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安仁義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br> 過了會兒,錢繆使臣進得帳來,卻是個儒生,雖然面目丑陋,但雙目有神,氣度儼然,顯然是個精明角色。那使臣卻既不行禮也不不說話,自顧一個個細細打量環坐著的宣潤二軍將佐,便如同看到珍惜之物一般。 安仁義本是一個武人,看那使臣旁若無人的自顧四處查看,卻將坐在上首的自己全然當做不存在,胸口一股無名火便竄了上來,口中罵道:“哪里來的狂生,這般無禮,莫非潤州軍中沒有殺人之刀嗎?”下首侍立的衛士隨之同聲怒喝,數十名勇士的聲音回蕩在帥帳中,動人心魄。 那儒生倒鎮定的很,向安仁義得方向斂衽行禮道:“上首坐的可是潤州團練使安將軍?” 安仁義也不答話,只是盯著那使臣看他的下文,那儒生繼續說道:“在下方才進營來,安將軍營壘森嚴,士卒皆是百戰余生的猛士,帳中將佐也是一時翹楚,安將軍果然是天下英豪,只可惜這班基業倒是錯給了主人?!?/br> 安仁義聽到這里心頭更是怒了三分,說話的口氣反而平靜了下來,只是語意透出一股冷意,若是熟識他性情的手下便明白這是他起了殺意的先兆:“我安仁義出身不過是代北一牧馬兒,今日執掌方面,麾下精兵數萬,已是富貴之極,你卻這般說,是何意思?!?/br> 那儒生倒好像不知道安仁義已經有了殺心一般,笑道:“若是太平年間,安將軍這般也就快到了人臣的盡頭,好男兒不過出將入相,封妻蔭子罷了??山袢沼羞@般景象,正是好男兒進取的時候,便是封疆裂土,流傳后世子孫也不過是一步之遙而已,將軍若只是想持盈保泰那豈不是可惜了這番基業嗎?”說到這里,那儒生向坐在安仁義身旁的田覠又行了一禮問道:“坐在安將軍身旁的想必便是寧國節度使田覠田使君吧?!?/br> 下江南 第103章 六十萬貫 第103章 六十萬貫 田覠點了點頭,坐在人群中的呂方暗自猜想,那使臣果然不出自己意外,來的目的便是刺激安仁義和田覠二人的野心,讓其有保存實力之心,來穩住這個方向的敵軍,先消滅董昌。他們的想法倒是和自己不謀而合,這個倒是有得商量,既然如此,兩家有分歧的便是索取的代價有多少了,這種談判誰最后亮底牌誰就劃得來,自己且莫出聲,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那儒生也不管帳中眾人眼光不善,自顧說了下去:“自古以來,沒有樹木根本朽壞而枝葉茂盛的,董昌執掌兩浙十余年,兵多糧足,富貴之極,可一旦篡號謀逆,立刻部下背離,自己處于圍城之中,族滅之期不遠,所為何者,長安天子雖然衰微,但民心未厭,彼不忠于上,其下也不忠于他,是以雖有數萬之眾,山積之富,卻土崩瓦解。如今安將軍和田使君二人各自兵力強盛,若上貢奉朝廷,求取王命,便是一方諸侯,宣潤二州四周暗弱,皆可取之。又何必抗拒朝廷詔命,救援逆賊董昌呢?” 呂方在旁邊這才聽出了味道,這使臣繞了個大圈子,是讓安仁義和田覠二人直接去向皇帝求取官職,跳過楊行密,雖然理論上說,田覠是寧國節度使,安仁義也是潤州團練使,這兩人都是有權利直接向朝廷上書的,可他們畢竟是楊行密手下的人,這么做簡直就是直接跟楊行密說要鬧獨立一般。這樣一來淮南一方內部分裂,勢力自然大減。至于什么董昌是謀逆一方,那不過是個幌子,淮南這么做是幫助逆賊之類的話,鬼都不信,朝廷自己的詔書也是三天兩頭都在變,也沒人把他當回事。只要不要傻到觸犯稱帝那種底線,給四周勢力以攻擊自己的借口,那就沒事。那使臣這么說的目的是給楊行密和田覠、安仁義之間打下釘子,倒是用意深遠的很。 安仁義本是梟雄本性,叛服無常,他早先在塞上是從李克用,而因為有過逃至河陽跟隨秦宗權,隨孫儒下淮南殺死秦宗權之弟秦宗衡,他又投降楊行密,這使臣的話他也聽出點味道來了,說他和楊行密之間并無君臣關系,只不過單純的上下級關系,只要忠于朝廷,便可自立一方,偏生現在朝廷不過是空殼而已,誰都可以拿來用用。這話聽起來倒也合他的口味,只是也沒什么實際的,便想讓他息兵那也休想,于是口氣溫和了許多:“你這書生倒也會說話,只不過眼下西陵不過就在眼前,把守的不過是些連槍桿都抓不穩的新兵,淮南大軍兩面夾擊,整個江南西道唾手可得。你卻叫我回過頭去上書朝廷,攻打其他地盤,豈不是放下眼前的牧草,去啃山那邊的沙子嗎?” “安將軍此言差矣,宣潤軍雖然渡江成功,但鎮海軍精銳未損,杭州城內尚有精兵兩萬,越州城下也有近兩萬人,西陵乃鎮海軍必爭之地,若安將軍進逼西陵,那錢使君必當背城一戰,世事無常,安將軍能保必勝嗎?縱然取勝,安將軍手下精兵銳卒必定損失殆盡,那不過是代人受兵鋒而已。何不吞兵于此處,坐看成敗豈不甚好?!?/br> 安仁義聽到這話,笑著看了呂方一眼,意思很明顯:“你看這人和你說的話一摸一樣,莫不是你們兩人串通起來說好了的?!?/br> 呂方回視安仁義一眼,起身道:“你這人好生可笑,我家將軍乃是楊使君麾下大將,兩者本是一家的,哪有身邊么代人受兵鋒的的道理,再說董昌若亡,鎮海軍必定回師攻我,我等在這里白白等待爾等攻打越州,豈不是傻子?!眳畏秸f話時故意在“白白等待”四個字眼上咬得特別重。 那使者果然是個精細人,一下子便聽出了呂方話中的重點,笑道:“自然不是白白等待,若安將軍在此息兵養士,一個月內不進攻西陵的話,錢王愿意出三十萬貫的軍費宣潤大軍?!?/br> 帳中眾人聽了頓時嘩然,這三十萬貫的確是個天文數字,呂方聽了冷笑道:“就算再多錢,我等難道不會自己來取,再說若是局勢變換,錢使君與我等易地而處,只怕縱然再多錢也換不來我等的性命?!?/br> “話說了半天,卻不知這位將軍在貴軍中官居何職?”那使者一開始還以為呂方不過是安仁義手下親信之一,說些安仁義不好直接說出口的話來,但看后來呂方說話越來越不對,竟仿佛是營中主事之人一般,他熟知淮南軍中情況,卻不記得何時有了這么一人,便出言詢問。 呂方還沒出口,上首的安仁義便接過話茬道:“這位便是我潤州行軍司馬,莫邪都指揮使游擊將軍呂方,他此刻說的話便代表我的意思,你但聽無妨?!?/br> 那使臣聽了一驚,原來這個便是偷渡浙江,攻取楓林渡口的呂方,好像聽說那了凡和尚好幾次都在他手上吃了大虧,連私生子都死在他手上了,想不到竟是眼前這個圓臉清秀笑嘻嘻的年輕人。便拱手又施了一禮,問道:“原來是攻破楓林渡口的呂將軍,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卻請問要如何呂將軍才愿意與錢使君停戰呢?” “只要答允我等兩個條件,宣潤軍便不再進攻西陵,甚至可以退回浙江西岸?!?/br> 那使者聽了大喜,畢竟口說無憑,安仁義拿了錢照樣打過來,也沒法找人告他不守信譽,若是退回浙江西岸,除非再被他們攻破渡口,那西陵有浙江天險,便是泰山之靠了。趕緊上前一步問道:“愿聞其詳?!?/br> “一,給宣潤二州各三十萬貫犒軍錢,一共六十萬貫,其二以錢使君嫡子為人質,只要答允我等這兩個條件,我等于西陵停戰?!眳畏叫θ菘赊?,可口中吐出的話語卻如同雷霆一般,把帳中諸人驚呆了。 那使者聽了這話,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看來若不是修養好,只怕當面便要罵出來了。好一會兒功夫,方才平靜下來,恨恨的答道:“六十萬貫也犒賞也就罷了,要錢使君嫡子為質,便是兵臨杭州城下有何區別,這也太欺人太甚了吧?!?/br> 呂方笑了笑:“你若是決斷不下,便先回去請示便是,不過淮南大軍已經南下,若是攻下蘇州,只怕就是你們拿出錢使君嫡子為質,也攔不住淮南大軍了?!?/br> “告辭了?!蹦鞘拐吣樕F青,也不行禮,轉身便走出帳外,看來是憤怒以極。 “這人看起來還好,怎的這么沒有修養,走連基本的禮節都不施?!眳畏絿K嘖的諷刺了兩句,轉過臉來,卻只見安仁義滿臉疑惑的問道:“為何你要這么高的條件,若我是錢繆,說什么也不會答應你這個條件?!?/br> “不錯,我這不過是試探錢繆的底線,若他連質子這個條件都答應,那只能說明他現在情勢已經緊迫到了極點,正是我等進攻的好時候,不然,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而已,我們慢慢還價便是了?!眳畏叫α诵?,心中暗想:“若不把這碗水攪渾,自己這條小魚如何能撈到好處呢?” 錢繆那使臣離開大帳便氣哼哼的上船,一路往西陵方向去了。呂方見那使臣上了船,便回來對安仁義道:“若錢繆真有心求和,最多兩天就會再派人前來商談,那時候再做出結論不遲?!?/br> 安仁義半信半疑的看了看呂方,道:“這次就依了你,我看那錢繆若是有三分泥土性,便不會容得了你這么狠的勒索?!?/br> 呂方回到自己寨中,回到指揮使帳中,一頭躺倒自己榻上,只覺得疲憊之極,兩個太陽xue上仿佛有兩個槌子敲打一番,砰砰作響。呂方正想向平日一般,喊沈麗娘過來幫他推拿一番,卻想起今天上午妻子的來信,只怕今后和沈麗娘再無什么緣分,想到昔日沈麗娘的美麗和對自己的溫柔,不覺得內心一陣難受。不禁喟嘆道:“最難消受美人恩呀!” 呂方正頹然間,突然看見屏風底部空隙有一雙綠色繡鞋,顯然屏風后面躲藏著一人,這軍營之中只有一個女人,屏風后面躲藏著的那人是誰也就呼之欲出了。呂方嘆了口氣,問道:“莫要躲了,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里?!?/br> 屏風后走出一人,正式沈麗娘,雙目含淚,目光如流水一般,若有情若無情,靜靜的看著呂方,呂方心中一陣慌亂,不敢與沈麗娘目光相對,趕緊低下頭去。正在此時,呂方身后傳出一個聲音:“想不到呂將軍不但軍略出眾,連耳目也如此聰敏,陳某躲在榻下竟也被你察覺了?!?/br> 呂方聽了大驚,竟想不到自己這帳中竟藏了兩個人,另外一人竟誤以為被呂方識破,也走了出來。呂方覺得那聲音頗為熟悉,應該是自己熟識的,卻看見面前的沈麗娘臉色大變,竟似看到了什么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趕緊轉過身一看,身后站著的竟是先前刺殺自己的陳允,滿臉都是驚奇之色,顯然是被自己行跡被呂方瞧破驚訝。 下江南 第104章 傾蓋如故 第104章 傾蓋如故 呂方聽了大驚,竟想不到自己這帳中竟藏了兩個人,另外一人竟誤以為被呂方識破,也走了出來。呂方覺得那聲音頗為熟悉,應該是自己熟識的,卻看見面前的沈麗娘臉色大變,竟似看到了什么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趕緊轉過身一看,身后站著的竟是先前刺殺自己的陳允,滿臉都是驚奇之色,顯然是被自己行跡被呂方瞧破驚訝。 呂方正不知是否應該告訴陳允自己不過是誤撞破了陳允的行跡,并非武功出眾,卻只覺身后一陣響動,沈麗娘已經跨上一步,將呂方攔在身后,雙手空空的站在陳允面前,竟要赤手空拳抵擋陳允那可怕地武功。 呂方臉色大變,正要開口召喚衛士,卻又害怕逼得陳允動手,反而害了沈麗娘的性命。卻只見那陳允臉色平靜,雙手平攤開,好像并無惡意的樣子,心頭靈光一閃,莫非這陳允此次前來并非是替陸翔報仇的。 “好一個最難消受美人恩,想不到呂兄連文采也如此出色?!闭f話的卻是陳允,他擊掌嘆道,對呂方先前說出那句妙語頗為激賞:“果然好福氣,能得沈小娘子這等美人傾心,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br> 呂方聽了滿臉苦笑,雖然看不見沈麗娘的臉色,但看她背影顫抖,也知道她的臉色難看之極。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見沈麗娘斬釘截鐵的聲音:“休得胡言,從今日起我是我,他是他,再無半點干系,這次我不過是護衛的職責罷了?!?/br> “護衛?”陳允聽了滿臉都是驚訝,他那天也說了類似的話,可同樣一個沈麗娘卻是臉色微紅,含羞帶喜,顯然對呂方極有情意,只是沒有開口承認罷了,而今日語氣冷若冰霜,比之路人尚且不如。而沈麗娘雙手空空,她一身武功大半都在一柄長劍上,又見識過自己的武功,心知絕非對手,可還攔在呂方的身前保護他,顯然心中對呂方情意不淺,只是不肯承認罷了。往她身后的呂方看去,卻只見呂方臉上滿是尷尬神色,顯然有什么不好在第三者面前說出的話。 陳允突然一笑,斂衽行了一禮,道:“沈小娘子,在下無禮了,不得已之處,先請見諒?!鄙螓惸锖蛥畏秸尞愰g,突然陳允身形一晃,與沈麗娘之間的丈余距離便似不存在一般,便到了沈麗娘身后。沈麗娘反應也是極快,心知若是轉身已是絕對來不及,右腳向前大大跨了一步,想要先拉開距離再說。心念剛動,后頸上便挨了一下,整個人便失去了知覺,軟倒在地。陳允隨手將其托放在榻上,對呂方笑道:“今日前來,不知呂兄和沈小娘子之間發生了什么變故,本來是兩情相悅的,卻成了一對怨偶。卻想這人世間遇到心愛的人已是難得,若那心愛的人能是兩情相悅那更是數世修來的福分。陳某不才,卻想要做個好人,為兩位撮合一番,卻不知具體情形如何,卻不知呂兄可否和我說說?!?/br> 呂方聽了一愣,苦笑道:“陳兄倒是好身手,我自問營中也算戒備森嚴,便是只飛鳥也難進,可陳兄竟視同無物一般,不過今日陳兄來這里所為何事,該不會是要取我項上首級的吧?!?/br> 陳允聽了呂方的問話,笑道:“那天回去后,覺得與呂兄暢談一夜,獲益良多。古人說傾蓋如故,白首如新大概說的就是這樣吧,而且覺得呂兄也是個做大事的人,如今氣運轉移,眼看這天下不再姓李了,天下百姓有倒懸之苦,卻不知圣人何時出世,重開太平盛世,我倒要看看呂兄能走到哪一步?!币妳畏接珠_口想要問什么話,擺擺手止住呂方的話頭道:“至于陸翔的事,我這幾天已經回去和他說過了,你們倆的事情我兩不相幫,他要殺你我不管,但幫他殺你的事我也絕對不做?!?/br> 呂方聽了這話,長出了一口涼氣,頓時覺得肩膀上輕了三分,突然看到這陳允若說他不害怕,那是騙鬼的,只不過怕也無益,強撐著而已。這下去了塊大心病,口中不禁冒出句:“甚好甚好,妙極妙極?!?/br> 陳允饒有興致的看著呂方如釋重負的樣子,笑道:“呂兄在我面前談笑自若,怎的現在如此樣子,不過我先提醒你一句,那陸翔養氣功夫乃是從我這里學去的,一身武功只怕也有我六七分了,而且他文武兼資,你有了他這個大敵,倒是要小心提防?!?/br> 呂方拱手稱了聲謝,心想我該不會是穿越到武俠世界吧,有這么多高手,突然想起沈麗娘被制住這么長時間了,怎的還沒醒過來。俗話說關心則亂,呂方竟有些慌亂起來,上前一步指著沈麗娘問道:“怎的麗娘許久也無動靜,卻不知陳兄使了什么手法,該不會對身體有什么損害?!痹捳Z中滿是關心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