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和宮
「這只是你自己這么認定而已吧?」 深行毫不客氣地一語道破。 「所以像是畢業旅行他才沒有參加啊。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中村老師根本沒有將那家伙算進班級人數里。自然也不可能為那家伙準備機位以及飯店房間?!?/br> 「雖然你這么說,但不只有我一個人這么認定啊。全班同學也知道班上有和宮同學這號人物喔。如果他不存在,怎么可能大家去了東京以后還會想到他,還買了禮物要送他呢?」 泉水子越說越激動,深行嗓音低沉地冷靜說道: 「明明沒有任何人發現,無意間卻多了一個人……這種現象就稱為座敷童子(注7:一種日本傳說。座敷童子喜歡和小孩子一起玩耍,因此有時數小孩子的數目時,會發現多了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小孩。)?!?/br> 「怎么會……」 泉水子啞然無語。 正當她怔忡無措,腦袋開始打結之際,駕駛座上的野野村出人意表地插嘴問道: 「泉水子小姐,想請教您一個問題,您今天為什么會認為深行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呢?」 泉水子一驚,想起了自己原本想說的話。 「因為和宮同學的感覺跟平常不一樣,簡直就像另一個人在說話。那個,他還說……要排除深行?!?/br> 正在開車的野野村沒有回頭,但瞥了一眼后照鏡。壯碩的背影似乎顯得比平常緊張。 「那個人為什么會這么說,泉水子小姐有頭緒嗎?」 「呃……」 泉水子吞吞吐吐,非常遲疑,不曉得該從何說起,又該老實說到哪種地步。 「那個,前陣子和宮同學曾經問我討不討厭深行,我就回答討厭……」 深行渾身無力地抗議: 「什么???」 「因為你之前真的很壞心眼嘛!」 泉水子不由得回嘴后,身體忽然傾斜,緊接著被安全帶勒住。因為野野村冷不防踩下了車子的油門。 「兩位都系著安全帶吧?不好意思,我要稍微加快速度了?!?/br> 身為司機,野野村預先提醒兩人后,接著對深行說: 「深行,看樣子對方展開報復了呢。有東西緊跟在車子后面……兩位指的大概就是他吧??梢钥隙?,他確實不是人類?!?/br> 深行與泉水子扭頭看向后擋風玻璃。 在泉水子眼中,她看見了一名騎著腳踏車的少年。但當她試圖定睛看清楚對方時,少年的身影卻反而變得朦朧模糊。另外,即便野野村加快了車子的速度,少年依然不費吹灰之力,窮追不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尋常少年。 「深行……你看得見嗎?」 「看不見??墒?,我感覺得到不太對勁?!?/br> 深行注視著后方,最后死心地轉過頭問: 「野野村先生又看見了什么?」 「那里聚集著靈氣,形成了一團模糊的人形,但看不清楚容貌?!?/br> 約莫一分鐘的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接著深行打破沉默: 「……那么,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為我欺負鈴原,所以要報復我嗎?」 「我想應該不是這樣子吧……」 泉水子也說得沒有自信。她現在還無法消化和宮悟并不是人類這個事實。 「和宮同學明明收下了大家送的禮物,也如常地出現在學校。我還是無法相信,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子呢?」 坐在駕駛座上的野野村說: 「也許是因為您貢獻了供品給他,增長了他的生命力。泉水子小姐,您最好接受這個事實喔,他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同班同學,甚至還擁有能夠cao縱其他學生的力量?!?/br> 「那么,和宮同學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他是神靈,有些神靈也會作祟?!?/br> 聽野野村的語氣,似乎對這件事情感到不太樂觀。 「究竟是什么觸怒了他,依我們人類的標準是無法衡量的。有些事情在人類看來非常微不足道,但對他而言可能剛好相反。更何況,看樣子深行確實已經冒犯到他了?!?/br> 深行往后躺在座位上。 「反正我的個性就是容易樹敵啦……」 泉水子回想起和宮說「你的想法改變了呢」的語氣。他一定是在那個時候就生氣了。他的目標并非只有深行。是自己讓和宮失望,改變了和宮。 「深行,我這樣說可能安慰不了你,但是……」 泉水子話聲顫抖地開口。 「和宮同學會追過來,不只是因為深行喔。也是因為我?!?/br> 「你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嗎?那家伙會一路追到神社嗎?」 深行反問,但泉水子也無法回答。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也一樣惹怒了和宮同學。都要怪我,他才會生你的氣?!?/br> 「說得再具體一點啦!」 「因為我們去了東京?!?/br> 深行不明所以地思索時,野野村開口說話了: 「可能無法甩掉對方,但總之我會盡力逃進神社。只要進入神社的圣域,說不定就能在神的庇佑下與對方當面對峙?!?/br> 如今他們已經駛進彎道極多的山路。野野村向來都是謹慎過度地cao控方向盤,現在卻像在發揮所有看家本領般不停加速。 泉水子益發感到不安后,野野村多半是察覺到了,放松了一瞬說: 「泉水子小姐,您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膽怯畏縮。接近姬神的人,都會被要求奉上自己的性命。即便是您本人,這點也是一樣的?!?/br> (今天的野野村先生跟以往相比,不可置信的多話呢……) 泉水子突然間心想,雖然自己一直以為野野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或許這也只是很表面的看法。 (截至目前為止,我都只看到事物的表面。不論是和宮同學、我自己,還是身旁的人……) 只要不主動了解,就不會看到半點真相。奉上性命這件事也是,要在知道的情況下自己也付出努力,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全部托予他人,兩者有很大的區別。 (我想多為自己負起一點責任。即便是件非常令人沮喪的事——好比說就算會失去普通的朋友,我還是想知道應該知道的事情。) 就在泉水子如此思索時,車輛忽然伴隨著巨響出現沖擊,某樣東西猛力撞在前擋風玻璃上。是一只鳥。 一瞬間,鳥兒焦褐色的翅膀仿佛覆蓋住了整片擋風玻璃。是只如鳶般體型巨大的鳥。野野村倒抽口氣,慌忙旋轉方向盤,但已經來不及了。 護欄完全沒有發揮作用。三人乘坐的車輛直接沖出柏油路,以駭人的高速滑下山坡。 「鈴原……你還活著嗎?」 聽到深行的聲音后,泉水子張開雙眼。 安全帶不僅緊緊勒住了胸口,肩膀和腰部等全身都很痛。泉水子試圖移動身體后,安全帶卻勒得更緊,她「嗚」地屏住呼吸。車輛座位正大幅往前傾斜。 「好痛……」 「傷勢如何?」 盡管問得很制式,但泉水子感覺得到深行是在擔心自己。既然還能擔心他人,也就表示深行自己的傷勢并不嚴重。 「雖然會痛,但勉強還可以移動?!?/br> 「感覺呢?」 「很想吐,但我會忍住的?!?/br> 深行像是大大松了口氣般地說: 「要是引擎著火,我們就全都完了。也算是撿回了一條命?!?/br> 如今要說位于前方,倒不如說處在下方的野野村隔著車座抬起頭來?,F在他的姿勢像是匍匐趴在因沖擊而打開的安全氣囊上。 「兩位都沒有大礙的話,真是再好不過。請兩位多加小心,動作放輕地離開車子吧。汽油應該外xiele,所以請審慎行動?!?/br> 「野野村先生,那你的傷勢呢?」 「我也沒有大礙。只是如果想要離開駕駛座,可能需要花費一點時間。前面兩扇車門都開不了了?!?/br> 車體應該扭曲變形得相當嚴重,泉水子和深行遲遲無法打開后車門,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引起火災,他們的動作都很小心翼翼。最后深行與泉水子宣告放棄,將車窗完全打開,從車窗的空隙爬到斜坡上。 抬首仰望,發現他們沖出了護欄的道路位在遙遠的上方。從那里一路往下滑后,撞斷了不少雜木林的樹木,更留下了令人怵目驚心的車輪痕跡。繁密茂盛的羅漢松也自左側剌進了車輛的前半部??磥硎橇_漢松的堅硬樹干沒有被撞倒,反而擋住了他們,車輛才好不容易停下來。車輛是傾斜墜落這點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則,引擎和駕駛座上的野野村肯定不會只有這點損傷 站在車外目睹到車禍的駭人慘狀后,深行與泉水子都不禁心想,幸虧他們能夠得救。好一陣子,兩人都恍惚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撞到車子的是一只鳥呢?!?/br> 深行終于打破沉默。 「你覺得是追在我們后面的那家伙干的好事嗎?」 「只有這個可能吧……一般情況下,鳶根本不可能朝車子飛過來?!?/br> 泉水子有氣無力地說完后,深行大嘆口氣。 「鳶嗎?鳶跟天狗有關,該不會其實和宮也是天狗的一種……」 「你的聯想還真詭異呢?!?/br> 泉水子以外的一道嗓音出聲批評。兩個人都嚇得往上一跳,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回過頭。 和宮悟正以單手支在羅漢松的樹干表皮上,站在那里。 深行瞪大眼睛打量對方。 那是一名穿著粟谷中學夏季制服的嬌小少年,上半身是看似新買的短袖白襯衫,腳上穿著一雙沒有半點污漬的白色帆布鞋。厚重瀏海下的細長雙眼顯得平易近人,仿佛帶著笑意。以男生而言膚色偏白,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沒有半點不自然的地方,是個隨處可見的尋常國中生。 「真教人吃驚……你就是和宮嗎?」 「你終于看得見我了呢。我看起來是什么樣子?」 「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國中生?!?/br> 「我的確是普通的國中生啊?!?/br> 大概是看出了深行臉上寫著「你這個騙子」,和宮接著說道: 「是真的喔。在鈴原同學希望我是普通國中生的期間,我就只是普通的國中生喔?!?/br> 「和宮同學……」 泉水子鼓起勇氣開口: 「我一直以為我從小學就認識你了,原來不是嗎?」 「我始終都和你在一起喔,不論是小學的時候,還是更早之前?!?/br> 和宮用溫柔的語氣回答。 「可是,我從來不曾和你說過話。沒錯,這幾個月來,多虧你剪了頭發,才能看到我呢?!?/br> 「啊……」 泉水子捂住嘴角。的確,她首次注意到和宮的笑容,就是在自己剪了瀏海去上學的那一天。 「我從很久以前就存在于這座山上。那里一點,這里一點,沒有定所地四處飄蕩。但是后來漸漸因為鈴原同學的心愿而聚集在一起,然后誕生出了我?!?/br> 泉水子只是啞口無言,提心吊膽地反問: 「我的心愿?」 「你想要朋友吧?可以了解你的朋友?!?/br> 和宮更是瞇起雙眼露出微笑,但眼睛中的光芒似乎變得更加銳利。 「我可不準你說不是喔。因為就是你的心愿,才塑造出我現在這個樣子。而且,我也不準你隨便就說不要我了?!?/br> 深行捏了一把冷汗,認真傾聽和宮說話,但忽然間聽見有人壓低嗓音呼喚著自己,于是他轉過頭去。是困在車里的野野村在呼喚他。他魁梧的身體如今反而成了阻礙,現在仍然無法逃出駕駛座。 「深行,抱歉,我無法出手幫忙?,F在只能由你保護你們兩個人了?!?/br> 野野村降低了音量,但焦急的心情還是傳了過來。 「后車廂里放有我的錫杖。你就使用那把錫杖吧?!?/br> 深行看向車內,見到野野村臉上流露出了急迫的神色,但還是猶疑未決。 「野野村先生,可是我……」 「沒時間猶豫了。在那里的,是真正具有力量的東西。稍有不慎,所有人都會被消滅喔?!?/br> 兩人間的對話似乎都被和宮聽見了。和宮看向深行,非常干脆地說: 「你以為你能降伏我嗎?想試試看的話我也不介意,但不會那么順利就讓你得逞喔?!?/br> 頃刻間,山谷上的天空變得烏云密布。這種明顯感覺到氣壓變化的氣候驟變,先前也曾經出現過,但不如這次變化得如此快速。 「這里是我的地盤喔。變得比在外地的時候強,也是天經地義的吧?」 「你說外地?難道是指東京……?」 深行半信半疑地脫口而出。直到此刻,他都未曾想像過對方的力量有多么強大。 「在東京我們也遇上了打雷。你是想說那也是你的杰作嗎?」 和宮露出微笑。光是微笑就夠了。 「雖然『和宮悟』無法參加畢業旅行,但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必須維持人形不可啊?!?/br> 三 四周光線急速暗下,閃電的電光照得山頭與樹木時黑時白。雷鳴自遠方的天空逐漸逼近,余音繚繞地從這座山峰傳到另一座山峰。 和宮站在樹蔭下,身上的白襯衫顯得更加澄亮,看來也像是發出了蒼白色的磷光浮在半空中。車內的野野村不再壓低音量,直接力勸道: 「深行,快拿錫杖!」 深行察看周遭的變化,但沒有將手伸向后車廂。 「我做不到……我的修行還不到那種程度?!?/br>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 「我辦不到。因為我至今從未打從心底相信驗力,進而詠唱過經文或祭文?!?/br> 「深行,快點接受眼前發生的事實吧?!?/br> 深行自暴自棄似地回道: 「我已經接受了。所以我很明白,我辦不到?!?/br> 和宮神色從容自在地望著這一幕。接著見到深行終究不會展開行動后,重新看向泉水子。 「這下子一目了然了吧?我與那家伙之間的力量相差有多么懸殊。光從你一開始就和他劃清界線這點,可以說明你很聰明喔。鈴原同學不會離開這座山吧?不選我而選擇那家伙,也是根本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吧?」 泉水子默然地呆站在原地后,他又繼續說道: 「就像現在這樣,你和我都會去念外津川高中。這樣一來,你就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能照自己的期望開心過日子?,F在的我,有很多事情都能幫上鈴原同學的忙喔。因為一旦你的力量增加,我的力量也會跟著增加。你不用再覺得寂寞了。從今以后,大家都會親切地對待你喔?!?/br> 泉水子終于重新打起精神,小聲地問: 「如果我改變心意的話,會怎么樣呢?」 「你在東京什么也得不到喔?!?/br> 和宮冷冷答腔。 「既沒有人會幫你,就算遇到難過的事,也沒有人會了解你的心情。最重要的,是我不會允許,你沒有這個選擇?!?/br> 抬起右手在空中筆劃之后,他接著說: 「如果鈴原同學要拋棄我,我想呼喚雷電到這里來可是易如反掌喔,然后就會點燃汽油吧?一旦被卷進爆炸里,所有人都不可能平安無事吧?」 見泉水子再度陷入沉默,深行代替她開口: 「你偏離自己原本的目的了吧?要是因此殺死了鈴原,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必須請她付出力量的代價才行呢?!?/br> 和宮無動于衷。他的五官神奇地看不出任何表情。 「事情一旦開始,我就無法中途改變。無論何時,就只有做與不做,殺與不殺。雖然要是鈴原同學死了的話,我也不會開心,但這樣也無所謂?!?/br> 深行看向泉水子,但從她的神色中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梢哉f與和人拿著刀子時的面無表情十分相似。 「喂,鈴原!」 深行捉住泉水子的手臂搖晃,悄聲說: 「你先敷衍他吧。他說如果不答應,就要殺了我們啊?!?/br> 泉水子吃驚地瞠大雙眼,看向深行。 「你要我聽和宮同學的話嗎?」 「只能這么做了吧?他是這座山的神靈,現在我們的死活都掌握在那家伙的手上?!?/br> 深行在捉著泉水子的手指上施加力道。 「你明白現在是什么情況嗎?野野村先生也還無法逃出車子喔?!?/br> 泉水子看向樹蔭下的和宮,用力做了一個深呼吸。接著她冷不防甩動肩膀,掙脫深行的手。 「深行,你在說什么???你這樣還算是優等生嗎?」 被當面這么喝斥的深行還眨著眼睛時,泉水子就往和宮踏出一步。 「請你不要擅作主張。不允許的人是我才對吧?」 泉水子朝相對而立的對手大聲宣告。她自己也無法判斷這股怒氣從何而來,但泉水子的內心就像著火的汽油般驟然怒火中燒。她幾乎不曾這么氣憤過,涌出了巖石般絕不退縮的堅定決心。 「既然你說你是因為我的心愿而誕生的,那么就該遵從我的想法。我不許你這么恣意妄為。還想讓雷電擊中這里,真是太差勁了。你不可以再威脅我?!?/br> 和宮好一半晌注視著泉水子。但是他看來并不退縮,話聲平靜地問: 「如果我不答應的話,又會如何呢?」 「我會討厭你?!?/br> 泉水子毫不猶豫地斷然表示: 「如果我討厭你了,我就再也無法來這座山。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你這么說真是自私呢。不管你討不討厭我,都會離開這座山吧?」 「但是,這兩件事情還是不能混為一談。請你好好考慮?!?/br> 泉水子不改疾言厲色,和宮也不再回嘴。不曉得是不是正聽話地深思熟慮,他默不作聲地佇在原地很長一段時間。 他動了動身子時,看起來只是非常不起眼的小動作。他單純只是將一只腳稍稍往后退,羅漢松樹蔭下的人影就憑空消失了。但是透過殘留的氣息,可以感覺到和宮并不是消失,而是離開這里了。 不知不覺間,天空恢復了原先的澄澈明亮。深行與泉水子兩人抬頭仰望這片藍天時,才領悟到與和宮之間的對決已經結束了。 之后又費盡了一番千辛萬苦,他們才從車禍現場獲救。 野野村既無法自行脫困,車輛又墜落在所有人都難以接近的懸崖下方,因此最后發展成了由山腳下的救護隊出動直升機的大sao動。只不過,之后沒有再發生任何更甚于山區車禍這種緊急事態的異常狀況了。 在數人合力下才被救出車子的野野村盡管嘴上說沒事,腳上的傷勢卻頗為嚴重,直接被送往醫院,深行與泉水子也一同前往。不單是野野村,診療室中的醫護人員也處理了泉水子和深行兩人身上細小的傷口,深行打架受的傷還貼上了ok繃,想必相當有必要接受治療。 野野村拄著丁字拐杖走出來后,泉水子向他低頭致歉: 「真的很對不起。如果我從一開始就意志堅定,就不會演變成這種情況了?!?/br> 「您沒有必要向我道歉,反而是我必須向您道謝才行。因為都是多虧了泉水子小姐,我才能撿回一條命啊?!?/br> 野野村容光煥發地說。傷口應該很痛,他看起來卻顯得心滿意足。 「您表現得非常出色喔。跟在您身邊這么多年,連我也想不到原來泉水子小姐這么勇敢?!?/br> 「當時我只能那么說嘛……和宮同學也說他是因為我的心愿而誕生的……」 泉水子縮起肩膀。她最不擅長態度強硬地面對他人,雖說是因為一時氣憤,但并無法維持長久。和宮如果再不退讓,她的氣勢肯定會當場委靡吧。 野野村深思地說: 「和宮這個人大概是使者吧?!?/br> 「使者?」 「就是姬神的使者。嗯……算是侍奉主神的從屬神吧,有時也稱作式神。簡而言之,他就像是侍奉稻荷神的狐貍?!?/br> 「和宮同學是狐貍……?」 泉水子呆愣住,野野村又接下去說: 「但是,只要泉水子小姐還沒有產生這種自覺,他就是一個擁有難以掌控力量的強大神靈。既然棲息于玉倉山,非常強大也是理所當然。雖然是鍵而走險,但泉水子小姐在千鈞一發之際讓兩人回復到了應有的主從關系呢?!?/br> 泉水子片刻不發一語地思索這件事。 「也就是說,和宮同學是……我將他塑造成了和宮同學這個人,又將他消滅了吧?既然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今后就無法繼續當普通的同班同學了?!?/br> 「您不需要懊悔。因為和宮與人類不同,可以自由變幻成各種形體。他并沒有被消滅,想必正等著與您締結新的關系吧?!?/br> 野野村以不足為奇的口氣說。從語氣中可以感受到他身為山伏的閱歷。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帶醫院里的三人返回玉倉神社的,是相樂駕駛的直升機。雖然時間確實很晚了,但神社持有的車輛不只出車禍那一臺,所以怎么想都是相樂自作主張開了直升機過來。 深行照例一看到相樂就臭起整張臉。 「我怎么從來沒聽說你持有直升機的執照?」 深行坐上直升機后,用老大不高興的語調說。 「我以后也絕對要取得飛行員的執照?!?/br> 相樂自駕駛座回過頭來,得意洋洋地微笑說: 「真是不巧。想在國內取得這張執照的話,費用可是高得嚇人喔。起碼要有能力進入美國的飛行員訓練學校才行呢?!?/br> 「留學這點小事我也一樣辦得到?!?/br> 「等你拿到獎學金再來討論這件事也不遲喔?!?/br> 泉水子邊聽著兩人的對話,邊深有所感地想: (深行真的只會一直頂撞相樂先生呢……) 反過來看,不也表示他的眼里只有相樂先生嗎? (……我知道他本人并不這么想,可是他雖然一直抱怨東抱怨西,但其實本質上可以說是個很黏爸爸的孩子吧……) 泉水子又想到深行面對和宮時,倒是毫不逞強地當機立斷投降,更是忍不住暗暗失笑。深行只有面對相樂的時候無法像平常一樣聰明。 和宮說的話大概都是事實吧。只要與和宮一起在這片土地上生活,泉水子就能得到強大的守護,與世無爭地過日子吧。相較之下,倘若離開了這里,身旁就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依靠。 她也不能一味仰賴深行。況且對泉水子來說,再也沒有比深行更不想遇見的人了??v然是現在,這一點也不過是稍有好轉。 盡管如此,泉水子心中還是誕生了一個決心。奇妙的是她也不打算推翻。 (我也不能自顧自選擇輕松的道路,我還不能放棄磨練自己。不舍棄現在的自己也沒關系,因為我不可能永遠都是現在這樣,深行也一定不會維持現狀吧……) 他們都還不夠成熟,尚未定型。雖然不曉得接下來會與什么起沖突,又會被迫面臨何種難題,但都要從開創新的世界開始起步,不能裹足不前。泉水子如此心想。 「你什么時候想去念鳳城學園了?我好像都沒聽你提起過喔?!?/br> 深行有些不滿地控訴。 「直到和宮同學對我那么說以前,我也還不確定。應該是和宮同學先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聽見他那么說,我才會下定決心?!?/br> 泉水子回答。兩人送相樂離開后,現在正從停車場折回。 相樂之所以造訪神社,是為了告知深行轉學的事情。兩個人對此都已不感到驚訝,因為那與深行先前的預測相同。為了從第二學期插班進入鳳城學園國中部,深行將會參加考試。 深行唉聲嘆氣地說: 「都是因為你突然改變了心意,才會害得野野村先生和我險些沒命嗎?」 「我也一樣啊?!?/br> 泉水子微噘起嘴,反駁道: 「我也差點就要沒命了,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啦。就算是自作自受,但最后我也成功阻止了和宮同學啊?!?/br> 深行似乎也承認最終是泉水子救了他們,沒有再多說什么,仰望藍天低聲呢喃: 「姬神嗎……」 午后的陽光非常刺眼。兩人都被吩咐車禍后的三天內必須靜養,因此向學校請了假,現在這個時間才會如此悠哉愜意。雖說受傷,但其實也只是擦傷和淤青,沒有留下眾人會擔心的后遺癥,也根本用不著向學校請假。但正好適合整理思緒,厘清迄今的遭遇。 「沒想到姬神竟然是如此棘手的存在。我也忽然間豁然開朗了呢。隨便接近的話,不管有幾條命都不夠用。假使用一般人的方式對抗的話,根本是螳臂當車。所以山伏修行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吧……」 泉水子哀傷地撫著自己的麻花辮。如今她已徹底學到了教訓,不敢再試圖剪頭發,只能乖乖地繼續綁著辮子。能夠自由決定自己發型的那一天,想必還在非常遙遠的未來。 「如果我也能修行,說不定多少也會有些改變吧……」 發生意外后,泉水子很嚴肅地考慮著自己也需要修行。但是深行聽了,毫不客氣地嗤之以鼻,說道: 「對你來說,修行太勉強了吧?你這樣的運動白癡從一開始就會在巖石區動彈不得,沒兩三下就投降吧?」 「只要不是運動類競賽,爬山這點運動我也辦得到啊?!?/br> 「入峰修行跟爬山不一樣喔。你必須抱著死過一次后會再重生的覺悟面對。更何況,如果沒有前輩照料,初學者絕對不可能走完全程。你很害怕被人盯著瞧吧?」 說得沒錯,因此泉水子閉上嘴巴。深行轉念一想,改變語氣說: 「你什么都不做也沒什么關系吧?難得你什么都不用做,天生就擁有高于修行者的能力?!?/br> 「我才不覺得這樣很好呢。姬神會附身在我身上,我只覺得困擾。我也明白自己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也不會做,也沒有任何優點?!?/br> 泉水子說著說著有些鬧起別扭。 「其他人都是自己決定留在姬神的身邊吧,可是只有我沒有選擇的余地,卻唯獨必須奉上性命這一點和大家一樣,我覺得很不公平?!?/br> 深行詫異地看向泉水子。 「說得也是呢,其他人都是自愿接近姬神。的確,就算因此而死,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是因為有這種想法,才決定就讀鳳城學園嗎?」 「能請你不要說得我好像想殺死每個人一樣嗎?」 泉水子回嘴,驀地興起說明的沖動。 「我只是真的覺得,我不能去念外津川高中而已。雖然我很想變成步實和春菜那樣的女孩子……真的很想很想,但是不可能。就算和宮同學用他的力量讓我能夠變成那樣,那也只是逃避現實罷了。所以我才想,既然如此,倒不如去念爸爸說的那所學校?!?/br> 「你能夠做出這種決定,也算是很了不起了吧?」 深行盡可能公正地說。 「經過這次的畢業旅行,可以肯定你若去東京會過得很辛苦。老實說,我認為你會百般不愿意也是正常的。我從沒想過你會愿意離開玉倉山?!?/br> 「因為我已經知道那間學校里,不是所有人我都不認識啊?!?/br> 泉水子沒有看對方的臉,繼續說道: 「之前是因為沒有半個認識的人,我才不想去鳳城學園??墒?,既然深行會先過去,那里就不再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了吧?所以,我才想去念那里也不要緊。但我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你照顧我喔?!?/br> 深行沒有立即接話,走了幾步路后小聲嘟噥: 「……結果還是按照雪政當初的計劃了嗎?」 「很困擾嗎?」 「不會?!?/br> 這次的回答倒是十分迅速。 「這樣也沒關系,況且也發生了一些那家伙意料之外的事情。例如他竟然自己一手培育出了競爭對手?!?/br> 「什么競爭對手?」 深行假裝沒有聽見,突然開朗快活地說: 「我也搞清楚了很多事情,決定不再繞遠路了。我既要學到修驗者的力量,也會累積必要的知識。我要變成一個就算遇上姬神神靈,也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喪命的人?!?/br> 「所以你決定將來要成為山伏了嗎?」 泉水子詢問后,深行點點頭。 「算是吧。鳳城八成就是一所聚集了這類人的學校。盡管表面上看起來不是,但學校的環境是個適合修行的場所吧。聽說鳳城不完全是所私立學校,國家也有給予贊助,但大成先生他們大概也在創校時出了點力吧?!?/br> 深行看向泉水子,以毫不虛偽造作的語氣說: 「所以,那個地方一定也很適合你喔。等我了解里頭的情況,再說給你聽吧。既然我先進去就讀,我會多記住一些容易融入環境的訣竅等你來?!?/br> 「嗯……那就靠你了?!?/br> 泉水子小聲地說,忽然感到羞赧地垂下目光。因為她明明心想不能仰賴深行,卻發現自己聽到他這么說以后覺得很開心。 「在這之前,可以先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就在兩人身后附近,無預警地有人開口說話。 兩個人會嚇得往上跳起也是當然。倒抽口氣后回頭一看,和宮悟正面帶狡黠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