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節
“徐伴當,這是怎么回事!”朱友貞怒喝道。 那徐公公已經滿臉油汗,連頭上的貂鐺也歪倒一邊去了,一邊喘氣一邊急道:“稟告圣人,方才突然有炮聲傳來,這些賤婢受了驚,于是——!” 正當此時,一名宮女一聲驚呼跌倒在朱友貞面前,不待徐公公出言叱呵,朱友貞已經一刀將其砍倒在地。尖利的慘叫聲一下子就將所有的人凝固住了,驚恐的凝視著朱友貞那張鐵青色的臉,朱友貞冷哼了一聲,將沾滿了鮮血的佩刀遞給徐公公,厲聲道:“有哪個再敢喧嘩的,立即處死!” “喏!”徐公公躬身接過佩刀,雪亮的刀鋒上映出他慘白的面容,十分滲人。 漢水北岸,浮橋旁的高臺上,呂潤性與呂方父子二人并肩而立,在他們的腳下,大隊的吳兵正從浮橋上通過,在不遠處,數十名軍士正從一條大船上將一門門重炮卸下岸邊,這些重炮乃是專門從建鄴運來的24斤大炮,這本來是專門運來摧毀襄城的堅固城墻的,但呂方的御營還在半路上,襄城便被攻陷了,便干脆用在即將到來的和梁軍的決戰之上。 “潤性,你覺得還有多久御營兵方能全部渡過漢水?” 呂潤性看了看下面的浮橋,沉聲答道:“稟告父王,從今天清晨開始,已經渡過了八個營,未曾渡過的還有三個營,算來如果連夜強渡的話,明天天明前一定能全部渡完!” “嗯!”呂方點了點頭,轉身向江北望去,只見廣袤的漢北平原上,一面面吳軍的大旗迎風招展,每一面大旗都代表著一營新軍??粗@壯麗的情景,呂方心中不禁生氣一股豪情來,這就是自己奮斗了近三十年的成果,現在離最后的勝利已經不遠了,他幾乎可以感覺到登基時“萬歲”的歡呼聲, 呂方輕輕的搖了搖頭,將這種輕微的眩暈感趕出腦外,笑著對兒子道:“潤性,這一戰后,我就登基稱帝,而你就是我的太子,朕百年之后,這天下就是你的了?!?/br> 呂潤性被這驚人的消息弄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會過意來,趕忙躬身對父親跪拜,口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是該向父親道賀還是謝恩。呂方伸手將兒子扶起,溫聲問道:“潤性,你怎么了,莫非你聽到這個消息不高興?” 呂潤性搖了搖頭,答道:“并非如此,只是這個消息太過驚人,孩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原來如此!”呂方笑道:“這也是遲早的事情,只不過以前我呂吳偏處一方,硬要當那個草頭天子只是徒然惹人恥笑,某家不愿要這個虛名罷了。如今梁國主弱臣強,又是天子親征,只要我大吳打贏了這一仗,就算那朱友貞能夠逃回汴京,梁國也會分崩離析。那時我舉大軍北伐,中原便是我囊中之物,天下一統可期呀!”呂方越說越快,他此時顯得異常的興奮,指點著遠處的群山,大聲笑道:“孩兒,翻過了那道山脈便是南陽盆地了,過了南陽盆地就是神京洛陽,待我平定中原之后,便定都那里,定要重現盛唐風貌。本來大唐覆滅之后,天下間少說也要混戰五六十年,生靈涂炭何止百萬,說不定河北之地還要被胡人占據,若非我呂方出世,百姓如何能享太平!”說到這里,呂方不禁忘形的大笑起來。 呂潤性呆呆的看著父親,平日里威嚴自重的呂方這時卻有些忘形了。呂潤性很難理解父親剛才說出的有些話語:父親是怎么知道天下間本來要有五六十年的戰亂?河北之地會被胡人占據?他怎么知道如果沒有他天下百姓就不能安享太平?這時,呂潤性突然對眼前的這個熟悉的男人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仿佛這樣讓他覺得要安全點。 這時,高臺下一名親兵快步跑了上來,在呂方父子二人跪下道:“稟告大王、總管,陳大將軍已經督領前軍抵達鄧城外,準備攻擊了,請示下!” 呂方點了點頭,道:“開始吧!” “喏!”那親兵應了一聲,便快步向臺下跑去,片刻之后,不遠處便傳來數聲炮響,這是通知前軍的信號聲,隨后,十余里外邊傳來一陣隆隆的炮聲。呂方興奮的走到高臺便,瞇起眼睛向遠處的炮聲傳來處望去,但是灰蒙蒙的天空下,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聽到遠處啊傳來的隆隆的炮聲,仿佛雷擊一般。 “傳令下去,渡河諸營開始緩慢前進,抵達相距前軍半里處停止待命!”呂方高聲下令道,一旁靜候的參軍記室迅速的將其記錄下來,隨后,高臺下的傳騎們便帶著命令向各營方陣疾馳而去。片刻之后,一面面旗幟便開始緩慢的向戰場移動了。 呂方饒有興致的看著向前移動的大軍,仿佛是一個孩子在觀賞自己喜歡的玩具。片刻之后,呂方轉過身來,對他的繼承人說:“現在輪到我們出發了!” 呂潤性嗯了一聲,剛走到高臺邊,天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隨即便是一聲霹靂劃過長空,綠豆大小的雨滴便落了下來,打在人赤裸的皮膚上,讓人有些生疼。 “好大的雨!”呂潤性抬頭向天上望去,只見天空中好似開了一個口子,雨水好像天河倒瀉一般潑了下來,自己頓時便淋了個透濕,他趕忙來到父親身旁,想要將呂方攙扶到一旁避雨,呂方冷哼了一聲,將呂潤性的手一把撥開,喝道:“避什么避,不過是些雨水罷了,如是上了陣,便是箭雨也是避不得的!” “父王,這雨下的如此之大,只怕對我方火器不利呀,還是擇日再戰吧!”呂潤性大聲喊道。 “梁軍已經得了劉仁規破了義陽的消息,正在驚慌失措的時候,若是拖延時日,只怕會有變化。天上下雨固然不利我軍火器,也不利敵軍的弓弩,我方火藥都已經顆?;幹?,只要小心遮蓋,雨天也能打響一半!”在雨水的沖刷下,呂方的臉色有些發青,打濕了的頭發黏在他的兩頰和額頭上,看上去仿佛惡鬼一般。呂潤性畏縮的退了一步,嘴巴微微張開,仿佛還要說些什么。呂方果斷的一揮左臂,喝道:“傳令下去,前軍依照計劃繼續進攻!” 天意 126決戰2 吳軍前陣,相距鄧城下的梁軍大營只有一里多的距離。一尊尊火炮就好像一頭頭排列整齊的巨獸,在火炮的后面,則是排列成縱隊的步兵,在縱隊的間隙,則是大量準備柴捆、土袋,還有竹排門板的輔兵,這些是用來越過梁軍營地外圍的壕溝的。壕溝后面的木墻已經有多處倒塌了,這是兩輪炮擊的結果,也許是因為太過突然的原因,梁營里只有零星的炮響聲。 “傳令下去,擊鼓進軍!”陳璋低聲下令道,正當此時,天空中突然下起雨來,猛烈地雨滴落在地面上,空氣中立刻彌漫著一股土腥味。吳軍的隊形一下子混亂了起來,最前面的炮兵飛快的將炮門口和火藥桶用油布遮蓋起來,兵卒中的火繩槍手也趕忙戴上斗笠,并用油布套包上自己的武器。傳令官猶豫的看著陳璋,本來下雨會讓土地變得泥濘,難以行走,這對于進攻一方來說都是很不利的,更不要說吳軍最為強大的火器在這種雨天受到的影響更大。 陳璋抬頭看了看天色,沉聲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士卒用稻草綁在鞋子上,以防滑倒!” 副將許無忌低聲道:“都督,雨天路滑,又不利火器,不如待到雨停再攻吧!” 陳璋側頭看了自己的副將一眼,沉聲道:“今日我軍出其不意,若是過了今天,只怕粱賊便有準備了。粱賊長于弓弩,騎士,雨天對他們也不利?!?/br> 這時后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陳、許二人轉頭向馬蹄聲來處望去,只見一騎飛也似的冒著瓢潑大雨疾馳過來,依稀正是吳軍的傳騎,那騎士相距二人還有十余步處便勒住戰馬,大聲呼喊道:“傳吳王令,前軍繼續進攻!” “喏!”陳璋高聲應道,旋即他意味深長的看了許無忌一眼,對傳令兵高聲下令道:“擊鼓,進軍!” 隨著隆隆的戰鼓聲,一隊隊吳軍步卒開始緩步前進,纏繞了麻繩或者草繩的鞋子踩在地上,泥水四濺,輔兵們飛快的推著裝著柴捆和土袋的獨輪車,向土壕沖去。對面梁軍營中也傳來一陣陣雜亂的鼓號聲,顯然守軍也已經從遭到突襲的慌亂中恢復過來,開始組織抵抗了。箭矢劃過天空,落在輔兵的人群中,開始有人慘呼倒地,但是很快,由于雨水的緣故,很快梁軍的弓弦便變得沒有彈性了,射出的箭矢也不那么有力了。吳軍輔兵的人浪沖到了壕溝邊,將獨輪車上的柴捆和土袋倒入壕溝中,將其填平了好大一段,還有些人將竹排支起來,以用來抵御營內梁軍的弓弩。 接著,梁軍新軍的縱隊沖到了壕溝邊,他們從填平的那一段越過了壕溝,吳軍陣中的鼓聲變得更加急促了,吳軍步卒們放低了長矛,發出了野獸般的吶喊,向粱營沖去。仿佛是為了應對吳軍的鼓聲,梁營中突然響起幾聲炮響,數發鐵彈落入吳軍的行列中,將人的四肢或者軀干撕碎,但是吳兵并沒有被突然而來的炮擊所擊垮,而是加快腳步上土壘,企圖越過木墻的缺口沖進營內,墻后的梁軍們也一躍而起,揮舞著刀槍撲了上來,在木墻的兩邊,雙方展開了白刃戰,長槍巨斧,對砍對殺,鏖戰雙方,怒目對視,咬牙切齒,流血滿面。地上躺滿了痙攣的死者和傷者的軀體,人們就在這些軀體上廝殺,吆喝的軍令是聽不見的,緊張和憤怒已經把士兵變成了聾子和瞎子,他們除了眼前的敵人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聽不見,耳邊只有可怕的喊殺聲,混合著天空中的雷聲,傷者的嗆咳,臨死者的呻吟以及偶爾炮彈劃過頭頂的呼嘯,這一切所匯成的恐怖的聲音。 戰斗持續了半個時辰,吳軍已經更換了三四波人,木墻兩邊的尸骸堆積到竟然接近木墻的高度,阻塞進攻者的通道,但是吳軍依然無法突入營內。天空中的雨水已經漸漸的停止了,但是夜幕也漸漸降臨,只有慘白的月光照耀著戰場,給死去和活著的人們身上籠上了一層銀紗。 梁軍前營帥帳前的高地上,霍彥威正氣喘吁吁的大聲呼喊著,調配著麾下諸軍抵御吳軍的猛攻。高地的兩側,或坐或臥,滿是從前線輪替下來的梁兵,這些梁兵幾乎個個帶傷,精疲力竭的模樣,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一個個仿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一般。 “陳校尉、李校尉,你們二人領千人去西邊營門,增援那邊的守兵,聽呼延副將節度,知道了嗎?”霍彥威大聲對面前的兩名屬下下令道。 “喏!”那兩人拱了拱手便快步退下去執行命令,這時旁邊有人插口道:“彼攻我守,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遲早會出問題,須得出去沖突一番才可!” “賀將軍來了!”霍彥威臉上滿是驚喜,吳軍進攻時正是他當值,于是他一面調配兵馬抵御吳軍的進攻,一面派出急使到城中求援,畢竟他指揮的前營只有不到三萬人,主力御營駐守在鄧城城中。 “子重!”賀緕用霍彥威的字相稱,沉聲道:“吳賊今日突然大至,其鋒甚銳,久守必失,不如讓我領千騎沖陣,稍挫其鋒芒,以待御營出援!” “也好!不過你先稍待片刻,待吳賊再攻兩次,軍士疲憊些,那時城中的御營兵想必也出城來了,那是你領鐵騎突然出其側背,御營軍正面猛攻,必然大勝”霍彥威稍一思索便表示贊同,賀緕在梁軍中是有名的騎將,麾下騎兵也十分驍勇,面對騎兵較弱的南方藩鎮,在營盤中死守自然是下策。 賀緕聞言點頭贊同,正當此時,對面的吳軍陣前傳來一陣鳴金聲,兩人知曉這是要求退兵的信號,心中頓覺詫異,難道吳將是自己二人肚子里的蛔蟲,自己這邊剛剛商定策略,那邊就先退兵避己鋒芒。賀、霍二人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的都是驚疑。 “萬歲!萬歲!” 兩人正驚疑間,吳軍陣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十萬人的歡呼聲直沖云霄,便仿佛驚雷一般。兩人都知曉吳國中當得起“萬歲”這個稱呼的只有一人,可是這人現在應該在建鄴,莫非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不成? “且去營門處看看!”霍彥威低聲道。 “好!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賀緕點頭贊同。 兩人走到營門旁,只見木墻內外遍地橫尸,木墻上到處都是缺口,大隊的梁兵已經正好奇的看著一里外的吳軍大陣?;?、賀二人爬上一座望樓,向吳軍陣前望去,只見吳軍陣型綿延,星星點點的火把在夜幕中竟然擺開了有六七里開外。大陣中央火光最明亮處,依稀可以看到數面大旗,其中最顯眼的一面竟然是吳王呂方御營的字號。 “定然是吳將虛張聲勢,誆騙我軍的!”賀緕急道。 “但愿如此!”霍彥威臉色十分凝重,便是方才被吳軍猛攻時也未嘗如此。 這時,吳軍的陣前閃過一排火光,隨即二人耳邊傳來一陣密集的炮聲,實心彈如雨點般落了下來,將木墻后的梁兵成排的打倒,更恐怖的是,在前營后的鄧城南門城樓上也傳來一聲巨響,霍、賀二人轉身一看,只見巍峨的城樓正在緩緩倒下。 “吳賊的火炮竟然能打這么遠?還有這么大的威力?”賀緕驚恐的瞪大了雙眼,常年和沙陀騎兵打交道的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大威力的火器。這時,吳軍的第二排炮擊開始了,霍彥威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氣流從自身的右側劃過,幾乎是同時,他身后不遠處傳來一片慘呼聲,數名梁兵已經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