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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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木飄零,恍然秋已盡。 故人難尋,素顏化薄云。 錦書難寄,鴻雁悲鳴, 春花燦爛又別君。 元旦節那天,鄒哲軒給我打了個電話,說過來看看我們,順便看看我姐。對于我家的變故以及jiejie的婚姻,從來沒對他提直過半個字,所以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我手足無措。 我只好給我姐打了個電話,她把她新家的地址告訴我,讓我帶鄒哲軒去她家。在磁器口的西大門接到大頭軒,他執意要先去茶樓喝杯茶,我說茶樓已經結業了,我媽不做茶樓生意了,她最近身體不大好,他就更要堅持去看看我媽。無奈之下,我只好將事情的始末經過對他詳述一番,沒想到這小子剛毅的臉上,竟布著悲慟的表情,他那雙硬朗的菱形眼里,竟滲出晶瑩的淚花。只不過我雖然一切盡述,仍然沒有勇氣提起jiejie的婚事。 我帶著大頭軒來到童心路那間破房子,看到大頭軒的那一刻,我媽很開心,她那張枯瘦的臉上,蕩漾著笑容。她想坐起來新手給大頭軒倒杯水,被大頭軒制止了,他一邊扶她坐起來,一邊難過地說:“蘭姨,江韻這孩子就是這樣,他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也那么倔,你就少生點氣,氣大傷身哪!想不到幾個月沒來這邊,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br> 他們閑聊了一陣,親眼看著我媽吃了藥睡著之后,我才帶大頭軒往我jiejie家里趕去。 jiejie的新家在楊家坪的一條小街,離磁器口有三四十分鐘的車程。那是一條僻靜的小街,整條街都是燒烤攤,煙熏霧繞。jiejie的家在一棟破舊的民房2樓,墻壁上原本是白色的瓷磚,已經附上一層厚厚的煙塵。 進了門,家里雖然很簡陋,但是很干凈,比起外面的骯臟齷齪好出百倍。jiejie已經做好了一大桌好菜等著我們。 我問:“鐘哥呢?” jiejie一邊替我們夾菜,一邊回答:“他出去跑生意了。以前他多風光啊,火鍋店老板,現在什么都沒有了?!?/br> 大頭軒迷糊地問了一句:“鐘哥是誰???” “我姐夫?!蔽胰鐚嵒卮鹚?。 鄒哲軒的表情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臉好像陰霾的天空,布滿烏云。繼而他露出笑臉,可他支支吾吾的語言,難掩他內心的激動:“是嗎……我怎么不知道,你應該告訴我一聲啊……結婚好啊,以后不用一個人漂來泊去的了?!?/br> jiejie苦笑著,給他夾了塊紅燒rou,說:“大頭軒,以前是媛姐不好,你幫媛姐,我卻三番五次對你發脾氣。你是個好男孩,你應該找一個配得上你的女孩?!?/br> 鄒哲軒卻碗筷一推,不吃了。我知道他為我姐的結婚難受,因為他深愛著我姐,我能體會他此刻的心情,所以不便說什么,只好任他由他。 jiejie鎮定地吃飯,語重心長地說:“大頭軒,你聽媛姐說,你以后不要再為我做任何傻事。以前的一切,就當沒有發生過,你以后要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知道嗎?” 我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可她的表情十分凝重。大頭軒沉默著著流淚,我知道他一向都是個硬漢子,流血不流淚,看來他這次是真的傷心了。 jiejie接著說:“世界上的好女孩多著呢,你應該找一個念過大學的,至少跟你學歷匹配。你趕緊吃飯吧,吃完了趕快走,免得老鐘回來撞到你要找你麻煩。上次他吃了你一拳,他心里還窩著一把火呢?!?/br> 鄒哲軒便拿起筷子,瘋了似的刨飯。吃完飯,他什么都沒說,重重地摔門而去。 jiejie現在沒有工作,在家養胎。她跟我談起上學的事情,她叫我不要擔心,她一定會想方設想替我籌齊學費,我說,這件事情以后再說吧,反正我現在沒有念書的打算。 跟她閑聊了一陣,我回到童心路的小巷子里,屋里有人說話,原來是大熊過來陪我媽。mama見我回來,吩咐我出去,并讓大熊關起門來說悄悄話,我只好在門外踅來踅去,足足等了半個鐘頭,大熊才開門出來。 我好奇地問他:“我媽跟你說什么啦?那么神秘!” 我原以為大熊會保住那份神秘,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就告訴我:“她認我做侄兒,并且托我在她死后照顧你。她說你雖然還有jiejie、還有小姑,但是你沒有哥哥了,她叫我以后把你當弟弟一樣照顧?!?/br> 大熊話音未落,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后悔極了,我不應該問這個問題,簡直就是自討苦受!他一邊替我擦淚水,一邊囑咐著:“以后你就是我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必須得管。從明天起,你們就搬到我家住,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另外租一套好點的房子。這個地方又冷又潮,你媽的身體受不了,要是她的病轉化成風濕性心臟病,那就麻煩了。至于你上學的事,我允許你休息半年,等到9月份的時候報復讀班,我是你哥,學費由我來解決?!?/br> 大熊興致勃勃地向我宣布了一段新生活,突然間我豁然開朗,對他說的一切,也都欣然接受。我說:“既然有了新的生活,那就讓我和過去徹底告別吧。大熊,我還想做一件事情,請你務必答應我。我想回一趟巫山,我想去尋找神女廟里那棵許愿樹上,焰子哥哥的許愿結——我想看看到當初的愿望是什么。如果那個愿意與我無關,我就徹底遺忘了他?!?/br> 大熊送我到車站,他向我打包票,叫我不要擔心我媽,他會在這邊照顧她,等我從巫山回來之后,他一定已經幫我們搬好家。我仍能想起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我踏上回青龍灣的征程,也是在這個車站,大熊送我一只風箏,他告訴我,他送我的,是飛翔的力量。一切恍如隔世,一切又恍如昨日,亦真亦幻的錯覺,想來最令人留戀,又最令人歆醉。他幸福的笑著:“兩個人成為戀人,需要緣分,成為親人,何嘗不需要緣分?小韻,我已經以另一種方式擁有了你,并且是一種‘光明正大’的方式,這種擁有可以游街宣示,可以公開慶祝,無需遮掩……” 繼而,他跳到高高的站臺上,瘋了似的沖著人群喊道:“江韻是我弟弟——江韻是我弟弟——我愛我弟弟——” 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他的身影,在我眼里模糊成一線碎影。我不知道,他是借故宣泄心里對我的愛,還是真的只是把我當成親人,總之,他陶醉其中,像一個幸福的孩子。 汽車出發了,開往那個不知道是快樂還是悲傷的地方。也許一切悲傷的源頭都是從那里開始的,是時候該回去做個了斷了。我癱軟在座位里,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怕,我的眼睛一定又紅又腫,因為我看到小孩子看我時那畏葸的目光。 我緩緩閉上眼睛,用一片黑暗來隔絕別人的目光??蓜傄婚]眼,我又陷入另外一個世界。我看到了焰子哥哥,他并沒有離開,他只是帶著干爹出去旅游了幾個月,現在,他們回來了。之前所有痛苦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惡夢,現在,夢醒了,他們都還在我身邊。 想著想著,我進入夢境。一覺醒來,汽車已經抵達終點站,我倉皇地隨著人群下車,我又想起那年回老家,焰子哥哥穿著他我送他的那件淺綠色襯衣來接我,衣袖高卷,精神抖擻。但我明白,他再也不會在那里等我了。 踏過崎嶇嶙峋的山石,穿過蜿蜒如蛇的田埂,越過巍峨纏綿的山脈,青龍灣盡收眼底。我的心情無比激動,亦無比悲痛,青龍灣,已經沉沒水底,剩下的,只有那條在風中瑟縮的青龍橋。 來到橋邊,我看到橋中央佇立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陣陣江風吹過,鐵索橋左右搖晃,可那個身影卻穩如泰山,紋絲不動。 只要能證明我沒看錯,就算面前是一個無底深淵,我也會毫不猶豫跳下去。 那不就是我日夜企盼的人么?那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人么?那不就是我只身南下,不顧一切艱難險阻尋找的人么?此刻,當他活生生地站在橋上的時候,我卻喊不出來。 但我不再恐高,也不再畏水,盡管鐵橋搖晃,但我步履平穩,走到他的身后。他穿著一身素衣,寬闊的肩膀,高高的個頭,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我嘶啞著聲音,輕輕喚道:“焰子哥哥!” 他沒有反應。片刻之后,他才轉過身,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張黃皮刮廋的臉,憂郁得近乎麻木。為何他傷心到這個地步?難道也是思念磨人么?他是想我想得如此消瘦頹廢么? 他看了看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因過于激動而說不出來。他撲過來,緊緊抱住我,驚天動地的哭聲像猛獸的咆哮。 就讓我們的淚水匯入長江吧。就讓我們所有的悲傷與不幸付諸流水吧。就讓這嗚嗚咽咽的流水聲與哭泣聲,互相雜糅再也分不清吧。 我推開他,怨念道:“你差點讓我徹底死心。我打算回來看你的許愿結,如果與我無關,我就會徹底忘記你。為了找到你,我歷經八災六難?!?/br> 他撲跪在我前面,涕淚俱下?!澳悴挥萌タ戳?,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當初許下的愿望是什么——我許下的,是和你的一生一世?!?/br> 這個讓我百感交集的答案,讓我亦悲亦喜。我轉而問他:“干爹呢?” 他的神色變得無比悲寰,他干脆坐在橋板上,說:“我爸……他早就走了。今天是元旦節,我回來拜祭他?!?/br> 他消息令我好像吃了一悶棍,我緊緊扶著鐵索,好讓自己不會栽進江里。 焰子哥哥將他這三個多月的經歷簡述出來:“很多祖祖輩輩生活在青龍灣的上了歲數的老人家,擔心客死他鄉,不愿意搬遷,所以投江了,包括我爸在內。老狼狗北北是一條忠犬,它跳進江里救他,被江水沖走,生死未卜。我媽知道這個消息之后,她把我接到河南,在當地的一所中學復讀高三,所以我既沒有遷入荊州,也沒有遷入蕪湖。我媽說,她這輩子欠了我爸,既然生不能同巢,那就死而同xue吧,所以她讓我在她將來死后,將她的骨灰灑進長江里,算是跟爸合葬。她還說,慈善是她這輩子的事業,她希望我將來替她完成夙愿,繼續籌集紅十字基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