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度甜
衛染剎那間本能地屏住呼吸。 身側的位置一空, 沈硯已經用她看不清楚的速度, 起身過去一把揪住了陸行川的衣領, 居高臨下,冰冷的狠戾之色在眉眼縈繞。 這可怕的架勢讓衛染有些發懵, 陸行川雖然很氣人,但他的樣子看起來可不是特別禁揍,她怕沈硯如果在沖動下真打了他, 會后悔。 她試圖出聲提醒:“沈硯……” 幾乎在她發聲的同時, 沈硯隨手已經抓過擱在旁邊茶幾上的杯子,里面還有半杯水,眼看就要向陸行川潑過去—— 嘩啦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 在最后時刻,沈硯的手微頓了下,沒把水潑到陸行川臉上, 改換方向狠勁一擲, 茶杯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滿室寂靜。 他深沉不見底的眸子緊盯在陸行川過分蒼白的面容上:“那你怎么不去找你親哥?” 被他鉗制的少年不見表情:“明知故問有意思么?!?/br> 沈硯沒有溫度地笑:“我知道什么?” “……我和他關系不好,不想聯系他?!?/br> 沈硯呵了一聲。 “陸云歸不會替你擋事兒, 我會是吧?我猜要是你把電話打給他,告訴他你被——他會直接讓你在里面好好呆著, 反省個十天半月?!?/br> “……” “當然他也不會管你消失三個月都干了什么。最多丟給你們家的私人醫生, 讓他像機器檢修一樣再從頭到尾檢查你一遍。只要所有零件沒壞, 他能交差就行了?!?/br> “……” “行, 我管不了你?!彼S刺地一哼, “你喜歡被那樣對待, 以后就去找他吧?!?/br> 陸行川眼睫垂下:“你說夠了?” 沈硯沒有回答, 又狠盯了他兩眼,揪住他衣領的手指漸漸松開。 然后就一言不發地自己回樓上去了。 衛染一直在旁邊呆呆看著這一幕。這時的第一反應是想跟著沈硯追上去。 但她追到一半,忽頓住了腳步,轉回身重新看向陸行川。 少年已經又一絲不亂地重新在沙發上坐好,清寂如故,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衛染咬了咬唇,杏眸清透:“你為什么要氣他?” 陸行川沒有答話。 衛染沒有放棄:“你為什么要故意激怒他?” 陸行川微微抬眼,終于有一點提起興趣的樣子,不過大體還是無可無不可。 淡淡道:“原來你看出來了?!?/br> 他這樣的態度的確是氣人,衛染覺得不能怨沈硯發脾氣。 “你不怕他揍你?” “他說過一萬遍要揍我?!?/br> “……” “反正從來也沒揍過?!?/br> 這是有恃無恐了吧?不過衛染知道,沈硯雖然不良的名聲在外,有時候看起來也挺嚇人,但對待身邊的朋友向來很好,是典型嘴硬心軟的那種人。 就連剛才那杯水,他最后不是都沒舍得潑嘛。 要說沈硯本身脾氣確實是不太好的,在被氣成那樣的情況下,還能忍住,不容易了。 她這樣想著,就頗有些心疼。 因此格外不平:“你明知道他是擔心你?!?/br> 陸行川默了片刻,最后道:“我說了他只會更擔心?!?/br> 衛染審視進他眼底的那一片空寂,絲毫看不透…… 但她堅持:“那也比什么都不說要好?!?/br> “為什么?” 衛染:“……” 這對話簡直沒法進行下去。 她就想到了四個字,特別適合形容眼前這個人——油鹽不進。 她突然問:“昨天你打過來之后……真的在夜店被扣了一晚上?” 陸行川抬眸,淺淡若琉璃的瞳仁里透著無所謂:“他怎么和你說的?” “他說,你把信用卡刷爆了,要等人過去付賬?!?/br> “那就是吧?!彼磻降?。 衛染若有所思:“但我覺得不是?!?/br> “嗯?” “如果你只是缺錢的話,那他完全可以直接轉賬給你,可是他一定要親自去一趟,而且去得那么急,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他可能性。再說,以你們家的背景,應該不至于連個賬都賒不了吧?!?/br> 陸行川沒肯定也沒否認,安靜聽她往下說。 “我原本猜測是你惹到了什么人,他要去替你出頭?!?/br> “是嗎?!?/br> “不過聽他剛才話里的意思,這個地方能押你十天半月,而且你沒法自己出來,必須等家人去領……還有,能把他給氣成那樣的事情,我猜——” 衛染眼珠清亮,定在少年淡定的面孔上,最后得出結論:“……你被抓了吧?” 陸行川那雙淡靜不見波瀾的琉璃眼,這時終于露出些微意外之色。 他輕怔了片刻,打量衛染:“我本來以為你就是個傻白甜?!?/br> 衛染:“……” 不過這意思,顯然也就是承認了。 陸行川也不諱言:“嗯,我被扣在警局?!?/br> 見衛染緊緊咬唇不說話了,他寡淡一挑眉:“怎么?” 衛染長睫一忽閃,忍不住就實話實說了:“……有點人設崩塌?!?/br> 她以前和陸行川沒有私交,根據她所了解到的所有信息,他應該是個高立于神壇上的天才少年,品學兼優,前程似錦。 實在無法把他和違法犯罪這類的事情聯系在一起。 陸行川嗓音清冷如玉,心安理得:“人設都是裝出來的?!?/br> 衛染被堵得無話可說。 少年目光微諷看過來:“他不是也沒對你說實話?” 衛染不假思索:“他那是為了給你留面子?!?/br> 剛才沈硯在盛怒之下都沒直說,自然還是有所顧忌。 陸行川既不感動,也不慚愧,眼神淡得像天邊月,字字分明:“我做都做了,要什么面子?!?/br> 衛染:“……” 損起自己來都絲毫不講情面,是個狼人,她還能說什么。 * 姜姨聽到動靜,過來收拾地上被打碎的杯子。 陸行川沒有解釋是怎么回事,只是淡淡道了句“抱歉”。 他似乎有心要去幫忙,姜姨不等他靠近就嚇得連忙擺手:“川少爺快離著遠些,別傷到了?!?/br> 她反應這么激烈,衛染真懷疑,那些瓷器碎片是傳說中的神兵利刃,能憑銳氣隔空傷人于無形。 姜姨平常也一向盡心盡責,不過今天她似乎對這位不常來的表少爺額外處處小心。 簡直就是在對待一件需要輕拿輕放的易碎品。 陸行川坐了回去,比發色略深的精致睫毛垂下,長而綿密,顯得安靜矜持。 怎么看也不像個不良少年。 * 衛染估計沈硯是被氣得不會想下來吃飯了。 她端了姜姨熬好的粥送上樓去。房門沒關,她敲門之后靜候片刻,聽到他的聲音,才推門進去。 沈硯兩腿伸長,斜靠在床上,神色倦怠。 衛染過去把粥放下,自己坐到他身邊。 沈硯極淡地一扯唇角,對她安撫地笑笑:“剛才嚇到你了?” 衛染搖頭。她視線掃過他床頭上放的那幾個藥瓶,目露隱憂:“你又胃疼?” 沈硯微嘆一聲:“大概是不該動那么大氣性?!?/br> 衛染內心又被那種心疼的感覺占據,水潤盈澤的大眼睛擔憂望著他,不經思索忿忿道:“他太過分了,我都舍不得氣你?!?/br> 沈硯不由笑出聲,目光在她臉上移不開,小姑娘這副打抱不平的樣子——為他打抱不平的樣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愛。 他突然生出一個陰暗的念頭,覺得自己雖然被氣得胃疼,也算是值了。 被關心的感覺,真是會讓人上癮啊…… 衛染不知道他都在想什么,只是不愿意讓他難受,眨眨眼,好心地提議:“不然我給你按摩一下?” 沈硯怔了兩秒,桃花眼漾開笑:“那我怕是受不住?!?/br> 衛染:“……” 她睜圓了晶亮的眸子,不滿:“你怎么這么瞧不起人,我可是在網上看過教程,特意學了的?!?/br> 話一說完,她才發覺不對,她為什么要專門去學這個?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他,她就是為了…… 她在羞澀中避開眼神,白皙的臉上浮起一層薄紅,為自己的失言悔恨。 沈硯默默注視她一會兒,才稍一清嗓子道:“……不是那方面受不住?!?/br> 那是哪方面? 衛染慢了半拍才解過他的話來……可一旦聽懂,她就更羞得無地自容了。 ——不正經。 沈硯靠過來,把她輕軟的身軀攬進懷中,手臂勁力牢牢摟住她。 高挺的鼻尖蹭在她耳畔,深吸氣,嗅她發間清甜美好的香氣。 迷了心一般,忍不住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落下一吻。 微燙濡濕的酥麻感讓衛染在他懷里敏感地一顫,聽見他低啞的耳語:“這樣就好?!?/br> * 抱抱還能治胃疼。 衛染聞所未聞。 她不太相信。 不過據她觀察,沈硯抱了她一會兒之后,氣色是變得好多了。 “天生麗質”的好膚質鍍上淡淡的一層紅潤,愈顯光澤熠熠,像個剛吸飽靈氣的美貌妖怪。 所以這種治療方式……經過實踐的檢驗,也算還行吧。 只要有效,那她就大方一點,被他吸一下。 反正也吸不干……的吧? 終于沈硯靈氣吸得差不多,火氣應該也降得差不多了,想起正題:“小川呢?” “姜姨帶他過去吃飯了。對了,你也趁熱吃了吧?!彼f著,又想去端帶上來的那碗粥。 沈硯按住她的手腕:“那你呢?” “我……” “你別管我了,我自己會喝。你先自己下去吃飯?!?/br> 衛染抿了下瑩潤柔軟的唇:“早飯吃得太晚,我現在還不太餓,等一下就去?!彼肓讼?,遲疑地問,“我能問你件事么?” “你說?!?/br> “陸行川……他剛才和我承認,他昨晚是被關在警局了?!?/br> 沈硯神色一滯,低頭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本來覺得沒必要和你說?!?/br> “他真犯事了?”衛染慢吞吞地猜測,“和人打架了?” 沈硯緩慢地搖頭。 他在沉默中抹去表情,深嘆了一口氣。 垂下的手攥成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這樣的反應令衛染十分不安,或許她真的不該多問…… 她用自己纖薄的小手安慰地貼在他手背上:“還是當我沒問吧?!?/br> 沈硯唇線繃得很緊,抬眸看她,最后終于開口: “涉毒嫌疑?!?/br> 衛染不確定是不是聽清楚了。 空氣太安靜,像剛炸響了一聲驚雷之后的那種沉寂。 “你、你是說……毒品?” 她嗓音抖得厲害,她規規矩矩活了十八年,從來沒有絲毫接觸過這類的事情。 她一直以為這種可怕的事物離她很遙遠——應該是不屬于一個世界的那種遙遠。 突然在身邊聽到這種事,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只是嫌疑,把他帶過去做了筆錄。在里面檢查過,他應該是干凈的……各方面。不然也不可能放他出來?!?/br> 衛染還被淹沒在震驚當中,連呼吸都凝住,不知該從哪里問起。 “總之我知道的情況就是,他昨天晚上去的那家店里有毒品交易發生,警方去抓人的時候,他正好就在現場,被一起帶了回去。他說自己是喝醉酒之后沒認清路走錯了地方,正好撞見那些人在……”他咽下了中間幾個字,“結果就被他們扣下了?!?/br> 衛染聽得背后起了一身冷汗:“這太危險了,要是警察沒有及時趕到的話,那些人會怎么對他?”她覺得不堪設想,“他怎么能……這么不小心……” “不小心?”沈硯沒有笑意地笑了一聲,眸底幽涼,“陸行川的字典里沒有這個詞?!?/br> 衛染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 “你不會是在懷疑……” 然后聽沈硯斷然道: “我和你說過,他的記憶力是不會出錯的?!?/br> “可是,”衛染還是難以置信,試圖找到其中的漏洞,“那時候他不是正常狀態,就算他能過目不忘,喝醉了也會受影響的吧?!?/br> “他倒是喝了不少,不過我沒法說他是不是真的喝醉過。而且,他平常是不碰酒的,因為他認為那種東西——”沈硯哼了一聲,“——‘沒有意義’。何況他去的那家店也不是什么高檔場所,陸行川會莫名其妙跑到那種地方去喝得爛醉?這根本就不正常?!?/br> “那他沒有解釋……?” 沈硯輕嗤:“他說他好奇,當久了好學生,想嘗一把放縱的滋味?!?/br> 衛染怔了怔,最后不得已指出:“或許他說的是真的呢?!?/br> 這個動機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不能說就一定不存在。 再說陸行川這個人,看起來也干得出這類出人意表的事來。 總體來講,這個故事還是符合邏輯的。 沈硯搖頭:“我知道他這套說辭本身沒有邏輯問題。他一直都是邏輯專家。他這么說,警方也采信他了。因為他不滿十八歲,按規定不能進那種場所,所以把他批評教育了一頓,要家人去領才能放人?!?/br> “然后他因為不愿意再多給你打一個電話,被多扣了一晚上?!?/br> “……這倒是唯一符合他慣常作風的一件事?!?/br> “……” 衛染突然想起來陸行川剛才在下面說的那句“我說了他只會更擔心”,她覺得不祥,非常不祥。 就算陸行川說的這些原原本本都是實話,發生這種事已經足夠令人擔心了,還要怎么更擔心? 再多想下去,這件事簡直已經進入了不可想象的領域。 她忍不住提議:“你不通知他父母嗎?” “他父母早就離婚了。姑姑心臟不好,容易受刺激,這些事不敢讓她知道?!?/br> “那他爸……?” 沈硯眼底閃過一縷戾色:“是個渣滓?!?/br> 他措辭激烈,衛染估計陸行川的生父肯定是渣到沒有再問的必要了,想來也不可能管他。 “小川倒是有個親哥,不過也和沒有一樣。陸云歸那個神經病大概早就忘了自己還有個弟弟,小川生病差點死了的時候,他都能不見人影?!?/br> 衛染不知該說什么了。 她再回憶起那個少年淺色瞳仁里流露出的寂寥孤冷,突然能夠理解幾分了。 沈硯垂下眼瞼嘆息:“就算他真的不領情,我也沒法不管他。他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加上那個不知死活的性子,一旦攤上事真能把自己搞死?!?/br> 衛染輕微咬了下唇:“你也別太擔心,我想他應該不會去碰那種東西。他這人雖然是有點……一意孤行,但我能感覺到,他見事很冷靜,也很通透。他既然覺得酒精沒有意義,又怎么會去碰那些呢?!?/br> * 衛染下樓的時候,發現還沒有開飯。 姜姨笑笑:“川少爺說要等你們一起?!?/br> 陸行川見她過來,淡淡抬眸:“表哥還生氣?” 衛染非常有誠意地如實告訴他:“他被你氣得胃疼,吃不了這些?!?/br> 陸行川淺色眸子審視著她,就像剛認識她一樣:“表嫂,你這人挺尖銳的?!?/br> 衛染被他嗆得無語。 她向來脾氣好,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形容為“尖銳”。 不過她平時待人軟綿綿,輕易不露鋒銳,也得是在對方沒有觸及到她底線的情況下。 而現在她的底線顯然就是—— 沈硯。 衛染猛地意識到這一點,不禁心虛起來,就仿佛別人能夠一眼看穿她這種心思…… “抱歉,害你心疼了?!标懶写ǖ谋杆钠桨朔€,完全聽不出歉意。 行吧,他是真的能看穿。 衛染忍住不好意思的心情,假裝若無其事,低頭看桌上的飯菜。 立刻感覺到不太一樣。 “今天……很多涼菜啊?!?/br> 而且這些涼菜都做得格外精致好看,足見特別下了功夫。她有點困惑。 “是給川少爺準備的?!苯痰?。 衛染安靜吃飯沒再多問,但她注意到陸行川全程確實只吃了些冷食,而且吃得也不多。 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 沈硯又過了一陣才下樓,他看見陸行川的時候,面上還是有些冷意,不過沒有試圖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他直接告訴姜姨去把客房收拾出來一間,今晚陸行川會住在這里。 “還有,注意房間里不要有這些東西?!?/br> 衛染眼睜睜看著他把一張單子遞給了姜姨。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 心里第無數次嘖嘖稱奇。 姜姨不以為異,接過來微笑答應:“少爺放心就是?!?/br> * 衛染已經多少看出來,陸行川的身體大約是有些先天不足的。 別人那樣小心翼翼對待他的時候,他看起來并不怎么高興,但也沒有反對。 或許,他也不想顯得不正常吧…… 下午她回自己的房間,看見手機指示燈閃個不住,才想起來自己又有好久沒看手機了。 她以前上學的時候專注學習,對手機的依賴性不強,如今還是一樣的習慣。如果沒事,往往很久都不會想起來看一次。離開房間的時候也不太會隨身帶著手機。 她先掃了一眼消息通知欄,馬上就發現了李奶奶的未接來電。 她撥了回去。 ※※※※※※※※※※※※※※※※※※※※ 硯哥:今天也是吸染染的一天,明天還要吸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小魚 1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