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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提起書包和椅墊,低著頭,悄悄離開。 陳桉,我真的不懂。 她mama看起來那么兇,那么恨她和她那個不學無術混吃等死的爸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么說的但是既然怨恨到了恨不得當初沒生下辛美香的地步,為什么小賣部的名字,會叫美香小賣部呢? 是生活改變了她的初衷,還是她自己忘記了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東西? 余周周回到家里面的時候,mama還沒下班。她放下書包,跑進mama的房間把mama的內衣都泡進洗衣盆里面,用透明皂輕輕地搓,之后生怕投不干凈,用清水漂了四五遍才用小夾子細心夾好晾到陽臺上。剩下的富余時間,匆忙整理了一下屋子,把拖鞋在門邊擺好,安靜等mama回來。 余周周一直反感那種為爸爸mama倒一盆洗腳水一類嘩眾取寵的家庭作業。她羞于對mama說我愛你,也總是認為家庭成員最美好的親情不在于表白,而是日復一日生活中的自然與默契。 她此時也并不是想對她mama表白什么。 只是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激。 謝謝你,mama。 無論如何艱難,謝謝你沒有變成那樣的mama。 余周周知道自己的感恩與慶幸中其實包含著幾分對辛美香的殘忍。 可是她沒辦法不撫著胸口感慨大難不死。 我們總是從別人的傷痛中學會幸福。 沉淀 ˇ沉淀ˇ 外婆病了。 醫院的走廊里面,余周周默默站在一邊,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息到虛無,這樣可以把吸入的消毒水的味道撿到最低。 余周周很少生病,即使偶爾感冒也是吃點藥就會康復。她對醫院的印象除了很小的時候來這里接種疫苗和學校的集體體檢以外,就只剩下谷爺爺去世的那個夜里。 陳桉,我討厭醫院。我總覺得老人生病了也不應該去醫院,踏進大門口,吸入第一口消毒水的氣味,就等于跟死神混了個臉熟。 這種不孝順不吉利的話,她也只敢咽進肚子里。她想阻止大人們將外婆送到醫院去,可是開不了口。 余周周并不是迷信的小姑娘,同班的女孩子熱衷的筆仙和星座血型她一直沒什么興趣??墒撬蚕嘈?,生活中有些邪門的規律,比如當你考試順手的時候,即使不復習也能順風順水地名列前茅;而一旦開始背運,怎么努力都總會栽在小數點一類的問題上導致名次黏著在三四十名動彈不得。很多時候每個人都會在不知不覺地陷入到冥冥中的軌跡里面去。 mama的人脈很廣,從外婆進了醫院到現在,余周周一直沒有見到她,想必是在忙忙碌碌地尋找熟識的主任醫師。 余周周和余婷婷并肩而立,不知道為什么都不愿意坐在醫院走廊里面的天藍色塑料椅子上。那排椅子較遠的一端坐著兩個女人,從打扮上看應該是從農村到城里來看病的,眼神里面都是淡淡的戒備。 看得起病嗎? 余婷婷忽然間開口,余周周愣了一下,這句話里面并沒有一絲瞧不起別人的意思,可是她不明白余婷婷是什么意思。 我四年級的時候在兒童醫院看病花了好多錢,你還記得嗎?那么點小病就那么多錢,你說,他們看得起病嗎?從農村趕到城里來,肯定是大病,住院費就交不起吧? 余周周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病了,病得很嚴重,救的話就傾家蕩產,但是其實也救不活了,只是延長幾個月的壽命而已,你會讓你mama救你嗎? 余周周不由得轉過頭認認真真地看了看余婷婷。其實她們許久不見了,雖然是關系很近的親戚,曾經又在同一個小學,可是除了一同看看動畫片和《還珠格格》之外幾乎沒有什么更多的共同話題。余周周搬走的大半年里面,每周六白天去外婆家看看老人,可是很少遇到余婷婷,她總是在補課,8中雖然沒有師大附中名氣大,但也是非常好的重點校。 上次遇到,好像都是過年時候的事情了吧?鬧哄哄的大年夜,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聽到《賣拐》里面趙本山對范偉說你那是沒遇到我,你早遇到我早就瘸了的時候彼此相視一笑。 這個只比自己大了半年的小表姐,個頭仍然和自己比肩,但是身上有種氣質正在掙脫皮囊的束縛,說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她感覺得到。余周周想不起來很小時候搬到外婆家里的時候余婷婷是什么樣子比如,她是梳著兩個小辮子,還是馬尾辮,或者,是短發?但不管怎么樣,她記得自己那時候總覺得在余婷婷面前非常黯淡無光,也很討厭她的炫耀和聒噪。 是的,那時候的余婷婷,不像能說出剛才那些話的小姑娘。 余周周深深吸了一口醫院里面的消毒水味道,盯著路過的那個身強體壯一手拎了七八只輸液吊瓶的護士,突然笑了笑。 時間在她們身上變了什么魔法?余周周很想找一面鏡子,問問它,那我呢,我有沒有變? 我還記得呢,余周周笑了,四年級的時候,你總說你喘不過來氣,心慌,哦,我還是從你的病里面知道心律不齊和早搏這兩個醫學術語呢。 她們一起笑了起來,余婷婷向后一步,后腦勺靠在了灰白色的墻壁上。 那個年級好多人都得過心肌炎呢,其實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兒童醫院值夜班的專家門診是輪休,我每次來檢查得出的結論都不一樣,一開始說我胃炎,打了三天吊針之后,又說是心肌炎,確定是心肌炎之后,每個大夫給出的治療方法都不一樣,我記得當時有個XX霉素的東西,每次掛上那個的吊瓶,我就會覺得手臂又酸又麻,哭著喊著不來醫院 哦,對的,后來你還帶了一天心臟監聽器,膠布貼得前胸后背到處都是,最后心電圖數據傳出來之后,大夫說你半夜兩點心臟早搏得厲害,病情很嚴重,你卻跟大夫說 余周周停頓了一下,笑起來。 你說,是因為你做惡夢了,有狗熊在追你 聽到余周周提起這些,余婷婷已經控制不住地笑彎了腰,余周周猛然發覺這個小表姐笑起來的時候和自己一樣,眉眼彎彎,好像看不清前路一般。 自己印象中的余婷婷,好像從來都只有兩種表情,小時候的趾高氣昂,以及長大后那些捆綁在《花季雨季》背后憂郁的蹙眉和惆悵。 這樣子,才是她的小姐妹啊。 其實我那時候特別羨慕你,我也想生一場病,這樣就不用上學了,余周周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末了才反應過來,連忙補上一句,我可不是說你泡病號啊! 不過,余婷婷斂了笑意,有些事情,你沒有生過一場大病,就不會懂得。 余周周張了張嘴,還是靜默著等待余婷婷開口。 我那段時間休學好長時間,一開始,同學還總會打電話來問,那時候有幾個關系特別好的女生,還有班級干部,還一起來咱們家,代表全班同學看望我。哦,那時候你上學了,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