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得卿行道(一)
1228812288“煦前些日子得到確切消息,涼鴻后宮蘭步坊,上下七十七人全部被殺。原因是,一名歌姬私自祭拜已逝的伶昭媛?!?/br> 1228812288“什么?!”我大驚失色,腦海中故人音容笑貌一一浮現,她們的姓名便在唇邊卻喚不出聲。蘭步坊是涼鴻后宮的歌舞之處,飛閣流丹,碧瓦朱檐。娘親是其中的舞姬,我十歲前便住于那處。后即便娘親被封答應,我們依舊得空便會回去。在人心冷漠的后宮之中,于我與娘親而言,蘭步坊是我們唯一不用忍受冷嘲熱諷和陽奉陰違的所在。而我之所以喚這一聲“娘親”,也是因為在無名無份的那幾年,在蘭步坊所親耳聽到的,由那些jiejie脆生生喊出的,就是這最純最真的稱謂。 1228812288而如今,蕭紂竟將我彼時的快樂與今時的懷念挫骨揚灰!并且—— 1228812288“煦還聽聞,涼鴻皇帝在下令處死蘭步坊眾人時說了一句,”宗政煦抬眼看我,目光沉沉,“‘不過戲子伶人?!?/br> 1228812288“呵?!闭娴氖菦]忍住一聲冷笑,我終于覺得眼角濕潤?!霸瓉砣绱?。于他而言,從始至終,娘親也不過是戲子伶人。伶婕妤……呵……” 1228812288我笑的淚流滿面,只覺心如刀割,甚至較娘親逝世那日更甚?;秀彼埔姳藭r年少,常將長發梳做雙平髻樣式,鬢發兩側春日簪芍藥,秋日簪秋葵,夏日簪茉莉,冬日初學琴棋書畫舞,易了飛仙髻,金雀釵玉搔頭,我在場中旋轉玩樂,巧笑嫣然。當時蘭步坊中諸位jiejie俱欣喜鼓勵圍在我身畔,娘親卻未見得如何喜悅的緣由,今日我終是明了了。 1228812288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凋紅滿目哀春殘,徒喚逝水為我停?;ǔ吭孪Σ贿^轉瞬即逝,縱然一現曇華,葉瘦花殘,月盈月缺的結局也是注定。 1228812288耳畔似還有娘親燈下獨酌時喃喃而出的詞句,我仰面望著庭中高樹疏影,斷斷續續的隨著娘親輕念“汗浥新裝畫不成……絲催急節舞衣輕。落花繞樹疑無影,回雪從風……暗有情……” 1228812288哽咽難言,我垂首慟哭,不知向何人解釋,尋何人控訴“新妝畫不得,原是因涕淚浥浥……絲竹歌舞,輕的從來也是所謂真心吶。又何來情愫暗生,何談回雪從風……為什么要叫我知道……為什么要我知曉真相!這般千刀萬剮之痛,是將希望盡數剜去,毫末不留啊……” 1228812288即便我此刻痛不欲生,站在我對面的比我年長四歲的少年依舊面不改色,仿佛面對著的不過是一塊石頭,而他還要拿刀去鑿刻“這只是煦所知的部分。伶月帝姬由此便可想見,涼鴻皇帝是何許人也。煦知道,要伶月帝姬幫助,親手弒君弒父著實不易,但煦只想請伶月帝姬……” 1228812288“他不再是我的父親?!蔽掖直┑拇驍嘧谡?,聲音比他的更冷幾分“而且如你所言,這般暴戾恣睢,暴虐無道之輩,想也難堪帝王之任。既為虺弗摧,為蛇將若何?” 1228812288我直直望著他,他第一次不假掩飾的露出驚訝神情?!八葪壩矣诋悋?,認為伶人與伶人之女卑賤,我怎可不順遂父皇心意,否則豈非枉做小人。宗政公子,不必再勸。蕭月穆會出手相助?!?/br> 1228812288風朗氣清,月出皎兮。我漠然望著月輝瑩瑩,仿佛照見此刻昏暗無光的內心。 1228812288“只是兩個條件?!痹俣染従忛_口,我移眸與宗政煦對視“其一,盡量將傷亡減到最小。事成之后,善待涼鴻百姓;其二,”宗政煦的眼中映出我殺意彌漫的雙眸,決絕的令人心悸,“與我有牽扯的那些人,蕭月穆望一一手刃?!?/br> 1228812288他似乎全未料到我會如此說,竟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也沒再配上笑容“伶月帝姬決心既已,煦自然相應。那么……” 1228812288“別再稱我帝姬,在我們獨處時?!蔽以俅未驍嗨?,不顧他頗有些措手不及“叫我的名字。蕭月穆?!?/br> 1228812288我的姓氏、身份、容貌,固然是承自蕭紂,卻也是因娘親才得,她喚“月兒”時的一顰一笑,于我而言都動聽如??墒恰傲嬖隆边@封號,至此刻為止,給我帶來的只有痛苦。人前,我免不得情非得已,利用這二字茍且偷生,以這二字報仇雪恨;但人后,我卻只愿字字出肺腑,句句由衷言,惟愿用蕭月穆這三個字,去逆了這多舛命途。 1228812288宗政煦喃喃重復一遍“蕭月穆”三字,許久才又看向我“帝姬……既如此說,煦便恭敬不如從命?!?/br> 1228812288再回酒席,眾人臉色各異。孟登面露不悅,卻不能言說;宗政庚付洞悉所有,默然含笑;其余大臣等或驚奇或了然,可無論如何都不敢言,有目光投來也被我一瞥而回。 1228812288當夜回到宮中,蘭湯似已知曉情況,我們對視間她微微一笑,哪里還有半分浮躁模樣。想來那日我與曲終的小心思她已然察覺,不過將計就計,順勢將我引至帝子居,與孟燁寒“偶遇”。 1228812288她既是長樂宮的掌事宮女,即便那依柳、傍柳兩池極似,又豈會區分不出?只是想不到宗政煦竟將人安排到了皇后身邊,按他的脾性,應是蘭湯入宮時便已歸其用,作為普通宮女“幸運些”進了長樂宮,這些年勤勤懇懇,皇后信任才當上了掌事宮女。這許多白晝黑夜,孟登與皇后的談話,真不知被她聽了多少去。 1228812288其實早在蘭湯將前朝之事事無巨細的告訴我時,我已心生懷疑。即便孟登想要抓我把柄,考驗我是否別有用心,也不會將全部泛夜朝堂議事和盤托出于我。且一名宮女怎能將那么多事項記得清清楚楚,除非長期聽聞,或是耳濡目染。只是我當時雖有懷疑,卻一來覺得自己堂堂正正,無論如何都問心無愧;二來,我不會想到蘭湯背后的暗線是系在宗政煦身上。 1228812288自那晚之后,蘭湯在我面前不再掩飾,她在時我也少些避諱,彼此竟舒坦許多,當真有些諷刺。只是到底是我大意,那日等覺察到喝的茶不對勁時,為時已晚。 1228812288昏昏沉沉倒在榻上的前一秒,我只看見蘭湯柔和笑著的臉龐,還有似有若無的一句—— 1228812288“帝姬,真便拿蘭湯當自己人了嗎?” 1228812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