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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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吳阿姨和吳叔叔出去買菜,我從包里掏出那本復印的筆記,遞給一直在看戲劇頻道的曉風,說:曉風,韻哥哥有東西給你。他拿過去翻了翻,一臉詫異:這是什么?我笑道:你爺爺的表演雜記??!現在不是流行什么資源共享嗎,所以呀,我給你復印了一份,我看了一篇,很受用的哦,你一定會喜歡!可我看到曉風并沒有我預想中的開心,他反而把臉一黑,一揚手將雜記復印本扔出老遠,將電視柜上那盆吊蘭打到地上,嘩啦摔得粉碎。 我實在不理解曉風的行為。我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他就指著我大聲斥責道:江韻!你根本就不配做戲子!什么狗屁資源共享!要能共享,那變臉絕活怎么不抖出來跟世界人民共享??!那國粹精華怎么不拿去跟世界人民共享??!別讓我這樣瞧不起你! 我給曉風罵得回不過神來,愣癡癡地呆在沙發里。好一會兒,我才緩過來,強迫自己擠了一個笑容出來: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跟我說什么對不起呀!你跟你的焰子哥哥說去呀!你跟駱揚說去呀!這里可沒人愛看你表演變臉!曉風一臉猙獰,他真的變了,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小時候的曉風,只要一看到我和焰子哥哥,就賴死賴活要跟我們玩,我們從不鬧矛盾的??墒?,他為什么變成這樣了,他為什么對我這樣記恨? 我極不自在地坐在沙發里,不知道是該離開還是留下。我竭力安慰自己,曉風還小,他還是個孩子,高考壓力很大,心里很煩,況且是我自己做得不對,自作聰明搞什么資源共享,才會激怒他的,這都是我咎由自取。 僵持了一會兒,曉風的氣也消下來,淡淡地說:駱揚他回來了吧!他還真會過河拆橋,得魚忘筌呢,打死不來我家踩個腳??!我沒想到駱揚竟然沒來拜訪吳家,畢竟他曾經師從吳二爺,好歹他跟吳家也有師徒緣分。于是我安慰曉風:可能……可能是他不知道你們搬家了。 屁!曉風厲聲尖叫道,他哪不知道呀!連你家搬家他都知道,他咋會不知道我家搬家呀!這分明是癩狗的鼻子,哪香往哪蹭! 看到激憤的曉風,我仍然好心相勸:你也別這樣說你駱師叔,他前兩天還說要教你唱戲呢!他可能是剛回國,又忙著跑劇院的事,所以才抽不出空來。曉風用輕蔑的眼光瞟了我一眼,冷哼一聲:得了得了,我要學戲也不學他那派!想到他我就惡心!人面獸心的家伙!我狐疑地看著曉風,總覺得他話里有話。眼前這個曉風,如今說話已經變得尖酸刻薄了,我真的搞不懂他為什么會這樣,什么事都那樣較真。 在曉風家吃了一頓極不自在的中飯,我便匆匆離開了。雖然吳叔叔和吳阿姨對我熱情似火,可冷漠如冰的曉風,讓我只想快點離開那棟房子。 在路上,我接到駱揚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聲淚俱下地跟我道歉。我本不想接他的電話,但如果真的不接,那就證明我還沒真正的放下。所以,我接了。 我淡淡地說:那些破事,我早忘記了,你還提它做什么?駱揚在電話那邊說:那你為什么這么多天都不給我打電話?你沒有原諒我么?你還在記恨我么?我實在不想再跟他耗下去,只想急著掛電話。他約我找個時間出來見個面,吃個飯,我不好拒絕,就答應了。雖然性格嬗變的駱揚會讓我感到恐懼,但我想只要我處理得當,就不會再發生那天那樣的事情。 回到家里,驚喜地發現焰子哥哥和小灰回來了。眼前的小灰還是跟之前那樣活蹦亂跳,挨悶棒之前是啥樣,現在還啥樣。只是焰子哥哥一臉倦容,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許多,眼里也滿是哀傷的色彩。 我理解他現在的感受,所以也沒多問,只是想默默地去關心他,讓他感到,他是有人在乎的,他不是別人口中那只沒人管的秋飛雁,他不孤單。 焰子哥哥收拾好了東西,便也顧不上休息,就回渝香子火鍋店上班去了。有jiejie在那邊罩著,鐘老板也沒克扣他工錢,薪水照發。 奶奶的病情又加重了?,F在,她連粥都不能下咽,醫生說,必須得住院治療了。我們把她送到醫院,護士給她掛上點滴,奶奶費力地睜開眼睛,氣若游絲地看著我,嘴一張一翕地想說什么。 我把耳朵湊過去,聽到的卻是一團咕咕咕咕的因為咽喉疼痛而發出的聲音。我知道奶奶一定想跟我說話,她是那樣喜歡給我講故事,給我講天上有多少顆星星、講大海有多深、講織女有多賢淑漂亮,講牛郎有多老實勤快。 現在,奶奶卻再也講不出那些故事了。想到這里,我的淚便涌出來,一滴一滴落在那雪白的被褥上,濕了好大好大一片。 輸液瓶里的葡萄糖一滴一滴地落下,維持著奶奶的生命,就像時間一秒一秒地流走,一去不復返。 我不想奶奶看見我哭,就跑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我在洗手間碰到了那個叫小華的男孩子,就是上次在醫院的公園里面畫那尊母子連心雕塑的男孩子。他今天氣色很好,不像上次那樣蒼白,兩腮上泛著陣陣紅暈,像上臺表演的兒童擦的腮紅,可愛而招眼。 他不記得我了,匆匆走出洗手間,我在后面叫了一聲:小華!他回過頭來,沖我一笑,那是怎樣一副天使般的笑靨??!我發誓那是我所見過世界上最漂亮的笑臉了!就算海報上畫的天使跟他比起來也不過如此!他長著一對可愛的小虎牙,潔白而整齊;兩只眼眸清澈明亮,像蘊涵著一汪秋水;一對大大的招風耳跟精靈人似的,惹人喜愛;臉圓圓的,像一朵燦爛的向日葵,短短的劉海輕輕的趴搭在額前,散發著黑色光澤,柔軟而漂亮。 我徹底被那張天使般的臉龐迷住了,直到他問了一聲你是叫我嗎,才將我從陶醉中喚醒。 哦,是!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便說:我見過你畫畫,你畫得很美。我很喜歡。他便笑得更甜了,說:謝謝!要是你喜歡,我給你畫一幅啊。他還沒有變聲,聲音里夾雜著一股孩子氣。我愣了愣,才說:哦!好啊。我便跟著他走進二樓的畫室,里面空無一人。想必現在正是游戲時間,其他孩子都在大熊的帶領下在公園里玩得正歡吧。 我就像一個模特,任由小華擺布。他讓我端坐窗前,窗外是一珠高高的夾竹桃,一支柔美的枝條軟軟地伸進窗口,上面開著一串粉紅色的漂亮的花。小華吩咐我將臉微微側向外面,目光注視著遠處樓房上那群灰鴿。 小華一邊替我畫像,一邊跟我聊天。他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孩子,他的腦袋里有很多奇怪而獨特的想法,同時也裝滿了大大小小的夢想。 在聊天中我知道他叫連華,本是河南鄭州人,正上高一,因為身患腎炎被迫休病假。他的父母聽說重慶第一人民醫院有一位專攻腎病的高學位醫生剛從美國最好的腎病研究中心回國,便第一時間將連華送到這里來求醫。 我用余光瞟向一臉專注的連華,他畫得那樣認真,那樣投入,全然沒感覺到我的分心。我們聊完天,他也就畫好了,連連招手讓我過去看他的成果。 當那幅畫展示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想我就要哭了。那是我自己嗎?為何眼里滿是淡淡的哀傷,像看著一片灰色的天空,永遠不再有陽光,永遠不會有彩虹,世界就這樣渾濁一片,充滿絕望的孤獨。 看我滿臉難過的模樣,連華小心翼翼地問我:韻哥哥?韻哥哥你怎么了?是我畫得不好么?我強忍住內心的憂傷,眨了眨眼睛,嘴角裂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不是,小華你畫得太好了,畫得把我自己都感動了。他在我身邊坐下,輕輕地問:在我畫你的時候,你把屋頂的鴿子想象成什么了?我一怔,對于他這個奇怪的問題,我真不知道怎么樣回答。 想了很久,我才說:一顆琥珀。晶瑩剔透,無比玲瓏,美得令人心動。 可為何你滿眼哀傷?連華就像會讀心術似的,讓我手足無措。因為那被囚禁于琥珀里的自由?我仍是怔怔地看著他,這個年僅十五六歲的孩子,眼光卻是這樣犀利,仿佛能把我的心看穿,想要隱蔽什么東西都無處可藏,只好□□裸呈現在他面前。 于是我問他:如果你坐在那里,你會看到什么? 哥哥。他立刻回答。 我感到振動,看著連華那寫滿渴望的表情,心里滿是哀憐與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