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福安府有個風俗,每年的五月十五,是月神祝福有情人的日子。只要在這一天,把有情人的名字寫在紅布綢上,再掛在月神的伴生樹,這隊有情人就能得到月神娘娘的庇佑,終身眷屬,白頭偕老。 李玄瑾聽罷,沒回答戚嬋的話,只是抿緊了薄唇。他今夜只帶了紅布綢,沒有筆墨??山袢站褪窃律窆?,他目光四饒,果然在月神前方的長條案桌上尋到了筆墨,他拿著紅布條走過去,先提筆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寫完之后,見戚嬋還立在槐樹旁邊,他沉聲道:“阿嬋,過來,寫名字?!?/br> 戚嬋笑著走近,李玄瑾將手里的毛毫遞給他,戚嬋看著紅綢上李玄瑾三個字,不由抬眸看他一眼,“殿下,你以前不是不相信這些東西嗎?!?/br> 記得去年她帶李玄瑾去放河燈,李玄瑾雖然從善如流地放了,但他的神情分明是不屑于此的。 李玄瑾安靜了良久,薄唇微動,回答,“以前不相信是以前,現在想信一信而已?;卮鹜昶輯鹊脑?,他立刻岔開話題,“阿嬋,寫名字?!?/br> 戚嬋看了看他,輕笑出聲,低下腦袋,在工整清晰的李玄瑾三個旁,緩緩寫上戚嬋二字。 見戚嬋寫好了字,李玄瑾伸手拿起紅綢,往槐樹走去。數百年的時間,這顆槐樹的枝干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紅布綢,只是有些隨著歲月風干腐化。 李玄瑾目光仔細地在這顆槐樹身上繞過,然后腳尖借力,一躍而起,將寫了他和戚嬋名字的的紅布綢掛在了新生的枝干上。 做好這些,他跳回地面,戚嬋正笑吟吟地看著他,“殿下,今年我們是第一對來的有情人,月神娘娘肯定會保佑我們,對嗎?” 李玄瑾別過頭,應了句,“自然?!?/br> 兩人給月神娘娘行了禮,李玄瑾把在旁邊吃草的黑風遷回來,等戚嬋上馬后,他才上了馬背,駕馬回走。 戚嬋靠著李玄瑾的胸膛,她看著回城的路問,“殿下,你送我回去就要回陳留嗎?” 李玄瑾握緊馬韁,嗯了聲。 戚嬋聞言,往后更靠了點,幾乎后背都是貼在他胸膛處了,聲音輕輕地問,“那你能騎的慢一點嗎?” 她安靜了瞬,嗓音柔軟,“我想多和殿下待一會兒?!?/br> 耳邊刮過呼呼的微風,李玄瑾垂眸,入眼是戚嬋烏黑的長發,他身體微微往前,“好?!?/br> 他放慢了一點速度。 但剛放慢速度,戚嬋眉心一擰,忽又拉開了和李玄瑾的距離,在馬背上坐直,“罷了,殿下,你還是騎快一點吧?!?/br> 李玄瑾眸色一暗。 戚嬋扭過頭,“你早些回陳留,還可以休息一些時辰,殿下,你這些日子很辛苦吧?” 李玄瑾低頭,對上戚嬋的眼,他輕聲道:“不辛苦?!?/br> 戚嬋不相信地看著他,但在馬背上扭頭的姿勢對脖子的負擔太重了,不過片刻,就轉過了頭。 黑風慢吞吞地往前走,戚嬋聞著李玄瑾身熟悉的味道,他以前在京城的時候,身上是一股冷冽的香。他此刻身上的味道是草木氣息,可能在山林里待的太久了,還有一點泥土的味道。戚嬋調整了下姿勢,問:“殿下,你接下來還是繼續留在山里捉山匪嗎?” 自從李玄瑾宣布藏匿山匪,連坐后,幾乎沒有山匪敢回家了,于是只敢在山林里亂竄。李玄瑾這些日子守株待兔,倒是頗有一些成果。 “不是?!?/br>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玄瑾道:“接下來我會告訴他們我具體在哪個山頭出兵剿匪?!?/br> “真出兵?” “自然是假的?!崩钚谅曆a充,“他們也不會上當?!?/br> 這兩句話一出,戚嬋明白了李玄瑾的意思,“但是十天半個月后,殿下真出兵了,他們也會覺得是假的,反而你說要出兵的地方,他們會覺得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設防備?!?/br> “是?!?/br> 聽到李玄瑾的這聲是,戚嬋不由得看向遠方,以前李玄瑾如何謀兵布陣她都是從別人嘴巴里聽說,如今在若縣幾個月,戚嬋才真正體會道李玄瑾喜歡打什么樣的仗。 謀心的,詭計多端的,不按常理出牌的。 這倒和她認識的隱忍克制的李玄瑾不一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若縣幾地的山匪的確被李玄瑾搞得抱頭鼠竄,李玄瑾二十多天后,心滿意足地出了深山,回到了若縣。 同時,也開始舉辦慶功宴,畢竟若縣陳留古縣三地的山匪已被他滅的七七八八了,不日即可班師回朝。 李玄瑾如此一舉動,戚嬋就知道他定有后招。 果不其然,二十日后,已收拾好行囊準備回京的李玄瑾帶五千人突襲磨蕩山。 李玄瑾這四五個月,或捉或殺的山匪有一萬多人了,但這人數其實只占山匪人頭的一半。因為他們四處占據窩點,并不固定,尤其是每次朝廷來剿匪,就化整為零。所以當李玄瑾傳出他已經滅了□□成的山匪的時候,余下的上萬山匪是真松了口氣。 這位五殿下既然以為他贏了,就讓他贏唄,他們剩下的這萬人養精蓄稅,等他走后,卷土重來。 當然,也有謹慎的山匪懷疑李玄瑾是故意麻痹他們,但半個月過去了,他在若縣好大喜功,而且山林中只留下零星的官兵尋匪,大家的戒備不由得松懈了下來。 而且又遇山匪頭子陳晨四十大壽,被李玄瑾追了幾個月,眼瞧著他要離開了,眾山匪便決定偷偷在雁蕩山為老大賀壽。 然后就沒想到,八千人都被準備回京的李玄瑾包圍住了。 戚嬋在若縣縣衙等著李玄瑾歸來,因為她知道這是福安剿匪,最后的關鍵一仗了,雖然知道李玄瑾會勝利,但戚嬋還是不由得有些不安。 這日午后,她正留在后宅若縣地方志,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鬧騰的聲音,戚嬋放下書,戴上面紗,就腳步匆匆往外前院走。 李玄瑾的房門開著,戚嬋快步走進去,但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濃郁血腥味。 第64章 她的愛(二) 戚嬋立刻進去,就看見站…… 戚嬋立刻進去, 就看見站在洗臉架前渾身是血的男子,她兩三步沖上去,伸手想碰李玄瑾, 但似乎又怕弄疼了他,最后臉色慘白, 問:“殿下,你受傷了?” 李玄瑾拿著帕子擦掉臉上的血污, 見戚嬋如此, 趕緊說了句, “沒有,都是別人的血?!?/br> 他立直身體, 又道:“我若真的受了傷, 怎么能好生生地站在這里?!?/br> 聽了這句話,戚嬋長睫一眨,回過神來。李玄瑾兩腳緊扣地面,身姿如松筆直,不像是受了傷樣子。 李玄瑾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跡, 皺著眉頭道:“我先去沐浴更衣?!?/br> 他去沐浴更衣,戚嬋只好在院內站著,站著時,清風便告訴了她情況,李玄瑾身上的血跡的確不是他的。是今日在城郊遇到了最后一群反撲的山匪。 同時,從清風的嘴里,戚嬋也知道了, 這下他們是真將若縣幾地的山匪滅了□□成,剩下的再也掀不起風浪。 戚嬋聽完之后,扭頭看向李玄瑾緊閉的房門, 這個時候,房門吱啞一聲被人推開,戚嬋眼睛眨了眨,快步上前。 李玄瑾換了件干凈的黑衣,頭發也剛剛被水洗過,帶著水汽。戚嬋上下左右地打量完畢,沒從他身上尋到絲毫傷口,當著李玄瑾的面就松了口氣。 李玄瑾見戚嬋面色恢復,心底也松了口氣。 “殿下,是不是剿匪要結束了?”戚嬋進房問。 李玄瑾嗯了聲。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李玄瑾轉身,他垂眸看著她,點了點頭,“將剩下的山匪清理后,我們就可回京?!?/br> 他給了個具體的時間,“最遲一個月?!?/br> 戚嬋聽罷,安靜了片刻,然后伸手環住了李玄瑾的腰。兩人這段時間經常會摟摟抱抱,如今李玄瑾對戚嬋這種動作,臉色鎮定。 他低頭看她。 戚嬋身體靠著他的胸膛,仰著細白下顎道,“殿下,回京之后,我會努力說服我爹爹的?!?/br> 戚嬋提到她爹爹,李玄瑾眼神微暗,他輕聲問:“若是說服不了呢?” “那我也要嫁給殿下?!彼痤^道。 午后,斑駁的金光從窗牖門□□進屋內,金燦燦的,有些刺眼,但似乎都抵不過懷中人這個笑來的耀目,耀李玄瑾的目。 不過這時候,戚嬋鼻子皺了皺,“就是殿下的妻子恐怕沒有母族支持了?!彼谒鳖i處蹭了蹭,“殿下,你會嫌棄我嗎?” 李玄瑾聲音從喉嚨冒出來,他伸手扣住戚嬋的腰,嗓音堅定,“不會?!?/br> 戚嬋聞言,不由沖李玄瑾又是一笑。 李玄瑾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這才出聲,“不過,阿嬋,我有一個想法?!?/br> “什么想法?” 李玄瑾將戚嬋往自己的懷里按緊了點,“你暫時不要回京?!?/br> 戚嬋微微后退,和李玄瑾緊貼的身軀有了點縫隙。 李玄瑾眼睫低垂,但是因為戚嬋比他略矮半頭,這樣的動作戚嬋能更好地看清他深暗的眸光,“阿嬋,給我兩年時間?!?/br> 兩年的時間,應該夠讓一切塵埃落定?!皟赡旰?,若是我贏了,我娶你?!?/br> 他目光落在戚嬋的眉眼上,手指微動,但很快又垂下,“但若是我輸了……” 他深吸口氣,“阿嬋,你可以回威遠侯府繼續做你的嫡小姐?!?/br> 戚嬋一直知道李玄瑾是個會為人著想的性子,尤其是他在乎的人,恨不能為他嘔心瀝血,絞盡腦汁想出個萬全之策。 但李玄瑾這個打算還是讓戚嬋怔愣住了,她從浮縣跑到若縣時,是留下了一封信,一封給她父親的信。 畢竟她若真的是不見了,她父親肯定會尋找她,而哪怕是為了威遠侯府,為了她的名聲背地里偷偷找,有心之人細察,也能發現疑惑。而且她覺得她父親其實并非很重聲名之人,更有可能的是,大肆宣揚的找,這比暗地尋人更有效率。 所以戚嬋給他留了封信,信是這么寫的,表示不孝女戚嬋不想留在京城,不想就這樣安守內宅,想出去走一圈,請父親勿念。 這封信的內容戚嬋措辭誠懇真摯,她覺得若是威遠侯若確定她是自己走的,最起碼能把信上的內容信個七八分。 戚嬋不是威遠侯肚子的蛔蟲,不知他究竟信了幾分,但從李玄瑾在京城的探子可知,威遠侯府如今對于戚二小姐的行蹤,對外說的是忽染重病,在浮縣養身。 威遠侯對她還是有幾分父女情誼的。 若是兩年后,李玄瑾失敗,她回到威遠侯府,雖然她父親會大發雷霆,但終究是自己的女兒,也會庇護幾分??偙葕Z嫡失敗了五皇子妃下場要好的多。 看著全心全意為自己著的李玄瑾,戚嬋真心實意伸出了手,抱住了李玄瑾的腰,“殿下?!?/br> “嗯?” 戚嬋頭埋在他的脖頸處,輕輕蹭了蹭,“我想陪在殿下身邊,無論生死?!?/br> 她最后幾個字的語氣很平靜,和前面幾句話的語速一模一樣,但越是這,越是有一種舉重若輕的味道。 李玄瑾撫了撫戚嬋的脊背,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可是我想你過的好?!?/br> “而且就算回京,我也不一定能娶到你?!?/br> 李玄瑾這話說的是實話,雖然景和帝不太干涉他們這些皇子的婚事,但總還有別的問題,比如威遠侯府,比如皇后太子。 “這是最合適的辦法?!崩钚f。 戚嬋垂下眼睫,心緒不停地轉動,她必須得承認李玄瑾的辦法是對她最穩妥的辦法,但是她知道未來啊,知道李玄瑾肯定會勝,所以李玄瑾害怕的事對戚嬋來說并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