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數日前越州那邊便傳來消息,杭州城被湖州兵攻破,錢繆生死不知,趙引弓聞言大喜,但還有些不相信,便派遣細作去杭州打探,過了些時日,細作回來通報,不但確認杭州如今已經被湖州兵攻破,而且還親眼看到越王以下數十人的首級被懸掛在城頭,趙引弓聞言便要起兵攻取越州,隔斷浙江,盡得浙東七州。手下謀士卻勸說他不如先莫要輕舉妄動,待外軍東侵后,首當其沖的越州定然會向其求援,那時在出兵越州,不但名正言順,而且順勢并了其州郡兵,隱然之間還能成為浙東諸州地方勢力的盟主,豈不遠勝去啃越州的堅城。趙引弓聽了有理,便一面養士練兵,一面發信浙東諸州,號召起來為越王錢繆報仇,討伐呂方、許再思等人。 許再思攻破杭州之后,便領兵退回羅城,搜羅降兵,編入軍中,加緊訓練,準備渡江攻打浙東諸州。他也是個聰明人,杭州這個嫌疑之地,隨時可能惹來廣陵的大軍,加之現在武勇都可以說四面皆敵,唯一能夠算得上盟軍的也就是呂方的莫邪都了,也不愿留在杭州惹惱了呂方,將來自己攻略浙東時在背后捅上一刀,這十幾日來已經好幾次派人催促呂方渡江的事,可偏生湖州軍的舟師尚未準備停當,這事情便拖延下來了,這天收到呂方的邀請,想必是談關于渡江的事情,便興沖沖的往杭州牙城來了。 城中的道路上,許再思看到一隊隊的百姓排隊領取糧食,手中還拿著一枚枚竹簽模樣的籌碼,便隨口詢問一旁領路的莫邪都軍士這是什么事。那軍士隨口答道:“啟稟許將軍,圍城雖然時間不長,可是那些一日做方得一日食的升斗小民可要斷了頓了,于是范長史便下令百姓可以到工地上去做工,換得糧食,這些竹簽便是做工換來的籌碼,這樣一來可以賑濟饑民,免得讓他們無以聊生,鋌而走險;二來杭州城中多有廢墟,也可以早點修補完畢?!?/br> 許再思點了點頭,只見被燒毀的廢墟已經被清理干凈了不少,還有用的磚石都被清理到一旁,以為將來之用,遠處城墻的缺口處,傳來一陣陣勞作的號子聲,顯然是在修補,整個杭州城雖然還是滿目瘡痍,可是人來人往,氣象已經完全不同。許再思雖然是個武人,可在湖州也當過防御使,管過民事,雖然還不能完全了解呂方的行事,也依稀感覺到了幾分呂方與其他武人的不同。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經到了牙城下,看到這還是數年前由錢繆修筑而成的堅城,許再思不由得暗自思忖道:‘“呂方這廝不但會打仗,經濟、料民也都在行,若錢繆那廝當年也有這般本事,又如何會用壯士服苦役,激起兵變,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br> 為王前驅 第273章 書信 第273章 書信 待到許再思剛進得越王府中,只見呂方身披緋色官袍,在階下相迎,趕緊拱手謙讓道:“呂公何須如此客氣?!?/br> 呂方上前扶住許再思,把臂一同上堂道:“若非許將軍相助,呂某豈有今日,城破之后,瑣事繁多,呂某若有怠慢之處,將軍且請海涵?!闭f話間,二人上得堂來,只見諾大的節堂之上,竟然只擺了兩張幾案,主座旁侍立著一名絕色女子,正是沈麗娘。 許再思看了一愣,一旁的呂方來到那女子身旁,笑道:“今日飲宴,并無他人,只有呂某和麗娘在此,許將軍無須拘謹?!闭f到這里,呂方又對沈麗娘介紹道:“這位便是武勇都左衙指揮使許再思,我軍攻取杭州,便是仰仗許將軍相助?!?/br> 沈麗娘聞言,起身斂衽行禮,又親自為其斟酒為壽,許再思此時如落入五里霧中,只得接過酒杯滿飲了,呂方又連連敬酒,說些市井間的趣事,曲意奉承,許再思不知不覺間也就松弛了下來,待酒過三巡,呂方放下酒杯,從身后取出一個包裹萊,推了過去笑道:“不日許將軍便要東渡浙江,創下一番基業,呂某這里有件小物件送與將軍,萬望笑納?!?/br> 許無忌接過包裹,疑惑的打開一看,里面卻是件銀光閃閃的衣服,入手自仔細一看,竟然是無數個細鐵環編制而成,如此亮閃閃的,想必是上面鍍了一層銀,約有四五斤重,領口處有一個相連的頭套,在心口要害處還有一面銅鏡,想必是護心之用,端得是細致無比,也不知如何打制而成,只聽到呂方在一旁說道:“戰場上刀劍無眼,這件鎖帷子便送與許將軍護身,此物可穿在盔甲之下,只要不是被槍矛直接刺中,便無性命之憂?!闭f道這里,呂方就將這件鎖帷子接過套在一旁的一個事先準備好的木架上,取出佩刀一連砍刺了四五下,果然沒有傷到分毫。 許再思穿在身上,果然舉止如意,并無一般盔甲一般難受,不由得嘖嘖稱奇,道:“這鋼鐵想不到也能如金銀一般,化為繞指柔,編織成衣,這等厚禮,末將便收下了。呂公方才說不日便要送我等渡江,莫非是水軍的事情準備的差不多了?” “不錯,最短十日,最多半個月,呂某自當恭送大軍渡江?!?/br> 廣陵,吳王府,楊行密斜倚在錦榻上,正在與顧全武、李彥徽、李神福等人商議軍機。隨著天氣的轉暖,他的身體好似也好了不少,往日那種劇烈的咳嗽也少了許多,面前的幾案上放著數封帛書,他不是的用手指輕輕敲打著幾案,好似有什么難以決定的事情一般,過了半響,楊行密突然問道:“淄青王師范趁朱溫出師關中,潛兵偷襲關東諸州;田覠秘密秘密派人與奉國節度使朱延壽勾結,意圖謀反;湖州刺史呂方上書求取湖、杭觀察使,并稱杭州乃東南大郡,非德高望重的大臣不足以鎮守,請派重臣擔當杭州刺史一職。全武以為這三樁事情當如何應付?!?/br> 此時的顧全武形容枯槁,須發皆白,渾然好似一下子老了十余年一般,自從錢繆死后,楊行密便延請他在吳王府中擔任節度判官,參與軍機,信任不二。他將那三封書信又仔細翻閱了一遍,沉吟了片刻,答道:“朱溫出兵關中經年,欲挾天子以令諸侯,如今宣武兵悉數在關中,關東空虛,王師范之亂乃心腹之患,朱溫定然要速速出關,無暇屠滅鳳翔李茂貞。則朱溫雖強,但西有李茂貞,北有河東李克用,東有王師范,定然無暇他顧,此時正是大王用武之機。田覠侵略四鄰,招募叛離,已非一日,其人若梟鳥,若不飽食,定當弒主,朱延壽手下兵士強悍,又位處壽州要地,若讓其引外敵而入其禍非笑,不可以大兵討伐,當以計破之,而第三樁?!贝f到這里,顧全武的臉上突然泛過一絲紅色,顯然是又想起愛子死于呂方手中的舊事,楊行密看到他這般模樣,嘆了口氣,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 一旁的李彥徽對呂方早已懷恨已久,搶道:“大王,呂任之視王令如無物,又窮兵黷武,絕非善類,他這信不過是為了求取觀察使之位,拖延時日,以求他日再逞罷了,依在下看,當將其調入廣陵,委一閑職,掛起來便是?!?/br> 楊行密卻是不置可否,轉頭對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李神福問道:“神福以為當如何呢?” “某以為這般做不妥,呂任之連上元節到廣陵都稱病不來,更何況這節骨眼上將其調回當個空頭官,這不過是逼他謀反吧,如今國家多事,若田、呂二人聯手,只怕長江之南,非復為大王所有,那時朱延壽若是起兵相應,引宣武兵渡淮,那時便大事去矣?!?/br> “田、呂二人不過是一丘之貉,這兩人在董昌之亂時便聯通一氣,后來武勇都之亂時又一同出兵杭州,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大王切不可猶疑不決呀?!崩顝┗丈袂榧拥拇舐暤?。 李神福倒是鎮定的很:“李副使這般說,某家就不敢茍同了。依末將與其共事的印象來看,此人行事獨樹一幟,剛毅果決,氣度非凡,非能久居人下之徒,卻也并非那等忘恩負義之徒。只觀其任湖州刺史后,卻將自己那三千兵悉數留給了安仁義,便知其為人。這等人物,只怕絕非田覠所能驅使。我看若是田覠作亂,此人最多持中立,趁機擴張勢力,倒不會一起叛亂。如今浙東諸州皆無強兵,若我等逼反了他,便是擊破了他們,奪取湖、杭二州,彼等與武勇都也大可渡過浙江,流竄作亂,還要留強兵應對,禍患無窮。若準其請求,遣一人任杭州刺史,監視他的行動,并讓其遣妻子為質,豈不相安無事。待諸事了后,再做處理豈不為妙?!?/br> 楊行密點了點頭,道:“神福此言甚是,且朱溫領軍連續征戰,已經疲于奔命,彼勞我逸,正是攻取上游之地的好時機?!闭f道這里,楊行密高聲喚門外的掌書記高寵進來,道:“承制加朱瑾東面諸道行營副都統、同平章事,以升州刺史李神福為淮南行軍司馬、鄂兵行營招討使,舒州團練使劉存副之,將兵擊杜洪。并遣王茂章、張訓二人領偏師出援淄青王師范,以分朱溫之力?!?/br> 待眾人離去,楊行密吩咐招親軍右衙指揮使徐溫進來,自從其人得了謀士嚴可求后,多次辦事皆有卓見,加之本人平日里也是謹言慎行,在驍勇跋扈的淮南諸將中尤為突出,官職日漸提升,此時已經是楊行密身邊的親信,平日里侍從其長子楊渥,顯然已是潛宅中人。 不一會兒,徐溫進的屋來,楊行密從案上取出一封書信遞與徐溫道:“你且先看看?!?/br> 徐溫剛看了兩三行,額頭上已經滲出汗珠,待看完后,顫聲道:“主公,此事當真?!?/br> 楊行密點了點頭,臉色陰沉如水,道:“不錯,此信乃是牙將尚公昨日捕得兩名商人,在其身上搜的,兩人的伏辯已經對應,皆相符,天下間豈有這般巧的?!?/br> 徐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嘆道:“朱將軍乃是大王親戚,想不到竟做了這等事,好生糊涂呀!”原來朱延壽之jiejie便是楊行密的正妻,算來還是楊行密的小舅子。 楊行密臉上卻是木然:“那你以為當如何行事才妥當呢?” “朱將軍手下兵士精悍,壽州位處淮上重地,若以大兵討伐,只怕他便引外兵渡淮,應以計引他來廣陵,再圖之為妙?!?/br> “不錯,那此時便交與你去辦吧,三日內你拿出個條陳來,事若能成,某不吝重賞?!?/br> 徐溫剛回到府中,也來不及去書房換去衣衫,便直接趕到后院,來到嚴可求的方面前,剛要伸手敲門,便聽到咯吱一聲,門突然打開了,只看到嚴可求臉上蒙著青巾,問道:“徐將軍,楊王府上有事情嗎?” “不錯?!毙鞙攸c頭,訝然道:“我又未曾開口,你又如何知道?” “你方才腳步匆忙,連袍服都來不及更換,想必是有要事,還有你身上穿的是官袍,并非鎧甲,定然是剛剛從吳王府上回來,是以得知?!眹揽汕竽樕淮鸬?。 “先生果然見微知著,非常人所能及?!毙鞙匦闹袑ζ錃J佩的緊,從懷中取出那封書信遞了過去,道:“先生先看看這書信?!?/br> 嚴可求接過書信,細細的看過,嘆道:“田宣州久聞其名,卻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謀反是何等機密的事情,卻遣人越過七八百余里地持書信聯絡,豈有不敗之理?!毖哉Z中頗有不屑之意。 徐溫在一般也不敢出言駁斥,過了半響,嚴可求又問道:“若某家沒有記錯,這奉國節度使朱延壽之姐便是吳王的正妻?!?/br> 徐溫見其一句話便問道妙處,心中欽佩之意又多了三分,。笑道:“不錯,先生果然好記性?!?/br> “楊行密果然是梟雄心性,不過這般骨rou相殘,自損羽翼,我看他這楊家基業也不過是他一世便去了?!眹揽汕罂粐@道,話語中卻十分矛盾,有幾分厭倦,又有幾分鄙夷,還有三分可惜。 為王前驅 第274章 裝病 第274章 裝病 王俞斜倚在條凳上,正啜飲著桌子上的茶水,一雙眼睛卻眨也不眨,緊緊盯著酒肆門口,似乎在等著什么人。這幾年來,他在奉國節度使朱延壽麾下當差,累功已至都押衙,麾下部曲已有千人,在朱延壽手下也是有數的人物了,可此時的他卻身披一件粗布褐袍,頭上戴著一頂葛巾,便如同一名尋常行腳商人一般。眼看已是午時,他桌上這壺粗茶已經換了四五次水,早已泡的沒有味道了,王俞只覺得府中讓清茶一沖,越發覺得一陣腹饑,正要開口喚店小二拿些吃食來,卻只聽到背后有人低聲道:“可是淮上朱壽州的人嗎?” 王俞聽了一驚,右手已經伸入懷中握住護身短刀,慢慢轉過身來,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道:“某家是從江州過來販賣茶葉的,不認得什么豬呀,羊的?!毖劢怯喙鈪s是在掃視四周,看看有無兵士包圍過來,卻看到身后站著一名青衣漢子,文士打扮,臉上被劃了四五處刀傷,看上去有些滲人,雙手卻是空空如也,沒有拿著兵刃,口中道:“鳥鳴山更幽,某家是田宣州的人,兄臺不必擔心?!?/br> 王俞見他說對了接頭暗號,四處又沒有異像,一顆心已經放下了三分,拱了拱手道:“長河落日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且去僻靜處?!闭f罷便離開丟下十幾枚銅錢,出的那酒肆,一路上穿街過巷,到了城東一處舊衣鋪后,王俞轉過身來,低聲道:“為何這次換了別人?!?/br> 那文士神色卻是不變,答道:“先前那人行事不密,已為吳王部將所擒獲,主上派某家來通知閣下小心從事,莫要丟了性命?!?/br> 王俞眉頭一皺,后退了一步,低喝道:“既然那人為楊行密所獲,我又如何信得過你,誰知你是不是被楊行密派來誆騙某家來的?!?/br> “信不信由你,若某家是楊行密的人,又何必如此費事,直接帶兵來將你擒獲,‘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那時想要你說什么還不是簡單得很,又何必如此麻煩?!?/br> 王俞聽了那文士的話,戒備的神色稍微淡了點,問道:“那你冒了風險來找我難道只是為了提醒我?” “還有一件事情,我們得到消息,楊王昨日突然發病,昏厥在床多時,才蘇醒過來,不但手足僵硬,連眼睛都看不大清楚了,只怕大限不遠了,請你將這消息告訴汝家主公,且隱忍些時日,待吳王大限過后,再行大事?!蹦俏氖恳娮笥覠o人,走近了才低聲道,說完后,也不待王俞詢問,便轉身離去,行色匆匆,留下王俞一個人在那里猶疑不定。 吳王府中,楊行密躺在床上,氣息衰微,一旁的正妻朱氏正在垂淚,突然楊行密手上動了一下,朱氏趕緊握住他的手,細心觀察楊行密的安危,只見楊行密雙唇張合,好似在說些什么,趕緊附耳上去,只聽到好似是說:“腹饑?!壁s緊喚婢女取來粥食,端來后試了試冷熱,方才先將其扶起,靠在錦墊上,一口口喂給楊行密吃??蓷钚忻芩坪跎舷骂M已經很難自主張合,喂了幾口進去,卻很難下咽,稀粥不時沖唇角流了出來,沾的衣服前襟到處都是,自己也沒有知覺,朱氏只得從懷中取出手絹替他擦拭,花了好大功夫,才將那碗稀粥喂完了,倒有小半都流出來了。這時楊行密才好似有些清醒了,看到妻子在一旁,口中喃喃的說些什么,朱氏卻聽不明白,楊行密卻煩躁了起來,揮舞著手臂口中罵著什么。朱氏正稀里糊涂,鼻中猛然聞到一陣臭氣,只看到楊行密下身衣衫一片濕熱,才明白丈夫方才是說要小便了,趕緊喚來婢女收拾。朱氏站在一旁,看著婢女忙亂成一團,卻悲從中來,丈夫往日里何等生龍活虎的一條漢子,可此時躺在榻上如廢人一般,連小便都失禁了,若是丈夫逝去后,淮南那如狼似虎的諸將又和如何對待自己母子呢?想到這里不由得大哭起來。 朱氏哭了一陣,覺得心里越發難受起來,卻看到楊行密手掌向自己微微揮動,好似要自己過去一般,便來到丈夫身旁,低聲道:“汝是否有事情要說與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