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節
“還管那些作甚,全部燒掉!全部燒掉!”李從珂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臂,眼下的局勢很清楚,吳軍從南面而來,已經切斷了東面的來路,而西面關中的是抱有敵意的賀緕,而洛陽城雖然城防堅固,但由于城池的面積過大,留下的守軍根本不足以守衛那么長的城墻,更不要說這些剛剛歸降自己的前梁軍的忠誠心是極其有限的,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那洛陽城作為晉身之階,投降吳軍,那時自己和這數萬降軍被堵在宜陽和洛陽之間,腹背受敵,可只有死路一條。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趕在陷落之前趕回洛陽,憑借堅固的城墻抵御吳軍的進攻,就算抵擋不住,也可以出城由孟津渡河退往河內。如果自己留兵繼續圍城,不但分散了兵力,更重要的是一旦這些圍城軍隊得知自己不會回師的消息,恐怕立刻就會和城內的守兵合流,那可就麻煩了藏地密碼2。相比起來,燒毀攻城器械讓宜陽城內的守兵發現自己的退兵所造成的麻煩就微不足道了,畢竟雙方兵力的十分懸殊,守兵敢于出城追擊的可能性并不大。 “喏!”那校尉看出了主將命令聲下的慌亂,忙不迭應了一聲,快步跑了出來。片刻之后,外間便傳來一陣陣的號令聲,李從珂煩躁的在帳內來回踱了幾圈,突然停住腳步,猛的一腳將旁邊的幾案踢翻,嘆道:“娘的,辛苦了這么久,竟然是白忙活了一場,全是為了呂方那廝做了嫁衣!” 洛陽,津陽門外,成群剛剛征集來的民夫和梁軍降兵正在吳軍士卒的監督下挖掘壕溝,修筑營壘,旌旗招展,連綿十余里。這津陽門乃是漢魏晉洛陽城南面四門中最靠西面的那個,因為洛水正好由此處入城,故稱之為津門,又稱津陽門。由于當時的洛陽城乃是大業年間建立的隋唐洛陽城,位于漢魏晉洛陽城的西面約十八里外,規模十分宏大。經黃巢之亂后,人口大為減少,城中有許多坊市根本沒有人煙。守軍便在規模小一些的漢魏晉洛陽城設壘堅守,以節約兵力,但漢魏晉洛陽城雖然不如隋唐洛陽城那般規模宏大,但環繞有十二城門,東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以萬余殘兵守衛,還是捉襟見肘,尷尬的很。城墻上的守兵看到洛水上一艘艘轉運人員軍械的船只連綿不絕,幾乎將河面塞滿了,再回頭看看自己這邊,個個不禁膽寒。 這時,吳軍營中出現一隊騎士來,飛馳到相距城墻還有約莫一箭半地的距離,停下腳步,城墻上的守卒正好奇的對著這邊指指點點。一名黑甲騎士踢了踢馬肚子,上前數十步,對著城墻上大聲喊道:“城內可有個能管事的,出來說話!” 城頭上守卒聽了,也不敢怠慢,將校尉尋來。那校尉看了看那黑甲騎士,大聲應道:“來者何人,某便是這津陽門的守門校尉,有甚要說的!” 那黑甲騎士也不答話,隨手將頭盔取下往旁邊一擲,喝道:“便是某家,城上的可認得?” 那校尉也是個眼力好的,定睛一看,便覺得眼熟,仔細又看了幾眼,只覺得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來,顫聲道:“莫不是霍彥威霍相公,你怎的在這兒?” “倒是個長眼的,不錯,便是某家!”霍彥威大聲喊道:“當日襄城一戰,朱友貞棄大軍獨自逃走,某家不忍棄下將士們,便歸降了吳王呂方。今日形勢已明,汝等萬余敗兵,如何抵擋的住吳王十萬大軍?快快開門歸降,某家擔保你們都有個好下場藏地密碼3全文閱讀!” 那校尉正要本能的開口叱呵,城外吳軍的龐大勢力給了他莫大的壓力,他回頭看了看身后的手下,一個個目光中都流露出膽怯懇求的神色,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霍彥威見城頭沒有立即回應,也猜出了幾分,打馬又上前了幾步,大聲道:“汝等本是梁**士,與沙陀胡寇本是生死大敵,汴京失陷之后,反為其驅使,與奴仆何異?此番莫說你們打不贏,就算打贏了,吳軍南撤,你們的家園田宅只怕便為沙陀人所有,難道你們拼死苦戰就是為了這些?” 聽到霍彥威這一番話,城頭上立刻sao動起來,如果從上源驛之變算起。宣武軍和沙陀人已經苦戰了三十多年了,連李克用的親子落落都落在朱溫手中,死于魏博鎮節度使之手,其他的大大小小血仇更是不計其數。此番李嗣源破汴京之后,他手下那些沙陀人自然不會客氣到哪里去,這些梁軍迫于形勢,歸降于李從珂,李從珂雖然對于中高級將來頗加以籠絡,但絕大部分低級將佐和士卒還是顧不過來。遭到嘲笑欺辱,打罵苦役那是尋常事,便是被人尋機一刀砍了,也只有自認倒霉,忍氣吞聲。但最讓這些梁軍士卒恐懼的是,在軍中傳言李從珂在攻占了洛陽后,便將驅使他們經過函谷關,討伐關隴之地,對于這些家鄉都在關東的將吏士卒來說,離鄉遠戍,前往苦寒之地的關西,那簡直就是宣布了他們就連尸骨都無法返鄉,只能當個孤魂野鬼了,若非周邊的沙陀騎兵看的緊,早就有人當逃兵回鄉去了。眼下聽到霍彥威這一番話,正好觸動了他們心中的痛處。 城頭上眾人正猶豫間,晉軍監軍帶著十幾名手下上得城來,看到眾人這般模樣,不由得大怒,指著城外的正喊話的霍彥威大聲喝道:“殺才們,快將那吳賊射死,快動手,不然將你們這幫狗奴才個個綁在馬尾巴上活活拖死!”那監軍一邊呵斥,一邊指令身后的手下上前揮鞭抽打梁軍守卒,驅趕他們去射殺喊話的霍彥威。 突然城頭上傳出一聲慘叫,幾乎是同時,梁兵中一條壯大漢子一把奪過晉兵手中的皮鞭,一鞭便抽在對手臉上,他一邊抽打,一邊喊道“娘的,這幫沙陀狗也欺人太甚了,連一條活路也不留給我們,反了吧!” “反了,反了!” “殺了這幫直娘賊!” 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陣怒吼聲,那十幾個晉兵還來不及拔刀,便被眾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提了起來,從城頭上丟了下去,立刻摔成了rou餅傲世錄。晉軍監軍眼見得不對,轉身便要逃走,卻被那壯大漢子一把抓住衣襟,摔倒在地,一刀便砍下了腦袋。那漢子將血淋淋的腦袋挑了起來,大聲喝道:“大伙兒給霍相公開門,咱們降了吳軍,一同去打沙陀狗去!” 眾人齊聲應道:“同去打沙陀狗!”便一涌而下,開了城門,城頭上的守兵也將晉軍的大旗放了下來,點火燒了?;魪┩娏?,趕忙領了那隊騎兵沖進城來,后面的吳軍魚貫而入,城內的梁軍守兵紛紛棄甲而降,少數晉軍監軍不是亂兵殺了邀功,便是眼見不對,腳底抹油逃走了,不過小半個時辰,這萬余梁軍便盡數歸降,洛陽也落入了吳軍手中。 從宜陽通往洛陽的道路,乃是崤山南路的一段,相比起以險峻聞名天下的崤山北路,南路的道路要迂回繞遠,但也平坦易行的多,而且旁邊就是洛河,也不用擔心大軍飲水,這對于正全力回師的李從珂來說,不啻是件幸事,否則光是那險峻的山路,就能把這支大軍活活堵死、渴死在山路上。 驛站里,李從珂正狼吞虎咽的吃著干糧,外間也滿是正在打尖喂馬的士兵,他雖然心急如焚,但也是戰陣上滾大的漢子,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將士卒趕得太急,否則把人馬累垮了,趕回去也只是給吳軍迎頭痛擊的機會,是以他趕了二十多里路便讓士卒停下來休息進食,這崤山南北兩路自古便是軍事要道,道路兩側每隔一段距離便有設置有驛站,李從珂進軍時便在驛站中存有糧食作為轉運的兵站,現在退兵倒是用上了,倒是僥幸的很。 “將軍,將軍!” 李從珂正吃得起勁,外間一名晉軍校尉氣急敗壞的跑了進來,喊道:“將軍,后隊有不少粱狗跑了!” “什么?”李從珂站起身來,急問道:“跑了多少人?” “少說也有千五之數,我剛才粗粗看了一下,還不是零散逃走,很多干脆是成伍成伙的沒了!”那校尉罵道:“將軍,我帶一百騎兵去,定然要抓些回來,全部吊死在道旁的樹木上,好好震懾一下這幫叛奴!” “罷了!”李從珂冷喝一聲,制止住了手下的行動,他稍微沉默了一會,道:“時間緊迫,莫要耽擱了行軍,等會注意些便是了!” “喏!”那校尉微微一愣,便轉身離去了,他并不知曉突然回師的真正原因,為了防止軍心生變,李從珂封鎖了吳軍來到,后方失穩的消息。他很清楚自己身邊的這些梁兵是多么的不穩定,他們就好像一群狼一般,只要系著他們頸的鎖鏈從自己手中一脫落,自己就會被這些餓狼撕成碎片。 天意 157逃走 “要加快行軍速度!顯然現在軍心已經不穩,只有乘著消息還沒有完全走漏,快些趕回洛陽才是上策!”李從珂咬了咬牙,自忖道:“只要回到洛陽,自己戰則戰,不戰則走,主動權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反正孟津便在洛陽北面,實在不行,自己便渡河去河內便是,只要自己將浮橋燒了,吳軍身上有沒有長翅膀,又飛不過黃河去!” 李從珂打定了主意,將手中的干糧往地上一扔,站起身來,大聲喝道:“帶馬來,傳令下去,三軍出發!” 隨著號角聲,大軍又開始向東移動了,可是隨著行軍的繼續,逃散的士卒越來越多,一開始還是落在后面的后軍,后來連中軍和前軍也開始有士卒逃走。大軍就好像一塊放在水中的干泥塊,在水流的沖刷下,飛速的變小。 “堅持,再堅持一會,只要回到洛陽就是勝利!反正那些逃走的也都是些不穩的家伙,留下來也只會壞事!”李從珂咬緊牙關,在心中鼓勵自己道。他也沒有派出晉軍士卒去收容隊列,只是將那三千兵抓在身邊,李從珂心里清楚,現在千萬不能再分散兵力了,到了關鍵時候,說不定這三千人就是救命的稻草了。 待到了相距洛陽城還有十五里的時候,天色已晚,李從珂趕忙一面收容諸軍,一面派出探騎去打探周邊情況,畢竟現在敵情未明,連洛陽城在誰手中也不知道,若是稀里糊涂的一頭撞上去,只怕就是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李從珂剛剛坐下喘了口氣,清點部隊的手下便來回稟,聽到結果之后他不禁大吃了一驚:現在他手中大概只有三萬出頭的軍隊,相較于出師的時候少了一半,幾乎全都是回師時四處逃散的,饒是李從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心中也不禁rou痛不已。 “吩咐下去,將軍糧財帛都分發下去,只要留下來的,人人都有一份,無論是哪一邊的士卒!”李從珂沉聲下令道:“還有,告訴三軍將士們,只要能夠奪回洛陽城,城中財帛我李從珂一文都不要,全部都分給將士們,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喏!”那校尉趕忙退了下去,可李從珂并沒有聽到預料之中的歡呼聲,他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顯然麾下的軍士們對于現狀極度悲觀,連這般重賞都無法激勵他們的士氣,看來這一戰想要打贏的希望激起渺茫。 這時,前去打探軍情的探騎回來了一支,李從珂趕忙傳他上來。那探騎上來躬了躬身,稟告道:“將軍,洛陽舊城漢魏晉城已為吳軍占領,聽聞說守城的梁軍已經盡數歸降,洛陽新城隋唐城大門四開,卻沒有被吳軍占領的跡象?!?/br> “什么?你是說吳賊只占領了舊城,卻對新城棄之不顧?”李從珂問道。 “正是!” “你且下去休息吧!”李從珂擺了擺手,低頭思忖了起來:他心里清楚守軍的主力都在舊城之中,而且新城防御空虛的很,而且外圍的幾個要點都已經被吳軍占領,現在新城的防御比剝光了殼的雞蛋強不到哪里。吳軍留下新城不攻是不愿而非不能。這么來說只有一種解釋,吳軍主將很了解自己的內情,有信心擊敗自己,所以讓開洛陽新城不占領,請君入甕,然后全殲自己。 “來人!請段將軍來!”李從珂下令道。很快,段凝便應召而來,他那白皙豐滿的臉龐遮掩在鐵盔之下,顯得有些滑稽可笑,目光游動,打量著李從珂身邊的情況,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段公,快快坐下,快坐下!”李從珂的態度顯得分外親熱,這種意外的熱情或多或少的舒緩了段凝的緊張情緒。他有些疑惑的看了李從珂一眼,堅持的退讓了幾下,但最后還是被李從珂按到了胡床上。兩邊坐穩之后,李從珂臉上便笑道:“此番請段公來,乃是有一樁事,有勞段公了!” 段凝趕忙弓了弓腰,小心答道:“李將軍但有吩咐,末將定當盡心竭力!” 李從珂笑道:“好,好,好!說來此事還真非段公莫屬。段公也知道,我手下那些兔崽子都是些粗胚。騎得劣馬,拉得強弓,但讓他們撫民守城就不行了,眼下吳軍來犯,我打算讓段公領兵進洛陽城,以為居守,我領精兵在外,以為策應。使敵首尾不得兼顧,段公以為如何呀?” 段凝臉色頓時大變,他領軍打仗雖然不行,但勾心斗角的功夫可并不差,也知道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的道理。李從珂這個節骨眼上將自己單獨招來,一頂頂高帽子不要錢的送過來,定然是要自己去送死。正想開口推諉,卻只見對方嘴角含笑,目露兇光,右手有意無意間已經按在腰間刀柄上,到了嘴邊的話語又縮了回去,趕忙笑道:“李將軍如此厚愛,末將雖然無能,也只有勉力一試了!” “好,好!以段公之能,此戰我軍定當大勝!”李從珂聞言笑道:“來人,取酒來!”早有隨從取了一袋馬奶酒來,李從珂倒了兩杯,將一杯遞給段凝,笑道:“段公此去,定當大勝,某家這杯酒,便是為段公壯行的!” “末將謝過將軍了!”段凝接過酒杯,強裝出一副感激莫名的樣子,將杯中的馬奶酒一飲而盡,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只覺得往日醇厚的酒此時卻變得無比的苦澀難咽。 李從珂待到段凝飲完了酒,便親自送他出帳,領兵去洛陽新城。當段凝的身影剛剛從他的視線消失,李從珂的臉色便立刻變得陰沉起來。 “來人,傳令下去,親軍士卒上馬,直驅孟津!” 孟津,位于洛陽新城東北五十里,周武王伐紂,至于此地渡過黃河,八百諸侯不期而至,會盟與此,此地以此得名為盟津,后世音訛為孟津,自古以來便是黃河上的重要渡口。對岸便是河陽城,隋唐時在此地建立了浮橋,溝通黃河兩岸,乃是當世第一大橋,乃南北交通之樞紐,渡橋而北,可直上天井關,趨上黨、太原;東北經臨清關,可達鄴城、燕趙;西北入軹關,至河中之晉、絳。地勢極為緊要,自古就有“天下之腰膂、南北之襟喉,都道所輳,古今要津”之說。隨著晉粱戰爭的情況對梁國越來越不利,沙陀鐵騎的兵鋒逐漸靠近黃河北岸,梁軍也在孟津浮橋兩端和當中沙洲上三城上屯扎精兵,以抵御北岸敵軍的兵鋒。李嗣源破汴京之后,李從珂領軍西向,進入洛陽,守衛河陽三城的梁軍也棄甲投降,由于這里地勢的緊要,李從珂專門從手中緊缺的兵力中抽出了千人去堅守此地,現在回想起來,可謂是一招妙棋了。 “將軍,讓弟兄們歇歇馬吧,離富平津只有不到十里路了,再趕下去,就算人撐得住,馬匹也撐不住了,夜里趕路,摔傷了人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名騎士趕到李從珂身旁,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