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度甜
衛染本來已經下定決心, 決不多和沈硯說一句話, 聽到他這么說的時候,卻怔了怔, 遲疑了。 她沒有想到是這個理由。 其實她本來壓根沒想到沈硯會有任何理由,她覺得他只是單純作弄她而已。 沈硯瞥了她一眼,又問:“這個也不能說么?” 衛染終于慢吞吞道:“我……有點頭疼?!?/br> 沈硯頓時眉間一擰:“有病怎么不說?去醫院吧?!闭f著已經攥住了她的袖子。 衛染連忙制止:“不用的!不是什么病,我喝點咖啡就會好了……” “這么晚了喝咖啡?”沈硯黑眸定在她臉上, 教訓小孩子似的道, “失眠就很好受?” 衛染一時有點心虛,不知道該說什么,她自己當然也知道晚上喝咖啡容易失眠, 只是頭疼厲害的時候就管不了這么許多了。 她最后補了一句:“不過現在已經好了,不疼了?!?/br> 沈硯打量著她,面露疑色:“真的?” 衛染點頭, 沒有看他的眼睛。 她心里還是有點發虛, 只能小聲道:“很晚了,我想回去休息了?!?/br> 沈硯又盯了她片刻, 終于道:“那就快走吧?!?/br> 說著依然攥著她的袖子, 徑自加快了腳步。 * 一回到沈家, 衛染便要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 沈硯卻直接攔住了她。 “家里有咖啡?!鄙虺幒唵蔚卣f, 拉開餐桌旁邊的一把椅子, 向衛染道, “你過來坐著等一下?!?/br> 衛染呆呆地眨了眨眼, 沈硯剛才不是說不讓她喝咖啡的么?還有,讓她等著的意思是……? 可是不等她再問,沈硯已經自己進到廚房里去了。 于是衛染更為驚異了,像沈硯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你單是看著他邁進廚房里(不管他到底是進去干什么的)都是一種巨大的震撼。 而廚房對于衛染來說就是禁地了。事實上,就算沈硯沒有禁止,出于某些原因,她也不會隨便涉足那個地方。 所以眼下她沒法再跟過去問沈硯,只能依照他的指示在餐廳坐下。 廚房里傳來一些細碎的聲響,似乎沈硯是在翻找什么,衛染隱約有點不安。 她想起沈硯剛才說咖啡……他真的要煮咖啡? 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注意到,沈家并沒有速溶咖啡這種東西,每次的咖啡都是姜姨現煮的。 只可惜以她的品味能力,本來也喝不出用高級咖啡豆精心磨制出來的咖啡,和那些幾塊錢一包的速溶咖啡,區別到底在哪里、到底多大。 所以她自己需要喝咖啡的時候,寧愿不去麻煩姜姨,也不要暴殄天物了。 她真是完全想不到,沈硯還能掌握煮咖啡這個技能。 想來想去,還真是……詭異啊。她難免要多憂心幾分,他會不會一不留神把廚房給炸了。 不過沈硯出來得比她想象中要快。 他手里端著一個陶瓷杯子,推到衛染面前,然后就拉開她旁邊的那張椅子坐下,懶洋洋倚上靠背,道:“喝吧?!?/br> 畢竟是沈硯端過來的東西,衛染的第一反應當然不是下口喝,而是低頭仔細向杯子里觀察。 她觀察得差不多,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少放了什么東西……?” “什么?” “……咖啡?!?/br> 衛染把杯子推過去,想讓他看清楚杯子里的乳白色液體。 一點咖啡的顏色都沒有。 然而沈硯看都沒有看,反倒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挑眉:“你沒喝過白色的咖啡?” 衛染搖頭。 “嘗嘗看?!?/br> 他的態度從容自然,于是衛染不禁真的動搖了,大概這真是什么新品種的咖啡,自己孤陋寡聞不知道吧,畢竟沈硯肯定是比她見多識廣的。 尤其是她想起來,既然有白色的巧克力,為什么不能有白色的咖啡呢?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慢慢地端起杯子,淺抿了一小口。 舌尖嘗到的滋味讓她微微一怔,隨后問沈硯:“這個……咖啡,叫什么品種?” 沈硯淺淺一笑,眼睛不眨地回答了她:“蜂蜜牛奶咖啡?!?/br> 蜂蜜牛奶……沒有咖啡。 衛染無語了片刻,在他的注視下卻不由得繼續端著杯子喝了下去。 沈硯加了不少蜂蜜在里面,襯得奶香更為濃郁,不過又不至于過膩。大概他真的很喜歡吃甜的吧。 溫度也是剛剛好,熱而不燙。 溫熱清甜的牛奶香味化在舌尖,這一刻,她覺得沈硯真是個無比奇怪的人。 可是或許甜的東西真能通過味覺影響心情,這一杯蜂蜜牛奶下去,她不僅胃里暖暖的,先前心里那點別扭惱火,不由也漸漸被澆熄了。 就連頭疼似乎也好了許多。 默默飲盡最后一滴熱牛奶之后,衛染放下杯子,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沈硯抬手,拿指尖在自己額角上叩了叩示意,問她:“有效么?” 衛染點點頭。原來先前她假裝沒事了,根本就沒有騙過他。不過出于她自己不能完全說清的原因,這杯過分偷工減料的“咖啡”似乎還真對她的頭疼起到了一些作用。 沈硯眸色一暗,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尤其犀利,盯緊她道:“不許再對我說謊?!?/br> 他發號施令般的口吻,讓衛染覺得很不習慣。但在他這種懾人的眼色之下,她最多也只能分辯一下:“沒有說謊,我真的好多了?!?/br> 沈硯又看了她一會兒,大概最后還是相信了她,簡短地點了下頭。接著他便斂了目光,垂眸看著桌子上的紋路,臉色有點些古怪,像是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 衛染一時被激發了好奇心,不知他到底又要做什么。像沈硯這樣任性妄為的人難得有這種優柔寡斷的時候吧? 沈硯又和自己較勁似的擰了擰眉,薄唇間終于落出幾個字來:“是我不好?!?/br> “???” 衛染沒來得及控制自己,本能間已經發出了這聲驚奇的感嘆。畢竟她是真的很意外,沈硯這是在道歉?向她道歉?他居然還有向別人道歉這種功能? 然而她不合時宜的驚奇無疑引起了沈硯的不滿,導致沈硯好不容易軟化下來的認錯態度即刻反彈,瞪她道:“你‘啊’什么?” 衛染被他目光所懾,畏縮了一下,囁嚅著小聲道:“剛才喝太快了,想打嗝……” 沈硯:“……” 他咬了口后槽牙,深呼吸平復心情,把剛才的話說完:“總之以后你不想回答的問題,我不問你了就是?!?/br> 衛染怔了怔,“哦”了一聲。 沈硯站起身:“我送你上樓去?!?/br> 衛染又“哦”了一聲,乖乖地跟著站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一起上樓,到了房間門口,沈硯站住瞥了她一眼:“進去吧?!?/br> 衛染垂著頭,一時沒有動。 “怎么——” 沈硯看清楚她的臉色,不禁微微變色?;璋档谋跓粝?,她的肩膀在微微發顫,過分蒼白的肌膚,幾乎都有些虛幻。他不假思索就抬手扶住了她。 但她倏然開口的時候,卻很堅定。 “我可以回答你?!?/br> 沈硯愣了下,意識到她在說什么,眸色一沉:“我說了不逼你,你不必——” 衛染卻像并沒有聽見他的話:“……我怕火,是因為,因為……” 她懼怕的顫抖從指尖傳到沈硯心坎上,像碎玻璃一樣扎疼了他。他本來真的沒有想過,原來僅僅說出這幾個字來都讓她這么害怕…… “……會死人?!?/br> 最后三個字終于溢出齒間,噩夢中的那些可怕的畫面回放在衛染腦海中,格外清晰,同時她卻有種奇異的如釋重負之感。 沈硯靜靜盯著她,他萬萬想不到她會突然說出這三個字來。 而且她看上去太認真了。 畏死之心人皆有之,但有些傷痛,只有親身見識過死亡的人才會明白…… 而這一刻,他在衛染的眼睛里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