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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茶歇”之后,工地上再次響起號子。伊南卻依舊無所事事。 忽然,她覺得有些異樣。工地上的民夫明顯面露緊張,一個個開始埋頭干活。 抱著泥板的工程人員也大多表現出認真翻看泥板的模樣——也不是說他們原本不認真,只是現在他們明顯“表現出”“更”認真了。 伊南突然聽見一聲猛獸的低吼,她心里打了一個突。 這是人頭攢動的大型工地現場,怎么會有猛獸的吼聲?再聯想到昨晚的經歷,伊南生出疑問:難不成這工地還真養了一只猛獸作為“監工”不成? 下一刻,她真的看見了,看見吉爾伽美什,烏魯克年輕的王,龍行虎步,正朝伊南這邊過來。 ——真是一個臭美的家伙! 伊南在心里暗自評價。她這么想是因為吉爾伽美什今天又換了一身衣飾,上半身隨隨便便地搭著一件開襟的短褂子,照例敞開衣襟,露出他精壯緊實的身體,下半身是直筒長衫一直到膝,下擺裝飾著金線編織的流蘇。 這家伙今天竟然還戴著頸飾,是一枚綴著金葉子的頸飾,每一枚金葉子都緊緊地貼著他小麥色的皮膚,就像是從那里長出來似的。頸飾的正中則是一枚雞蛋大小的雞血石,寶石表面有紅色與黑色纏繞糾葛——看樣子,這枚頸飾上這枚雞血石,正是這家伙的護身符。 吉爾伽美什不過十八歲上下的年紀,但是這個年輕的王顯然已經拿穩了權位,是烏魯克城中萬人敬仰的王。 但是伊南臉色一變,因為這個臭美的家伙身邊,低聲嘶吼的,正是一頭“百獸之王”,一頭頸項邊剛剛長出一圈鬃毛的雄獅。它緊緊跟隨在吉爾伽美什身邊,邁著穩穩的“獅步”向前,甚至步幅也與自己的主人完全一樣。 一人一獅,就這樣一道,緩步穿過喧囂嘈雜的工地。 所有的民夫與工匠,表面上都在各忙各的,一切如常,但是人群中可以直接感受到緊張的情緒在蔓延。 人人都在王面前表現出一副認真又忙碌的模樣,更加不敢抬頭看一眼王身邊的雄獅。似乎只要一分心,這頭獅子就會立即沖自己撲過來一樣。 ——果然是“監工”,伊南想。有這頭獅子在,誰都不敢開小差。 然而這時候她已經忘了早先烏魯克官員說過的,讓她“裝忙”的話。她忘記了自己其實因為沒有被分配任務,而成為了一個“偷懶”的“閑人”。 等到這念頭終于肯在伊南腦子里轉上一轉的時候已經晚了。 伊南突然聽見吉爾伽美什身邊的那只雄獅一聲獅吼,整個工地的人似乎都被震了震。接著這頭年紀不大的雄獅突然加速,沖著伊南就撲了過去。 “哈基什,坐下!”吉爾伽美什顯然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趕緊大聲呵斥。 他豢養的這頭獅子其實叫“哈基什”,而不是叫“監工”。 可是那只雄獅直奔伊南而去,根本不理會吉爾伽美什的命令。 伊南在被雄獅哈基什撲到之前,唯一的念頭就是:吉爾伽美什這家伙,出門遛貓,竟然不給貓拴貓繩,實在是沒有公德心??! 吉爾伽美什見狀也很吃驚。他這頭“哈基什”是自己從小養到大的愛寵,今年只有三歲多一點。他經常帶哈基什在工地巡視,哈基什威風凜凜的樣貌著實起到了一定“監工”的作用,也真有人私下里傳說,王會帶獅子出來“監工”什么的。 甚至哈基什的外號就叫做“監工”。 但是哈基什從未像今天這樣,興奮得主動撲出去傷害他人。 “該死!”吉爾伽美什看見他親手養大的小獅子,撲倒了一個看起來十分瘦弱的民夫——盡管這個民夫此前表現得無所事事,像個不該出現在工地的閑人,但是吉爾伽美什也認定這民夫不該因此受傷。 他大步趕上前,親自喝止,“哈基什,快起來!” 眼見著小獅子伸出兩只前爪,搭在這瘦小民夫的雙肩上,沖人家的臉孔就是一口—— 吉爾伽美什的心涼了半截:他仔細觀察過獅子進食的樣子,知道獅子的舌頭上就有好多倒刺,一般獵物被那舌頭一蹭立刻就是血淋淋的一大片。更別說是人了。 更要命的是,這個被哈基什撲倒的民夫,看起來還細皮白rou的,這下肯定受傷不輕,以后縱然養好,那臉,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看。 這是他的過錯,是他帶哈基什到這工地上,才遇見了這個陌生的民夫。他得負起責任——吉爾伽美什已經在思考把人救下之后如何安排療傷,如何負擔對方一生的問題了。 誰知小獅子面前突然響起了年輕人的笑聲,笑聲很清脆,笑得很歡暢。 吉爾伽美什和城墻工地上的其他人一樣呆住了。緊盯這泥板的工程師們也忍不住偷偷轉過眼神。 只見那個年輕的民夫從地面上坐起身,伸出兩只手,在小獅子的下巴和脖子之間迅速而輕輕地撓撓,撓過之后,甚至開始揉揉耳朵,揪揪鬃毛。 正是他在笑,他似乎意識到了小獅子在和他開玩笑,而剛才哈基什那樣迅猛地撲上前,只是向喜歡的人討好賣乖的一貫表現而已。 小獅子立即蹲坐下來,露出平時在吉爾伽美什和工匠民夫們面前從未展現過的乖巧模樣,甚至半瞇著眼睛,似乎十分享受這位給它的“撓撓揉揉揪揪”。它兩只前爪輕輕地搭在對方身上,就像是乖乖地擁抱對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