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回到營中,呂方立刻吩咐召集部下軍議。軍議中,呂方自顧下令所有將士立刻將劫掠來的財物全部整理成包裹,然后每一都中抽出一人押運,像上次一般處理,運回丹陽,整理完畢后,每隊士卒所有行李不得超過六頭驢子裝載的限制,多余的一律沒收。至于劫掠來的營中財物,連夜打包上船,由呂雄一都射生手押運回丹陽。呂方對這次對杭州的進攻有了不祥的預感,正在盡量減少可能的損失,說實話,他對手下士卒的士氣也很擔心,畢竟很多人都已經是飽掠,囊中滿滿。 古代軍隊的士氣一般建立在兩樣東西之上:劫掠的欲望和對于生存的渴望。至于紀律,這不過是一道防波堤,總有被外來的沖擊擊破的時候。雖然開戰的時候莫邪都軍律極嚴,敢于私掠財物、脫離行伍者立刻當場斬首,但呂方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屯兵時,手下各部基本上都輪流派出去劫掠了一番,按照公八私二的比例,士卒大多都撈了不少,回鄉做土財主的愿望都很重,如果不將那些財物先送回去,軍隊行李沉重機動不變倒也罷了,一旦開戰,只怕士兵們更多顧著輜重隊的個人財物而不是面前的敵人,而且就算如此已經飽掠的士卒們戰斗欲望和剛來時也相差甚遠。 諸般事情安排完畢后,呂方回到帥帳中,揮筆疾書,將這邊的情況以及自己對未來戰局的推測寫入給妻子呂淑嫻的書信中,本來他對楊行密在沒有北方朱溫已經逐漸吞并東方諸鎮的情況下,進攻錢繆的結果就并不樂觀,畢竟楊行密的作戰意圖就沒有確定,一開始派出宣潤二州的軍隊和泗州防御使臺蒙攻擊杭州周圍鎮戍,其目的不過是為了牽制錢繆吞并舊主董昌的行動,保持自己南方背后的分裂狀態,防止出現威脅自己的強敵。其后隨著對錢繆軍事行動的順利,尤其是宣潤二州軍隊突破浙江,直逼西陵,以及董昌的連續失敗,又改變計劃為吞并錢繆乃至浙江東西二道的大片土地??蛇@一軍事行動事先并沒有在淮南內部取得共識,因此淮南的其他部分并沒有采取協同的政治和軍事行動,例如壽州團練使朱延壽便發動了對淮南上游西侵的攻勢,一舉吞并了靳州、光州,雖然取得了巨大勝利,但是淮南勢力和割據武昌的杜洪接壤,打破了南方諸家藩鎮只見脆弱的平衡,荊南節度使成汭、江西鐘傳、武安節度使馬殷等南方藩鎮也為淮南的實力急劇膨脹而驚恐,開始招引宣武朱溫的勢力滲入,估計不久的將來,在朱延壽剛剛擴張的領土處,就會與那些藩鎮和宣武入侵軍發生戰爭,那時候,淮南兵分多路,處處都兵力不足的窘態就會暴露出來,身處于錢繆戰爭第一線的自己,還身為雜牌軍,被丟下斷后的危險是極大。寫到這里,呂方停了下來,想要整理一下思路,把自己對丹陽下一步經營的策略寫清楚,順便把自己和沈麗娘的感情也詳細說明給妻子聽,他已經下定決心,娶沈麗娘為自己的平妻。正在此時,背后突然有人低聲嘆道:“原先我讀《史記》,留侯說王者殆天授也,還有些不以為然,以為人非生而知之者,豈有天授才智的,今日見了呂將軍方才知道上天造化之奇,又豈是陳某這井底之蛙所能全窺?!?/br> 呂方聽了一驚,自己入帳時明明吩咐過衛兵不讓他人入內,何時自己背后竟有了一人,回頭一看,卻是那先前替自己挨了陸翔一掌的陳允,只見他臉色蒼白,半點血色也無,上身披了件尋常士卒常用來披在外面的布袍,兩眼滿是驚嘆羨慕的亮光,正盯著自己方才給妻子寫的信上。這時陳允猛然咳嗽起來,呂方這才想起對方剛剛受了重傷,趕緊上前扶他坐下,坐下的過程中,呂方感到對方的右手冰涼,便如同戰場上重傷垂死的一般,想起若不是他攔住陸翔這一擊,只怕自己此時已經是個死人了,趕緊開口謝道:“多謝陳先生舍命相救,否則呂方此時只怕已是陰間一鬼了,救命大恩,當真不知如何報答?!闭f道這里,呂方弓身便要跪下謝恩。 那陳允趕緊將呂方扶住,搖頭答道:“呂將軍千萬必要這般,折殺了我,自古以來有說,王者不死,既然天命在呂將軍身上,必有百神呵護,縱然陳某不挨這一掌,那陸翔也傷不了你分毫,陳某又豈敢貪天功為己有,萬萬不可?!?/br> 呂方被陳允這一席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得頭腦,弄了半天才聽陳允解釋清楚,原來中國古代有一種宿命論的觀點,認為若是天命在某人身上,必然不為外力所侵害。 尤其是殘唐五代時,這種陰陽術數之學極為昌盛,例如《舊唐書》中便有記載,唐太宗時,便有《秘記》云,“唐三世之后,便有女主武王代有天下?!?/br> 于是太宗便密召當時的著名術士李淳風詢問,李淳風推算那人當時已經出生,在皇宮中,從此不渝三十年,當有天下,殺戮李氏子孫殆盡?!疤诒阏f:”可否將疑似盡殺之,如何?”李淳風回答:“天之所命,必無禳避之理,王者不死,多恐枉及無辜,且據上象,今已成,復在宮中,已是陛下眷屬,更三十年,又當衰老,老則仁慈,雖受終易姓,其于陛下子孫,或不甚損,今若殺之,即當復生,少壯嚴毒,殺之立仇,即殺戮陛下子孫,必無遺類?!碧铺诼犃?,也只得罷休。就連當時的英明天子李世民,也不得不在那種神秘的力量面前低頭,尋常人更是深入人心。陳允看到呂方在給妻子書信中對戰局的分析,聯系起呂方在丹陽的種種作為,便認定這是天下大亂,氣運鼎革,上天遣圣人出來掃平群雄,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他先前因為容貌丑陋屢試不第,偏生又自負其才,雖然隱居于山林之中,但建功立業之心比起尋常士子更是緊迫,如今好不容易看到這樣一個明主,那還不趕緊投靠。呂方聽了也是哭笑不得,不禁暗自得意,沒想到穿越眾的必殺力量,王者之氣,自己總算也是修煉也有小成了。 唐宋之交乃是中國社會一個巨大變革的時期,隨著平民知識分子的增加,教育的下移,下層社會的精英分子不斷增加,他們也要求能夠進入統治集團,發揮自己的能力并且分享一部分權力,可惜舊有的世家高門杜塞了很多道路,在唐代,科舉制度只不過是選官諸多途徑中很小的一塊,即便是考上了進士及第,也未必就能授予官職,而且科舉考上的官吏還往往為世家高門所歧視,唐代牛李黨爭的原因也有部分在于此。所以后期的藩鎮和流寇的群體中經??梢钥吹竭@些寒族知識分子的影子,陳允便是其中一員,所以雖然他先前許諾為陸翔向呂方復仇,但那只不過是出自友情,本身對呂方的行動并沒有什么反感,甚至對那些被剝奪蔭戶和田地,打入塵埃的世家豪門,他內心深處還不無一絲快意,所以第一次刺殺呂方時,聽到的那些話,立刻便覺得很對他的胃口,所以沒有出手,現在更干脆投到呂方麾下。 呂方心中暗喜,他這些日子來擔心的就是哪天早上一覺醒來,自己的腦袋就不在脖子上面了,每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唐傳奇》里面聶隱娘、空空兒的故事,就覺得背后一陣陣發寒,故事還是那個故事,不同的是自己由昔日的讀者變成了故事里面的反角了。如今得了陳允,不但不再擔心有別人刺殺自己,要是碰到對方有些良將打也打不過,錢也收買不了,反間計也用不上的,還可以干脆派陳允結果了他,畢竟到現在為止,莫邪都還沒碰到什么硬把子,呂方可不認為自己像王茂章說的那樣,什么潤州第一強兵。他的計劃是弄到兩三州地盤后,便種田爬科技樹,用火繩槍和長矛西班牙大方陣推平敵人。 想到這里,呂方臉上趕緊掛上一副禮賢下士的表情,將陳允扶起來,細心詢問一下對方的病情,還不忘旁敲側擊一下對方怎么會在自己帳中出現,畢竟一個老是神出鬼沒的手下也挺嚇人的。 下江南 第108章 定情 第108章 定情 原來陳允為保護呂方挨了陸翔一掌后,因為傷勢很重,大家便不敢挪動他,便放在呂方的帳中歇息,后來呂方趕去安仁義大營時,沈麗娘一直在照顧陳允,親兵隊首領王佛兒隨呂方同去了,剩下人也沒人敢命令沈麗娘將陳允挪出帳外,呂方回來后又事情極多,一時間眾人竟把這樁事情給忘了,倒把呂方嚇了一大跳。 呂方聽說沈麗娘也在帳后,趕緊快步走到麗娘身邊,只見麗娘正趴在床頭,陳允跟在后面進來,低聲說:“在下受傷后,夫人照顧在下,方才才有時間休息了片刻,我等還是出去吧,免得驚擾了她?” 呂方點了點頭,想到此時還不過是四月,早晚天氣還有些涼意,解下外袍蓋在麗娘身上,才走出帳外,考慮了片刻,轉過身對陳允說:“陳先生,我有件事情想托付你,不知可否屈尊、” 陳允臉色一變,不顧身體還有傷,躬身行禮道:“呂將軍,在下已經決心投入尊駕麾下,將軍只管吩咐既是。軍中最重上下之分,如果予在下殊遇,只怕軍中將士不服?!?/br> 呂方聽了一愣,這人進入角色倒是快得很,倒不用擔心他依才傲物,和自己手下搞不好關系了,趕緊扶起陳允笑道:“陳兄小心身體,我要你做的也是些私事。先前我寫信給拙荊你也看到了,這次作先鋒實在是九死一生,麗娘雖然劍術超群,可畢竟是個女子,我想讓你送她回到丹陽。我也不瞞你,我本是贅婿出身,夫人也德行卓著,在軍中威望甚高,若讓其他將佐送她回去,我也有些不放心,陳兄不但武功絕頂,而且先前在軍中沒有什么瓜葛,所以才將麗娘托付給你,不知可否請陳兄辛苦一趟?!?/br> 陳允聽了呂方的話,心底已是雪亮,原來呂方出兵前覺得形勢危險,想把沈麗娘送回丹陽,免了后顧之憂,可又害怕自己夫人對沈麗娘下毒手,便讓自己來做這個保鏢,心底是又喜又惱,喜的是呂方將這等隱私的事情托付給自己,顯然是對自己信任得很,而且明顯也是考慮到了自己的傷勢未愈,看來這呂方倒不是個刻薄寡恩的主君,惱的是呂方這明顯是把自己以劍客一流人物待之,可自己雖然武功絕頂,可平日里一向以濟世安民的大才自詡,去當呂方的小妾的護衛豈不是委屈了自己,想到這里便要開口拒絕,卻又想到剛剛投入莫邪都中便拒絕主君的命令,這哪里是一個臣下的本分?正猶豫間,帳內突然傳出一個清麗的聲音。 “我不去丹陽,再危險也要和你在一起。你要是不讓我去,我便一個人跟著你去?!?/br> 呂方聽了一驚,轉過身往聲音來處看去,卻是沈麗娘站在帳門口,身上裹著的正是呂方剛剛給她披上的戰袍,她身形本就窈窕,裹著呂方的戰袍更顯得嬌小柔弱,我見猶憐。 “你什么時候醒的,為何不多休息一會?!眳畏娇粗黠@消瘦了的麗娘的臉龐,心知是自己那天接到發妻的來信,與其說出絕情話語的原因,想到這里,心頭滿是愧疚之情,說話的口氣又溫柔了三分。 “你方才進來看我的時候,便醒過來了,我輩練劍的最是敏感,象你這么重的腳步,離得丈外就知道了?!鄙螓惸锓讲磐德爼r對自己的安排,熱戀中的女子最是敏感,立刻便從中明白了愛人對自己的關心和情意,心情大為歡暢,此刻目光流轉,兩腮微紅,雖然未施脂粉,依然艷麗不可方物。連在一旁的陳允也暗自贊嘆不已。 “就是因為這次危險我才要呆在你身邊,不然就憑你兩下三腳貓的功夫,遲早讓那刺客取了首級去,那次大江之上,若不是有我在,你不早就被那巡檢船打到江里去了?”沈麗娘說道這里,回憶起了那日兩人在江上心意相通,挾持敵將,化解危機的情景,嘴角上翹,不禁莞爾笑了起來,突然沈麗娘的臉上露出一絲愁色,話語中也有了三分苦澀:“再說我獨自一人去丹陽算的什么,又有什么臉子去見你的家里人?”麗娘的聲音越說越小,說到最后一句,宛如蚊吶一般,幾若不聞。 呂方聽了麗娘后面說不愿意去丹陽的理由,心中也暗自點頭,畢竟現在麗娘與自己并無名分,從理論上來說,麗娘不過是莫邪都的一個俘虜而已,若麗娘去了丹陽,光從身份來說便尷尬的緊。往深一層想,發妻淑嫻雖然在來信中勸說自己納麗娘為妾,但女子性妒,見到麗娘這等國色,誰知道會不會給麗娘什么苦頭吃,再說自己打算是娶麗娘為平妻,并非妾,這個可會讓呂淑嫻萬分惱怒的事情。自家人知自家事,呂淑嫻行事外柔內剛,行事果決,絕非尋常婦人,不但呂雄等出自七家莊的舊部視其為女主人,便是陳五、范尼僧、龍十二等人對其胸懷行事也是十分敬佩,尤其是這次自己出兵后,丹陽豪族反叛,呂淑嫻鎮守劉繇城,為范尼僧出擊免除了后顧之憂,在丹陽縣內的威望更是極高,莫說給沈麗娘些苦頭吃,便是找個機會要了沈麗娘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陳允武功雖高,但面對自己人的算計,只怕也未必能成。想到這里,呂方的便改了主意,笑道:“也好,離了你和陳先生,我還真有些害怕,不過這次實在危險的很,非先前可比,若情形不對,我讓你先走,千萬不要猶豫?!?/br> 沈麗娘搖了搖頭,隨手將腮邊的散發捋齊,道:“生便同生,若是情勢不利,麗娘也不獨生,同死便是?!?/br> 呂方喉頭一陣哽咽,本欲還想勸說,突然唇邊一陣柔軟,勸說的話語便堵在肚子里說不住來,原來是沈麗娘突然上前掩住了呂方的嘴。呂方正驚愕間,他自從來到這世間,就未曾見過這般“現代”的女子行徑。沈麗娘低頭靠在呂方的胸前,牽著呂方的右手環抱自己的纖腰,低聲說:“呂君莫要怪我任性,自從那次刺殺安仁義,喪了叔父,這世間我便再無一個依靠,這孤單無助的滋味我實在是不想再嘗了?!闭f到這里,呂方胸前感到一陣抽動,原來是麗娘低聲哭泣起來。就是在前世,呂方便不會對付女性的哭泣,這邊更是沒有沒辦法。只得苦笑著對旁邊正看熱鬧的陳允苦笑道:“讓陳先生見笑了?!?/br> “哪里哪里,沈小娘子至情至性,實在是難得,陳某羨慕還來不及,哪有見笑的道理?!?/br> 沈麗娘哭了好一會兒,方才離開呂方的懷中,不好意思的鉆進帳中去了。陳允正要告辭,呂方笑著挽留道:“先生莫急,我還有件事情,這次進軍十分危險,你重傷未愈,還是先留在安將軍營中休養吧?!?/br> 陳允搖頭道:“陸翔那一掌雖然沉重,但畢竟他和我相交多年,武功路數清楚的很,又運內功相抗,事后立刻服了傷藥,已經好了五六分了,只要再將養些時日便好。陸翔上次沒有得手,定然還要再來,他武功高強,恐怕只有我抵得住,又豈能獨自在他處養傷?!?/br> 呂方卻搖了搖頭,笑道:“如果是為了這個,那就更不要麻煩陳先生了,畢竟陳先生和那陸翔是多年好友,我手下很缺你這般讀書人,就不要在這邊擔當護衛,免得傷了朋友之義,我讓親兵防備嚴密些,加上麗娘,那陸翔也未必傷的了我?!?/br> 陳允聽到這里,心底頓時一片火熱,他就是害怕呂方老是記得他一身武藝,以劍客一類人待之,結果反而辜負了腹中學問,突然躬身施了一禮:“在下挨了陸翔一掌,已經全了與他的朋友之義,再次相見,便如同陌路人一般。既然投入將軍麾下,自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還請將軍切莫以外人相待,便如同身邊將士一般驅策便是?!?/br> 呂方聽了一愣,轉而一喜,有這等高手護衛,這次生還的希望自然是大了不小,拱手笑道:“如此便麻煩先生了?!痹谛牡姿€是以客卿看待陳允,并沒有如同身邊將佐一般相視。那天他看到陳允寧可白挨陸翔一掌,也不愿意和他交手,顯然是個重義之人,自己讓他留在安仁義那邊,固然有讓其好好養傷,不愿讓其為難的想法,也有陳允和陸翔關系太密切,不愿把自己的性命交在這樣一個人手上的原因。沒想到這陳允是個及其果決的人,他雖然和陸翔一般都未曾出仕,但原因截然不同,陸翔是看到如今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只求茍全性命,拒絕了許多做官的機會,再說陸家本是丹陽大族,陸翔身為族長就算不出仕,對丹陽的影響力也大得很,而陳允就不同了,他家雖然也算當地大族,可他本人不過是疏族,相貌長的又丑陋,出仕是欲求不得。如今一旦認定呂方為明主,自然傾心投靠,莫說不過陸翔一個朋友,便是妻子親族只怕也要殺了明志,古人說的“殺妻求將”之徒大概便是他這類人,往深處講,他當時沒有出手將陸翔擊斃當場,也未必沒有怕呂方以為其不恤朋友之義,不敢重用的原因。 下江南 第109章 市場 第109章 市場 自莫邪都離開丹陽,南下以來,抄略財物頗多,自黃巢之亂后,藩鎮混戰,無論關東關西,河南河北這些昔日富饒區域,皆十分殘破,倒是相對于新開發的浙江東西二道海整完的很。呂方出兵時便留了心,將搶來的民船整理齊備,不像其他潤州軍一般隨用隨搶,用完便燒毀丟棄,而是分門別類,加以整理。對于熟識cao船之計的民夫,雖然也是如同其他軍隊一般直接強拉來,但別立一營,從他們中間抽出人作為首領,也發給足夠的口糧,甚至還有每月還有三尺絹布,半石米的薪給,雖然少的很,但比起其他軍隊連飯都不給吃飽,算的上是天堂了?;茨宪娔舷?,鎮海軍又和董昌激戰,浙江東西兩岸近千里地,竟無一處太平之地,比較起來,莫邪都中倒還算一個安生之處,所以這幾個月累計起來,加上那日江上被呂方俘獲的鎮海軍巡檢船隊,莫耶都還有了一支小水軍,為掩人耳目,呂方便以補給船隊稱呼,這些日子來,宣潤二州軍隊都因為四處劫掠而富裕,雖然大頭都在將領手中,但中下級軍官和士卒們手頭也有許多值錢玩意,呂方便打上了這個主意,他讓高奉天在軍營外開辦市場,出售酒rou、開辦傀儡戲等各種緊缺之物,收購士卒手中各種財物,緊缺的便從丹陽用自己的船隊運來,獲利極豐,短短不到十余天來,粗略一算竟進賬五萬余貫,連呂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其他營內的將領也有些眼紅,只是他們沒有自己所屬船隊,便是知道哪些東西緊缺也無法運來。那日在浙江上被俘的鎮海巡檢船隊頭目周安國打仗不行,干起水運來倒是一把好手,百余條大小不一的船只,近兩千船員民夫讓他整理的井井有條,呂方便讓他在莫邪都中掛了個虞侯的職務,專干這水運的事情。眼看莫邪都要出兵移營,呂方和高奉天商量后便決定先將現有公私財物全部運回丹陽,免去后顧之憂,這獲利甚豐的軍中市場生意能做一天便做一天,便讓那周安國在船隊中選上三十個精明可靠的留在營中擔當此事,同時讓那徐二帶領二十名親兵留在潤州軍中做留守監視周安國。莫邪都中士卒對于上交財物統一運回丹陽也有經驗了,知道是大戰在即,上次托付運回財物的士卒,在丹陽有親眷好友的,都已經來信證明收到托付財物,也已經安心,即使如此,等把一切安排停當,也已經是兩天以后。 看著最后一條滿載著財帛的船隊離開碼頭,開回丹陽,呂方和手下個個將佐也都已經是筋疲力盡,比打一場打仗還累。眾人正往回走,左廂指揮使龍十二嘆道:“我今日才知道,當將軍的這般麻煩,還要管士卒們每個人有多少財物,要交給誰,還要一個個登記成冊,還好我在家里時還讀過點書,否則哪里能成?!?/br> 陳五也是連連點頭,他的右廂大半是后來從丹陽招募的本地士卒,不像龍十二手下基本都是交給留在丹陽的袍澤或者新納的妻子,親屬眾多,登記起來更為麻煩,也跟著抱怨道:“我可是跟了將軍后才學過點書寫計數,這些天可把我給折騰慘了,不過我從十五歲當兵,跟過的刺史、鎮將不下七八個,怎么從沒聽說過處理士卒財產還這么麻煩的?” 旁邊將佐聽了都連連點頭,只有呂方倒是聽出了好奇心,便問陳五原先他們將領如何處理這般情況。他一開始便是在七家莊這種土豪軍隊中呆著,手下的與其說是士兵,不如說是拿起武器的武裝農民,每次出擊都要由長老會任命將領,根據親族關系劃分行伍,隊正、伙長等低級軍官也是士卒們推選出來的,一旦戰事結束,軍隊頭領的身份便不再有效,和普通士卒無二。呂方出身不過是個普通莊客,若不是娶了莊中大族呂家的嫡女為妻,得到呂家的支持,縱然李、白復生,也難以當上軍中頭領,更不要說執政了。這樣的軍隊分享戰利品是士卒理所當然的權利。后來七家莊軍勢強盛,四周并無對手,獲取戰利品甚至成了士兵出戰的主要動力。直到攻下壽州,呂方南下丹陽,脫離了七家莊的影響,才建立了對自己手下軍隊的絕對控制,若是留在徐城七家莊中,就算他在軍中的威望再高,只要長老會一聲令下,他手下的士卒十有八九會倒戈相向,原因無他,軍隊的組織成分使然。 陳五皺著眉頭答道:“昔日軍中士卒很少能有這么多財物的,大多都是除了衣服盔甲兵器,別無長物。畢竟大頭都讓將領們拿走了,便是落在士卒們的那點,也會被隊正、都頭們以代為保管為由,索要走,那些有財物在頭領保管的,往往會被故意弄死,好吞沒不還。若是團結兵(唐代的地方兵制。一般只用來對付流寇的自衛軍隊,主要由當地豪強自己組織)還好些,就在家邊上,頭領也都是鄉里,不會太過分,得了財物還可以留給家中,若是其他的往往十余年都回不得以此家,家中情況早已不知,手頭有了財物也趕緊吃喝花掉,免得給自己惹禍,所以集市中往往有人拿一套銀器只換來幾身衣服,幾頓酒rou,便是這個原因,我當了十五年的兵也沒碰到一次這種事情?!?/br> “聽說古時名將若是碰到士卒私藏財物妨礙進軍的,直接下令讓他們交出來,全部燒掉便是,若有不從的,一律按照不尊軍令處斬便是?!迸赃叺凝埵x了些書,趕緊補充道。 “一套銀器只換了些衣服和酒rou?奉天,這可是真事?!眳畏絿樍艘惶?,轉過頭詢問主持集市的高奉天。 “是有這種事情,不過那也是偶爾,大部分還是平價買賣,我等做生意一向是公平交易,童叟無欺?!?/br> “公平交易,童叟無欺?!眳畏娇粗叻钐炷菨M臉誠懇的笑容,內心只有一個感想:“真黑呀。我說十來天就能賺五萬多貫,當年在善德寺明搶財物也就到手一萬多貫,感情宣潤二州士卒們搶來的大半都來了我這里” “將帥貪婪,侵奪士卒私財,為害大焉。許多藩鎮兵變便是起源于此。我軍這般作為,士卒皆有恒產,有恒產者有恒心,自然也不易發生兵變?!闭f話的正是莫邪都的親兵隊長王佛兒,呂方聽了暗自點頭,這王佛兒在進入自己手下時不過是個流民頭目,其后苦讀兵書,這一年多來,倒是氣質大變,一個親兵隊長看來倒是委屈他了,待到有了合適的人選替代,便可將其外放除去獨領一軍, 眾人正說著,突然親兵來報,泗州防御使王茂章已經快到營門,呂方聽了,趕緊帶眾將趕到營門,只見營門口一隊人馬,為首的便是王茂章。呂方趕緊上前兩步,笑道:“王使君為何不先遣人來報,也好讓末將準備一下也好迎接,這下倉促間只怕怠慢了使君?!?/br> 王茂章卻并不領情:“不必了,我已被任命為前營都統,你喚我王軍頭便是,不必扯這些虛文,我帶的兩千援兵已到,歇息一日,明日便要進軍,這次來也就看看你準備的如何?!?/br> 說話間,王茂章已經走到指揮使營帳前,他立刻用一個久經考驗的老兵的眼光開始觀看莫邪都的營寨,很快他眼神里便滿是贊賞的眼神,對呂方說話的口氣也溫和了少許;“先前聽犬子說呂將軍營寨部署得法,今日得見,果然不凡,不過這營寨好像和我朝軍中法度頗有不同,卻不是呂將軍是從哪里學來的?” 眾將頓時眼光都聚焦到了呂方的臉上,唐時修筑營壘之法大半出自《李衛公問對》,講求的是防御借助地勢,便于引水放牧的地址。而呂方的營壘完全是按照他在現代看到的古羅馬營寨資料,整個營壘選址都是在平地,四周先是壕溝,然后便是土壘,土壘上還有木柵欄,營門口都有望樓和箭樓,如果住的時間長,在土壘后面一段距離一般都有一個箭樓,在土壘內壁和住宿區之間還有一段空地,以免被營壘外的敵軍箭矢射中,從處于高地的指揮使大帳看下去,整個莫邪都的士兵營帳如同棋盤一般,各個部分的軍隊各居其位,一目了然,便是遭到突襲,士兵們也絕不會出現找不到軍官,失去秩序的情況。王茂章是內行人,不住的贊嘆:“便是那周亞夫的細柳營也不過如此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