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節
“不錯!”敬翔答道:“如今之勢,李嗣源四面受敵,利于進取而不利于自守,破之不難,但我得其地后,守之不易,畢竟河東、幽州直到現在還屯兵不動,實在是詭異得很,不如留河北之地與之,讓其為我司戶犬,守北面之寇,更何況殿下的敵人也不只是在朝外,還是將眼光放遠一些,全師為上呀!” 呂潤性聽敬翔說到這里,想起母親的突然亡故,以及后面朝中所發生的一切,不禁默然。半響之后,呂潤性道:“就按朱總管說的辦吧!” 汴京,又經過數日的修養,李嗣源的腿上終于好了六七分,雖然還無法獨自行走,但只要上了馬,憑借他精熟的馬術,便能驅馳如常。于是李嗣源便立即出了汴京,直趨陳留,他麾下大部分軍隊都屯扎在那里,附近的倉庫里有足夠的糧食和草料,以供應這十余萬大軍。 “明天,大軍出動,進攻西路吳軍!” 軍帳中,大聲下令道,除了由于腿傷的緣故,不得不半躺在錦榻上以外,李嗣源聲音洪亮,神態剛毅,完全沒有剛剛受過重傷的模樣。兩旁的將佐受其影響,士氣也高昂了起來。 “陛下!”石敬瑭進諫道:“朱瑾領十萬大軍屯于滎陽,我若去攻西路吳軍,必然來攻汴京,當如何是好?” “那便讓他來攻好了!”李嗣源笑道:“這些日子我已經下令康福將城中資財人口轉運往鄆州,他若來攻,我便讓守軍一把火將汴京燒了,再將河堤扒了,退往鄆州便是,諒吳軍也無法追擊。無論攻西路成與不成嗎,二十日內必見分曉,憑借軍中糧食也足夠了,到時候便直接退往鄆州便是!” 李嗣源的方略也許對于汴京乃至河南百姓來說十分殘酷,但從軍事上來講卻十分高明,首先他將自己的后勤基地由汴京轉移到了吳軍兵鋒不及的鄆州,從而擺脫了左右為難的窘境,然后集中兵力攻擊較弱的一支敵人。這樣一來,即使他攻擊西路不成,他依然可以退兵至鄆州再戰,只留給一片被戰爭破壞的焦土留給敵軍,順便拉長對方的補給線,為下一次戰役做好準備, 帳中頓時一靜,隨即熱鬧了起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滿是興奮的神色。對于這些從刀兵間長大的武人來說,取得勝利就是最重要的,至于河南百姓的安樂那是安民文官的事情,更不要說就在半年前這里還是敵國的領土,無論對他們怎么做,心里都是沒有什么罪惡感的。 一個黑色臉龐的漢子大聲笑道:“陛下圣明,咱們本就是草原上的雄鷹和蒼狼,這些日子卻成了抱著錢財和女人的土財主,早就該將這些壇壇罐罐丟到一邊去,反正只要打敗了吳人的軍隊,財帛和女人還不是咱們的!” “說的對,這才是咱們沙陀人的打法,進退自如。要是依陛下這般打法,早就把那個鳥朱瑾的腦袋擰下來當尿壺了!” 數十個強壯漢子的歡呼聲匯集在一起,幾乎要將牛皮制成的頂篷給掀翻了。李嗣源舉起右臂,帳中很快就靜下來了。 “各自回營,整治兵馬,明日出發!”李嗣源的臉色如鐵,就和他的聲音一般。 “喏!” 蒲坂,賀緕站在城墻上,數里之外,黃河就好像一條長蛇,蜿蜒而過。從城墻上,依稀可以看到河邊渡口一片片殘垣斷壁,還有水邊已經被燒成黑色的一片木樁,那是被吳軍突襲焚毀掉的浮橋的殘余。就在數日前,霍彥威親領兩千精兵,攻破了位于黃河對岸的蒲津渡口,然后縱火焚毀了溝通黃河兩岸的浮橋,切斷了山西南部和關中的聯系。 這時一旁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原來是負責守衛蒲坂的守將跪在地上,已經渾身顫抖,上下牙床發出輕微的碰擊聲。賀緕轉過身來,目光掃過跪在地上守將,那廝仿佛能夠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力,將自己的面孔更加緊貼地面,仿佛這樣就能躲避懲罰一般。 “起來吧!” 那守將仿佛沒有聽到賀緕的聲音,繼續趴在地上。賀緕冷哼了一聲,走到他身旁,一手抓住對方的衣領,便將其提了起來,低喝道:“給某家站穩了!” 那守將本能的抬起頭來,但看到賀緕那張黑臉,有趕快低下頭去,低聲道:“末將失了浮橋,罪該萬死,敢情大將軍處置!” “本來若是往日,某家早就將你處死了!”賀緕的聲音十分平靜,但不難感覺到其中壓抑的力量。那守將本能的縮了縮頭。 “但是現在每一個人都很重要,每一個人!”賀緕重復道:“只要你能夠證明自己還有用,我就饒了你這一次!聽懂了嗎?” 173歸降 [vip] “明白,明白!”那守將連聲應道,死里逃生的狂喜和惶恐混雜在一起,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賀緕厭煩的看了那廝一眼,問道:“如果給你十天時間,你能籌齊多少船只來?” “五天?”守將咽了一口唾沫,開始在心里盤算起河邊那些被燒的七零八落的破船,片刻之后,他一邊小心看著賀緕的臉色一邊低聲答道:“如果有五天時間,大概可以準備好六十條條,不八十條條船!” “好了!”賀緕一擺手,打斷了手下的話,沉聲道:“五天之后,我要在這里看到一百條船,知道嗎?一百條,如果少一條,你就不要來見我了!” “喏!”那守將又趕忙跪在地上,等到他重新抬起頭來,眼前已經空無一人了。 “傳令下去,新絳那邊嚴密關防,封鎖消息,一定不能讓晉軍那邊知道吳軍入關的消息!”賀緕一邊走下城墻,一邊低聲對緊隨在身后的虞候低聲道。 “喏!” 與表面的平靜相反,賀緕此時的心中卻是躁動到了極點。方才他給守將的五天時間并不是隨口說的,因為從新絳前線將主力調回蒲坂所需的時間大概也就是五天,他要乘著河東的晉軍還沒有完全了解吳軍進入關中之前,迅速奪回渡口,然后整合關中的勢力將入關的吳軍消滅,畢竟從現有的情報來看,入關的吳軍數量并不多,只要自己能夠迅速渡河成功,應該不難穩定關中的局面。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可以在晉軍發現這一切之前,回到新絳前線!”賀緕自忖道。在他看來,張承業是一個很不錯的后勤總管和治民官,但作為大軍統帥,對于軍隊的威望還是差了些,本人也太過優柔寡斷了些,如果面對的是李存勖或者李嗣源這樣的人物,他肯定是不敢行這招險棋的。 “但如果不順利呢?”賀緕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對面的霍彥威也不是傻子,既然知道先攻襲蒲津浮橋,就自然會防備自己從這里強渡,就憑這點船只,想要強渡成功其難度可想而知。至于想要從其他地方渡河就更不用提了,這段黃河可以供大軍渡河的地點屈指可數,光是把軍隊和船只轉移過去所花費的時間就花不起了。想到這里,賀緕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子重呀子重,你這是給我下了一個好局呀!” 轉眼已是晚飯時分,賀緕剛吃了兩口,當值的軍官便快步走了進來,對賀緕低聲稟告道:“有使者從對岸來,說帶了霍彥威的親筆信,要交給總管!” “霍子重的親筆信?”賀緕將手中咬了一口的胡餅放回到盤子里,沉吟了起來,這個節骨眼上派人來送信,莫非還要和自己談什么私誼不成? “將其趕回便是!”賀緕話到了嘴邊,又改了口:“將來使帶來!” 約莫半響之后,當值軍官推門進來,沉聲道:“稟告總管,人就在外面!” 賀緕點了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一名黑衣男子進得屋來,躬身對賀緕拜了一拜站起身來。賀緕目光掃過對方,只見來人身材雖然不高,但氣度沉凝,一雙大手筋骨畢露,正是廝殺漢的模樣,本能的產生了一股好感,沉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將洪建德,奉主將之命傳信與賀總管!”那黑衣漢子沉聲答道,竟然是汴宋一帶的口音,賀緕聽在耳里,心中不由一動,問道:“聽你口音乃是京下人氏吧!” “正是,末將以前在大梁北面招討使段凝麾下當差。段凝降于晉賊后,因為不愿屈身事敵,便逃出軍中,投奔南方的親戚,正好遇見朱總管北上,便投了吳軍?!焙榻ǖ绿谷淮鸬?。賀緕聽到這里,心底也不禁暗自黯然。作為和晉軍打了幾十年交道的梁國名將,他自然對領著五萬大軍段凝不戰而降的段凝嗤之以鼻,像洪建德這種不愿屈身事敵,寧可私逃的行為,在他的內心深處,不能不本能的生出一股好感來。至于其后來投靠吳軍,這也怪不了他,畢竟那個時候汴京已經陷落,梁國已經不復存在,他一個中級軍官,就算是想效忠也沒出效忠去了。想到這里,賀緕的臉色微和,從一旁的侍從手中接過書信,一邊看信一邊問道:“我未曾進犯吳軍,為何吳軍卻先來犯我?” 洪建德昂然道:“無他,總管據要害之地,卻無自保之力,若不先取,只恐為他人所取,反為大吳之害,故先以兵取之!” 賀緕聞言臉上頓時現出怒色,旋即又現出無奈的神色。正如方才洪建德所言,賀緕所據有的關中、河中之地地勢十分緊要,但偏偏自身實力太弱,不足以自保,如果吳軍不先搶占了,就會成為其他勢力進攻己方的基地。這在身處和平年代的現代人看來簡直就是強盜邏輯,混蛋邏輯,但在身處唐末群雄爭霸年代的賀緕聽來,卻是理所當然,弱質小兒持千金而過鬧市,就是自找死路。自己勢力不強而據有關中之地,就算朱瑾大發善心不想打自己,也不能讓關中為他國所得,所以兩軍交戰實在是勢所必行。 賀緕的臉上現出一絲譏諷的笑容,看著洪建德道:“那你家將主派你來作甚?想要說降某家的?” “信中已經寫得明白,總管又何必問末將!”洪建德沉聲答道:“既然無法自立,總管只有擇一而從,非晉則吳。且不說總管和晉軍廝殺了幾十年,結下仇家無數。難道總管愿意屈身于張承業一個閹人之下不成?” 賀緕臉色微微一變,洪建德的話語觸動了他的心弦,倒不是因為張承業是閹人的緣故,畢竟自安史之亂之后,唐代宦官執掌禁軍,勢壓外庭,武人奔走閹人門下,早已習以為常。只是自從李存勖亡故之后,其子繼位,暗弱無能,其母劉妃又貪鄙好財,若非張承業這個老臣盡心竭力,李家祖上數代打拼下來的這番基業,早就被這母子二人糟蹋光了,李嗣源的自立門戶,也不無不滿上位者的緣故。只是張承業再怎么有本事,畢竟是個閹人,沒有后代,不可能篡位,若是賀緕投靠過去,張承業在的時候倒也還罷了,若是張承業亡故,換上如今的晉王親政,那可就不堪設想了,與其那時候再找新上家投靠,還不如現在就找個好主家投靠了。 想到這里,賀緕將那書信納入懷中,沉聲道:“你回去與霍子重說,若我現在解甲降吳,對他反而沒有什么好處,不如就這般模糊,反倒對大家都有好處?!?/br> 洪建德知機的很,立刻聽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趕忙笑道:“末將明白,回去后一定會將總管的原話帶給我家將主?!?/br> 長安城下,章門外,吳軍大營,已經得到了洛陽方面的援兵的霍彥威勢力大漲,或用武力攻取,或用使者說服,一連拿下了華縣、霸陵、南陵、杜陵等多個要點,吞并于長安城外,城中只剩下數千殘軍,正和吳軍的使節商討歸降的事宜。 帥帳中,霍彥威站在幾案旁,兩名侍從正按照軍侯的指揮,將代表吳軍的紅色棋子放在已經占領的位置,只見長安城旁東南兩面密密麻麻的滿是紅色棋子,西邊和北面也有稀稀拉拉少數幾個,顯然形勢對吳軍非常有利。 “恭喜將主,估計再過個三五天,這長安城就要落城了!”一名將佐對霍彥威笑道,此人本是隨段凝歸降的河上之軍的一員,在洛陽時整日里神色郁郁,哪像現在這般笑容滿臉,好似整個人要放出光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