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出門?姑娘你要去哪兒???”杏棠愕然。 戚嬋是在子時正從床上爬起來,然后出門的。她動作輕,住的房間又是最靠近院門的那間,她借著月色,很快就出了院子。 她往左轉,隔壁的院子門依舊沒鎖,戚嬋推開門進去,然后找到那間熟悉的臥房,她推了推房門,沒推開。不過這也沒難到有備而來的戚嬋,她拔出頭上的銀簪,插進門縫有規律地撥動,片刻后,聽到門栓落開的聲音,戚嬋推開門進去,也就在她剛進門的那瞬,她覺察到腰間一涼,有個冰涼的東西抵在了她的腹部,戚嬋臉色沒有任何的懼怕,她眸子里帶著笑:“殿下?!?/br> 今夜月色明亮皎潔,即使沒點燈,李玄瑾也能看清來人的臉,他怔了一瞬,從院門被推開他就察覺有人,只他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戚嬋。但他思索下,卻又覺得不意外。 “戚二姑娘,你可知我現在若是叫一聲,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你半夜擅闖外男房間!”他的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 戚嬋沒接他話,她看著他,目光頗為深情:“前兩天雖然阿嬋想和殿下多說說話,但又想幫殿下的忙,只好忍著??山褚固稍诖采?,我想到明兒就要回去了,心里老想著殿下,我想來看看殿下?!?/br> 李玄瑾也沒接她的話,他垂眸,聲音冰涼:“你若是此刻出去,我還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戚嬋好奇地問:“殿下要叫人來嗎?“她唇角微微翹了翹,“我是不怕殿下叫人的,反正叫了人來,我便說是殿下讓我來私會?!?/br> “你……”李玄瑾眼睛微微瞪大,他已經不知道說什么了。 “說不準我還能因禍得福?!彼χa充,語氣仿佛還有些期待。 李玄瑾沉吸了口氣,他覺得他的耐心快沒有了,他不想再用冷漠逼戚嬋退讓,思及此,他眼神變得陰沉:“戚二姑娘,若是我殺了人,毀尸滅跡是極容易的?!彼猎谒g的匕首往前了半分,幾乎能戳破戚嬋的衣裳。 戚嬋垂眸,天上圓月繁星璀璨,她一下子看清了抵在她腰間的匕首。 她沒絲毫害怕,反而充滿了狐疑:“殿下真的舍得嗎?舍得一心愛慕你的阿嬋,為了你滿身是傷的阿嬋?” 她話落,甚至還往前了點。夜里寒涼,戚嬋穿了件葡萄紫的披風,她動的這下,匕首戳進她的披風,和她的皮rou只隔了條襦裙。 戚嬋能感受到那匕首尖處的寒涼,但她的眼神是無懼的。 李玄瑾盯著她,唇邊漸漸泛起一個冰冷弧度,他握緊匕首,逐漸往前,戚嬋笑盈盈看著他,沒有后退,下一瞬,尖刃戳進女郎細嫩的皮rou里。 她的神色沒有任何改變,她只是認真地望著他,好似要把他記在心里。 “五殿下,你長得很好看,就像是合著阿嬋的心意長出來的,尤其你是眼睛?!彼f著笑盈盈地踮起腳,想要摸一下他的眉眼,而隨著她的動作,匕首似乎又往里了一點。 李玄瑾沒有后退,他離戚嬋很近,他垂著頭,戚嬋望著他,她的眼睫濃密,像是把小扇子。李玄瑾的掌心有點冷,他聲音是從齒縫里冒出來的:“戚二姑娘,你還有父母兄弟,你若是死了,你難道忍心他們為你傷心?” 戚嬋點點頭:“那殿下可以收回匕首了嗎?” “你退后?!崩钚獩]動。 戚嬋搖頭拒絕,鮮紅的血染紅了她鵝黃色的襦裙,有兩滴順著匕首滴在地上,發出啪嗒的聲音。 她的眼神深情而執拗:“不,我要靠近殿下,哪怕是刀山火海?!彼f完話,就又靠近了他一點,這瞬間,匕首又往里了點。 第20章 明撩(九) 我知道羞恥,可是如果不要…… 李玄瑾的手想用力,他的唇抿成直線,垂眸看著戚嬋,她也笑吟吟地看著他,眼睛里還是沒有任何懼怕,半晌后,他扭過頭,稍稍后退了半步。 匕首尖刃離開皮rou的聲音響起。 戚嬋愉快的笑了,鮮血微微染紅了她的裙子她也沒關心,她兩只杏眼彎起來,直勾勾地望著李玄瑾。 “戚二姑娘,你該回去了?!崩钚弥餮呢笆桌渎曊f。 “你是擔心我的傷嗎?”戚嬋本就愉悅的神色更是遮擋不住,她看著他的眼神里充滿了興奮。 “你想多了!”李玄瑾怒視她。 戚嬋笑了笑,仿佛并不相信他說的話,李玄瑾攥緊匕首,深吸一口氣,坐在客房的圈椅上,冷眼盯著她。 戚嬋目光落在他身上,月色透過窗牖門縫透進來,將室內照得半亮,戚嬋眼神在屋子里轉了圈,她拿起放在床頭矮幾上的燭臺,掏出火折子點亮。她端著燭臺坐到了李玄瑾旁邊的圈椅上,兩人之間只隔著手臂長的小茶桌,戚嬋將燭臺放在茶桌上。 李玄瑾側頭看著她。 燭光明亮,戚嬋的眉眼神態愈發清晰,她手支著頭,語氣柔緩,似乎根本沒有受傷:“殿下給我說說邊關的事吧?!?/br> 李玄瑾閉上眼睛,頭靠在椅背上,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他雖然這樣,但也沒打擊戚嬋的興趣,戚嬋見他不說自己的事,便緩緩開口道:“那我給殿下說說我的日子?!?/br> 戚嬋回憶了下:“我日子過的寡淡,每日除了讀書寫字,就是料理家務,打理我的嫁妝鋪子?!?/br>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阿娘去的早,我的嫁妝鋪子祖母在的時候就交給我處理了,六年的時間,阿嬋讓盈利翻了一番,殿下若是娶了我,阿嬋……” “戚二姑娘,”李玄瑾閉著眼睛叫了她一聲,聲音有些重,“我困了?!边@是逐客令的意思。 “那我看著殿下睡,殿下睡著我就離開?!逼輯戎е^的手往前伸了伸,更加靠近李玄瑾。 李玄瑾倏地睜開眼,他啪的一聲將手中的匕首擱在燭臺旁,燭臺附近是最亮眼的存在,能讓戚嬋很清晰地看見尖刃上的血跡。戚嬋掃了眼匕首,然后又輕輕一笑,目光落在他臉上,李玄瑾見她如此,眼神越發凌厲。 “戚二姑娘,你就這么不知羞恥嗎?”他咬字尤其清晰。 戚嬋臉色微微變了變,李玄瑾見狀,吐出頭濁氣,他坐直身體。但下一瞬,戚嬋眉眼一彎,又目光深情地繼續看他:“我知道羞恥,可是如果不要羞恥才能得到殿下,我可以為殿下放棄?!?/br> 李玄瑾:“……” 戚嬋還好奇地問:“殿下感動嗎?” 李玄瑾咬咬牙,他再一次閉上了眼睛,戚嬋見狀輕輕一笑,她視線繼續落在李玄瑾的面龐上,從眉眼到下頜,再從下頜到額頭,一點一點的仔細觀察,比作畫都要認真千萬倍。 直到外面傳來一聲雞鳴,戚嬋扭過頭看了看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她依依不舍地道:“殿下,我該走了?!?/br> 李玄瑾沒睜眼沒吭聲。 戚嬋笑了下,起身離開了李玄瑾的屋子。 清晰的腳步聲響起,然后是輕輕開門關門的聲音,最后腳步聲越來越弱,直至再也聽不見。李玄瑾睜開眼,屋里只留他一人,他抿抿唇,余光不小心瞥見了桌子上的匕首,匕首上的血跡已經凝固,色澤從鮮紅變成了暗紅。他抬眸往戚嬋坐的椅子上看了下,椅子上干干凈凈,沒有絲毫血跡。 *** 戚嬋輕手輕腳推開院門,回到房間。杏棠今天得知姑娘半夜要出門,根本睡不安穩,好不容易睡著又驚醒,發現床上沒了人,杏棠再也睡不著。 此刻聽到推門聲響起,她趕緊走過去,戚嬋關上門她便點好燈迎上去:“姑娘,你……” 話說到一半,戚嬋脫下披風,杏棠瞧見被鮮血染紅的鵝黃色襦裙,她臉色登時大變。 “一點小傷,不要聲張?!逼輯鹊吐曊f,“去箱子里拿點金瘡藥來?!?/br> 杏棠回過神,先去拿了藥,戚嬋脫了衣裳,仔細觀察傷口,李玄瑾刺的并不重,最起碼沒傷及臟腑。杏棠倒了熱水給戚嬋處清洗傷口,上藥時戚嬋忍不住嘶了聲,雖不是重傷,但這傷口也不是破皮流血類的小傷。 杏棠聽到這一聲,她忍不住抬起眼問:“姑娘,可是五殿下……” 戚嬋沒否認,杏棠一下子明白了,她皺眉說,“五殿下未免太狠心了吧?!?/br> 戚嬋搖了搖頭:“這樣才好?!?/br> 杏棠聽到這話,上藥的動作都忘了一瞬。 戚嬋勾了勾唇:“他對我冷,說明他也會對別的女人冷,這樣的男人,才不容易變心了?!痹僬哒f,她是真有點喜歡李玄瑾,喜歡他的正直,他的大義,他冷漠下的熱血。何況他還會是未來的陛下,哪怕她最終不能徹底得到他,只要他上了幾分心,安王和太子也不能再強迫她,總而言之,他只要多看顧她幾分,她這輩子都能過得很順了。這是一筆風險很大,但收益也極大的買賣。 “可是……”杏棠放下藥,給戚嬋的腹部纏好紗布,“若是五殿下一直不喜歡……姑娘你呢?“ 戚嬋沉默了下,“那我也努力了?!弊钇鸫a不會像夢里的上輩子后悔,后悔自己的安分守己,后悔聽天由命。 杏棠抿了抿唇,感覺她不可能說服自家姑娘了。說實話,她覺得姑娘這幾個月變化有些大,最近這些事,她覺得不像是姑娘能做出來的,以前姑娘不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可她仔細一細想,好像又是姑娘能做出來的。 想不明白杏棠干脆不想了,她看了看戚嬋的左腹,憂愁道:“姑娘,再過幾個時辰要下山了,你能行嗎?”下山也是靠雙腳走路,肯定會牽扯傷口。 “當然能行?!币娦犹臐M臉擔憂,戚嬋捏了捏她的包子臉,“你就放心吧,時間不早了,我們睡一會兒吧?!?/br> 太陽升起后大家才出發下山,戚嬋的氣色沒一點不對,她皮膚紅潤,眉眼帶笑,但杏棠有些擔心,因為這是用胭脂水粉化的妝。 不過大家并未看出不妥,當然了,戚嬋也未表現出來不妥,只除了興致低些,一路沒怎么說話。 山路走了一個多時辰,大家在一塊空地上休息,戚嬋坐在石頭上,她目光望著遠處站著的李玄瑾,李玄瑾似乎沒察覺她在看他,一直看著其他方向。 戚嬋卻翹了翹唇,李玄瑾對人的視線很敏感,她看的這么直白,他卻好像沒注意,只能說明他在刻意忽視。 仔細一想,戚嬋其實不覺得她的成功率低,李玄瑾是什么樣的人,他的母親曾是當今的寵妃,但因犯了事惹陛下不快,早早郁郁而終。他沒有親生母親,先在太后膝下養過一兩年,后被記在皇后名下,可皇后已有親生的太子,且皇族的感情本就淡漠。 他重情,但他從沒擁有過不顧一切的炙熱感情。她像飛蛾撲火一樣撲向他的喜歡,縱使他會懷疑真假,卻也會引誘他沉淪。 下了梅山,回皇莊便是坐馬車。兩個多時辰后,馬車在皇莊門口停下。 皇莊面積廣闊,李子凌估摸這兩日他們應該會從梅山回來,雖然讓奴仆注意通傳,但等消息報到他處,他直接去門口迎人根肯定來不及。他便徑直去戚嬋的院子口等人。 約莫兩炷香后,李子凌看到有個淡紫色的身影從遠處走來,他唇角帶上幾分笑意,闊步走了過去。 戚瑩也在門口等戚嬋,她前幾天本來也要去梅山,但臨行前染了病,頭重腳輕,現在雖痊愈,但梅山之行也泡湯了,她只能期望戚嬋能和她說說梅山的風景了。 她望見戚嬋,小跑過去熱情地抱住她的胳膊:“二姐?!?/br> 戚嬋奔波了整日,精神不太好,如今被戚瑩抱住左半邊身體,剛好扯到左腹,她臉色微微一變。 李子凌觀察細致,見戚嬋臉色不好,他眼神有些忐忑,語氣也帶著焦急:“阿嬋,你不舒服嗎?” 戚瑩聞言,趕緊松開戚嬋。 看見李子凌的那刻,戚嬋繃緊心神,她彎了彎腰,語氣溫柔:“可能是這兩日有些疲累,殿下別太擔心?!?/br> 一整天下來,她臉上的胭脂淡了些,露出里面微微蒼白的臉來,不過腹部的傷本就不重,故臉色也沒多蒼白。李子凌稍稍安了安心,這個時候,他目光落在戚嬋的手上,戚嬋右手裹的紗布已經取掉了,被猴子抓傷的痕跡雖然淡了很多,但還要養幾日才能恢復如此,是以有明顯的抓痕。此外,她手背還留有前兩日被后山鋒枝草葉掛傷的痕跡。 李子凌面色一變,他上前一步道:“阿嬋,你的手怎么回事?” “這兩日在后山逛時,不小心被劃傷的?!逼輯仁滞蟊巢亓瞬?,她不在意地道,“過兩日就好了?!边@些傷都不重,她用的藥好,一般來說,四五天就能消掉。 李子凌定定地看著戚嬋,他好似想多和戚嬋說幾句話,但又注意到了她眉眼間的疲累,便關心地叮囑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br> 戚嬋道了謝,然后帶著戚瑩回了院子。 李子凌等戚嬋走后,便立刻命人去打聽這幾日梅山有沒有事發生,尤其是和戚嬋有關的事。 戚嬋在后山幫李玄瑾尋人參的事不是什么秘密,晚上睡覺前李子凌就知道了,他聽完消息,捂著唇咳嗽了兩聲。半晌后,他抬眸看向門外,此時已經是深夜了,他端起手邊的熱茶抿了一口,遮住了眉眼間的晦色。 以前的阿嬋很乖很認命,可是她既然能騙玄瑾他不是真心愛她,或許阿嬋也不是那么乖,那么她到底只是因為純善才去幫玄瑾的嗎? 李子凌臉上的溫柔笑意徹底消失。 翌日一早,他便起身去了鳴玉閣,他去時正是李玄瑾練劍的時候,晨光熹微,青年身軀結實緊致,精致的面龐泛著紅潤的光,一看便知氣色尚佳,身體康健。而他那套劍法,更是招式凌厲,氣勢森然。 李玄瑾見李子凌來了,收了劍招,請他屋里坐。 李子凌寒暄了幾句,然后眉頭微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玄瑾,能不能耽擱些你的時間,你們去梅山看了什么,玩了什么,能否給我說說?!?/br> “自然可以?!崩钚?。 李子凌聞言頓了頓,將話說的更細,臉上的不好意思也更加明顯:“主要是和阿嬋有關的事,我雖不能去梅山,但我不想將來阿嬋回憶起這日子,我只能附和,我想擁有和她一樣的記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