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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說自話地在這副鋪蓋上躺下,抱著塞有麥麩的枕頭就闔上了眼。 希律卻還沒能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愣了半天,才慢慢將眼光轉回自己面前的泥板上。 伊南雖然躺著,但其實完全沒有睡著。她來這里,并不是為了監工,一定程度上是為了保護希律。 她無法預測艾里伽爾那一方會如何行動,但想他們應當會使用一切手段,阻止自己這一方任何“翻盤”的可能。 既然對方都是很熟悉希律的人,就有可能會想到希律會在檔案庫里找證據。 為了以防萬一,她決定保護一下這個王室禮官——反正她有力量,不用豈不是白瞎了? 誰知,一夜無事。 整整一夜,希律只是坐在他的矮幾跟前,翻看一幅又一幅的泥板,仿佛沒有盡頭。時而會舉著油燈,在庫房內順著架子耐心地尋找。 伊南待他靠近了會閉上眼裝睡,她能感受到對方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臉上、身上,相當溫柔,卻并沒有長久停留。 這個王室禮官就真的找泥板,翻泥板,看泥板……熬了一夜,為了實現他的承諾:這世上,總有些事,只有依靠努力,才有希望翻過來。 一夜過去。希律的雙眼熬得通紅,抱著能夠作為證據的泥板,回到他自己的屋子里,聽見鸚鵡跳著腳在叫“希律真不賴”,這個青年竟然流露出些許害羞。 “我現在去王宮——在漢謨拉比王見過使臣之后,我會找個機會覲見王,稟報我的發現,請王徹查你這樁繼承案?!?/br> “答應我,不要去‘七重門’?!毕B砂炯t的眼殷切地望著伊南,希望她能給一個承諾。 伊南笑瞇瞇地點著頭說:“你都已經想到辦法了,我再去,不是傻嗎?” 事實上,她心里在想:昨晚泥板庫房那邊既然沒有動靜,對手們很可能今天會在王宮里有所行動。 她望著希律放心地離去,心想:這家伙還是太年輕。 她剛才根本沒有半個字答應希律,不會去“七重門”,卻照樣哄得希律,將她留在“單身宿舍”里,獨自前往王宮。 * 伊南的預測極其準確—— 希律一到王宮,他的一位上司就來找他:“希律,有點忙要幫,過來搭把手?!?/br> 希律問:“耗功夫么?今天我還另有些要緊的事……” 上司隨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希律啊,王宮里一向數你最為勤勉,怎么今天也開始推三阻四了?” “放心吧,一點兒小活計?!?/br> 如果是古伽蘭那或者其他同僚出面,希律恐怕會起疑。但來人偏偏是一向對他頗為照顧的上司。 于是希律點了頭,任由上司將他帶到一間空屋子里。 “待會兒會有人把一些泥板送來讓你整理……” 希律馬上覺出不對:“整理泥板何必在這里?為何不去泥板庫房?” 上司聳聳肩:“沒辦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只要好端端地在這里待滿一天,我保你安然無恙?!?/br> 希律馬上知道出了問題,他頭一低,雙手護住懷里抱著的幾塊重要泥板,就往外沖。 幾個王室衛士擋住了他。兩枚青銅長矛直指向他,其中一枚直直地頂在他的喉嚨口。只要希律再向前跨一步,他就會被…… “希律啊,你何必這么執拗呢?你和古伽蘭那同僚多年,放下這件事,古伽蘭那只有給你好處的份兒!” 看起來,這位上司也是很明顯的知情人。他湊近希律,小聲提醒:“聽說,古伽蘭那那位妻妹,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兒。人家又是個尊貴的阿維魯,如果她還如以前那般家資巨萬,你……你有什么指望娶人家?” 這一句,仿佛觸動了希律心底最深處的一根弦。 只要一想到伊絲塔小姐,他心底就會自然而然地泛起波瀾。昨晚和她獨處,他甚至數次需要按捺住心內的沖動,強令自己將注意力回到查找證據上來。 可是……這些都不能成為讓他摒棄“正義”,抹殺“公平”的理由。 神明們都在看著他行事——看著他希律,能不能秉持自己的良心,做出正確的選擇。 “頭兒,你這樣做,在神明馬爾杜克跟前能交待過去嗎?”希律忍不住也小聲反問。 他的上司聞言明顯一愣,然后就哈哈大笑,回答說:“神明面前?” “希律啊,這種事真不用你擔心,我每年都往馬爾杜克的神廟送去很多祭品。木星之神對我絕不會見怪!” 希律更覺氣憤:原來向神的獻祭,對神明的信仰,都只是在與神明做交易——奉上祭品,神明就會偷偷地把人們的斑斑劣跡偷偷抹去? 但是頂在他喉嚨口的矛尖使勁地頂了頂,其中一枚甚至在他脖頸上扎破了一個小口子。 “你在這兒好好待著吧!” “今天是王接見埃及使臣的重要日子——你也知道的,放眼天下,也就埃及這個大國能與我們巴比倫王國一較短長。今天出席的還有不少官員和本國的貴族。王今天要考慮的都是國家大事,他是不會過問區區一件奪產案的?!?/br> “希律,今天不是個好時機?!鄙纤疽馕渡铋L地勸他。 “我言盡于此?!?/br> 上司前腳離開,衛兵們后腳就將希律關進這間小屋里。希律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懷里盛著的泥板——好在這一次爭執之中,他辛苦收集來的泥板并沒有被打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