總覺得,大家雖然沒寫在臉上,卻好像是一邊慢慢退后一邊跟他說話。

    慶子姊,有個名叫野上裕美的女孩,你還記得嗎?就是當初差點成為修治女友的小姐。

    她也變了。在事發的過程中,聽說她曾經很擔心修治……可是現在卻不同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裕美小姐,其實大家或多或少都是這樣子。

    這畢竟還是因為————修治殺了人。

    因為他殺了大井善彥。

    就連井口麻須美,也有一些人認為,她的死都是修治害的。

    因為修治向她挑釁,煽動她開槍。因為修治明知她手上拿的,是那把槍身堵塞的危險槍枝,還叫她開槍。

    可是,不管別人怎么說我都不在乎。因為我相信,那時他除了那樣做之外別無選擇。

    不過,修治自責的樣子,卻讓我看了于心不忍。

    他說:「也許當時不用那種手段也行,或是還有其他的方法吧??墒俏覅s那樣殺了大井善彥————縱使在法律上算是正當防衛————這是因為我想殺他。我煽動麻須美叫她開槍,也是因為我有明確的殺意?!?/br>
    他很自責。

    他說:「我本來就想殺了他們?!?/br>
    站在我的立場,實在不知道能為他做些什么?,F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旁。

    跟我在一起,說不定反而會令他回想起那件事。一想到這里,我就會很難過,有時甚至會在半夜獨自哭泣。不過,只要現在他還需要我,我就會繼續陪下去。

    修治之前想寫《金銀島》那種冒險故事,這慶子姊也知道嗎?現在雖然不是時候,但我認為,遲早有一天他一定會開始動筆。

    對了,《獵捕史奈克》這個故事你聽說過嗎?這也是修治告訴我的。是路易斯?卡羅這個人寫的,一則很古怪、像長詩一樣的故事。所謂的史奈克,是故事中出現、身份不明的怪物名稱。

    而且,抓到它的人,會在那一瞬間消失無蹤。就像如果殺死影子,自己也會死掉的那種恐怖小說一樣。

    聽到這個故事時,我就想:

    織口先生企圖殺死大井善彥,因為他認定大井是「怪物」,所以他才會舉起槍,瞄準大井的腦袋??墒悄且豢?,織口先生自己也變成了怪物。

    不只是織口先生。慶子姊,當你在芙蓉廳外舉起槍時,你也成了怪物。當我寫出這封信,等著慶子姊你闖來鬧事,期待著你把哥哥的婚禮搞得一塌胡涂時,我也成了怪物。而我哥,國分慎介,在他企圖殺慶子姊時,同樣成了怪物。

    至于修治————修治多少也有點變成了怪物。

    所以抓到怪物時,還有事件結束時,我們大家,全都會消失無蹤或是幾近消失吧……

    這是我的感覺。

    不過,像織口先生那樣的人,竟然必須變成怪物,這令我極不甘心。做錯事的人并不是織口先生或修治,也不是我們。我總覺得問題應該出在其他什么地方。

    讓織口先生搭便車去金澤的人————就是那個叫神谷的人,也說過同樣的話。

    他說:「我覺得,我們好像是一群受害者在自相殘殺,互相傷害?!?/br>
    我們應該還會有再見的一天吧?

    附記二

    就結果而言,警官造成織口邦男死亡的那一槍,由于沒有先嗚槍示警,曾引起新聞媒體乃至一般市民的非議,警方內部也進行了綿密的調查,召開調查會??墒?,一個月后官方正式發表的結論是,警方并未企圖射殺他(當時是瞄準右肩狙擊),有鋻于事態緊急及確保人質生命安全等狀況下,對現場的警官來說開槍是不得已的選擇,也是妥當的處置,因此不予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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