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說話間,一美艷胡姬從胡不歸客棧出來,尋見金發男子,嬌嗔道:“你個烏然,可讓人家好找!”胡姬一手搭在他肩頭便將自己的傲人雙峰往男人胸口貼,媚眼如絲。 云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哪見過這場面,當下有些羞紅了臉。 烏然將酒壇隨手一拋,摟住胡姬纖腰,胡姬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兩個人,訝異道:“呀,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可是第一次來?” 云泠紅著臉點頭。 烏然嘴角勾起一抹笑,道:“你走吧,我對小孩子可沒興趣?!?/br> 說完,他便摟著胡姬要進客棧,云泠伸出手阻攔,仰起頭直視他:“我若是想和你談有關西域商道的合作,你還是沒興趣?” “呀,小郎君你還有這種門路呢?”胡姬笑道,顯是不信她。 烏然倒是住了腳步,若有所思的模樣。他隨后和胡姬耳語幾句,胡姬有些依依不舍地先行離開了。 男人望著云泠,眼里有些許危險的意味,“我最討厭說大話的人,你最好不要騙我?!?/br> 他領著云泠到了客棧后院,穿過一道門后,云泠只想用“別有洞天”來形容眼前所見。 一般來說,客棧前廳是供客人飲食玩樂之地,后院便是客房,可這胡不歸的前廳看上去逼仄,穿過窄門后視野卻陡然開闊起來??头恳婚g間排列成圓形,每間房前都搭有觀景臺,正中間是表演的舞臺,仔細一看舞臺邊上甚至鑲嵌著各色寶石。 胡茄琴奏響,舞臺中央身著昳麗胡服的舞姬們翩翩起舞,最中間領舞的人正是方才門外見到的那名胡姬。她注意到云泠望著自己的眼神,曖昧地朝她眨眼。 粗粗一看,這名胡姬的舞姿比前世她費大功夫去拜師的那人跳得還要好。若不是此行有要事,她真想停下來好好欣賞一番。 “這邊?!?/br> 男人領著兩人進到一間客房,云泠瞧了眼門梁上的牌匾,上面用金粉寫的是她未曾見過的陌生文字。 房內陳設與大夏習慣不同,織金的輕紗幔帳,沒有桌椅,柔軟的地毯鋪滿房屋,地毯的紋樣云泠未曾見過,直覺應是某種圖騰。 “坐吧?!?/br> 地毯上擺有一矮腳桌,旁邊是兩個蒲團,烏然隨意坐了一個,示意云泠坐下。 他倒了兩杯茶,遞一杯給云泠。那茶云泠此前并未喝過,有一股奇異的清香。 “說吧,你拿什么合作?”烏然端起茶飲了一口,問道。 “最快半年,西域商道便能夠開通?!痹沏龅?,“我將這個消息告知于你,即是我的誠意?!?/br> 她這話說得很是成竹在胸,但其實心里最多只有個五成把握。前世商道開通是在云燁大破北狄后,也就是兩年后,但按她盤算,明日云陽出征,對上的正是北狄主力,如果這次不僅能救下云陽,還能反敗為勝,那西域商道就可以提前開通。 云泠心想,不管能不能成,先把烏然拉攏過來再說,剩下的她努力去實現嘛。自古以來,一直不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半年?北狄不消停,商道就通不了,我憑什么相信你的話?!睘跞秽偷?。 云泠也不惱,從懷中取出一塊青銅令牌,這令牌制式古樸,雕刻祥云紋樣,正反兩面皆刻有一個“云”字。 “就憑我是云家的人?!?/br> 烏然接過令牌細細看了,又看云泠,陳述道:“你是鎮國侯府的千金?!?/br> 云泠點頭。 烏然似乎思索了片刻,道:“你可以憑這個消息和我交易一筆,可若是靠這一個消息就想與我合作,云小姐,這不夠?!?/br> 第10章 那阿燁就不擔心我?…… 他的回答在云泠意料之中,她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叫我云泠。我說了,這個消息只是代表我的誠意?!?/br> “我真正要和你交易的,是時機?!?/br> “你們經商之人,想必比我更清楚,一個準確的時機能帶來多么豐盈的回報?!彼Φ?。 她前世擅長吃喝玩樂,長安城什么時間風靡什么東西,云泠了若指掌。她知道什么東西最好賣最能掙錢,這就是她與烏然合作的本錢。 “你從西域而來,可知道有一個叫若羌的地方,盛產一種毛罽,質地如氈毯,很是名貴?!?/br> “若羌?!睘跞坏难凵窕薨挡幻?,“難得云小姐會知道這個小國家??墒悄f錯了,若羌毛罽雖好,可大夏貴族喜絲綢錦緞,毛制衣物從不曾入您夏國人的眼,更談不上什么名貴?!?/br> “我說的名貴,是將來?!痹沏鲎孕判π?,“不如我們就先做一個小交易,若是如我所言,你便與我長期合作。就看你敢不敢賭?!?/br> 烏然手撐下頜,偏頭看著云泠,異色的眸子就那樣毫不掩飾地打量著云泠,云泠也不懼,杏眼一彎,笑著回望。 “云小姐真是個有意思的人。行,那我就陪您賭一把?!?/br> “那咱么四六分成?” 烏然勾起一抹笑,“若云小姐真能猜得那么準,五五分成也無妨?!?/br> 從長安西市出來時,日已西斜,街上掛著一盞盞紅燈籠,人人臉上洋溢著喜氣。 路上積雪還未化完,天邊又有雪緩緩飄下,給火熱的長安籠上一層靜謐的氛圍。 “哇!又可以堆雪人啦!”稚齡童子不懂事,歡呼雀躍著四處呼朋喚友。 北方邊境的哀鳴半點傳不到長安百姓耳中。 在這樣和樂的氛圍中,她忽然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所謂前世記憶,會不會只是她的黃粱夢境?也許明天哥哥并不會奉旨出征,更不會有戰死沙場的可能。 思及此,她都覺得自己這想法實在幼稚得可笑。 人聲依舊鼎沸,云泠的思緒卻逐漸飄遠,攢動的人群在她眼中變為灰色,看不分明。 只有那一個熟悉的影子是帶了色彩的,正撥開人群,步伐堅定地向她走來。 是云燁。 十三歲的少年,個頭已經竄得比她還高,似一棵幼松般挺拔。 “小姐,師父和大哥都回來了,我來接您回去?!泵看卧沏鐾蹬艹鰜?,都是云燁負責來尋她。 這小子,稱呼父親和哥哥都如此親近,怎么就總是這么規矩的叫“小姐”?云泠有些不滿。 “說了多少次,別叫小姐了,聽著生分?!?/br> 云燁默了片刻,回道:“不叫小姐叫什么?” 云泠莫名想起前世聽到的那句“阿泠”,有些耳熱。她也不知叫什么好,便胡亂回道:“隨便你?!?/br> 云燁道:“那便還是小姐?!?/br> 兩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云泠心中有事沒有開口,二人間便只是沉默。 明日即要去面對自己既定的命運,她心中不無慌亂。莫名的,她覺得云燁能給她一個解答。 良久,云泠輕輕問:“阿燁,你覺得人能和自己的命運斗嗎?” “何為命運?”云燁聲音帶著少年人變聲時的沙啞,“被親生爹娘拋棄,被養我的人賣給人牙子,這都是我的命,是別人眼中的死路?!?/br> “那又如何。我偏要為自己掙個活法?!?/br> 他人生的前七年是如此,未來也是如此。 云泠啞然,心中反復默念著,就算是死路,也要掙出活法嗎? 是了,瞻前顧后有什么用?不如拼盡自己的全力去搏一把。 她一直郁塞的心突然豁然開朗,眉間的愁緒散開,杏眼彎彎沖云燁露出笑容,嘴角漾起梨渦:“阿燁,我們回家?!?/br> 永慶十二年,除夕,鎮北大將軍云陽奉旨點兵十萬,赴邊城抵御北狄侵擾。鎮國侯云嚴昭奉旨駐守長安,協助丞相何文處理雪災帶來的流民問題。 云燁年少,留守家中。 大軍開拔次日,冬兒按照云泠日前的吩咐,將她留下的信件交與俞白英。云泠信中只說自己要秘密去做一件事,喬裝隨軍出征,叫大家不要擔心。 怎么可能不擔心? 女子參軍為軍法不容,若是此次隊伍中只有云家手下的隊伍還可能好說,可此次出兵倉促,圣上從衛尉何源手下調了三千官門內屯兵做增援,事情一旦被揭穿,云嚴昭縱是再寵愛云泠,也護不下她。 云嚴昭肩上壓著流民一事,皇帝日日催得緊,何文又處處使絆子刁難,他實在是分身乏術,抽不開身。 “師父,我去尋小姐?!?/br> 云燁立了軍令狀,稚拙的字七歪八扭地寫著: “如若小姐有事,云燁提頭來見?!?/br> 云嚴昭望著眼前的少年良久,終是嘆道:“燁兒,師父只能信任你了?!?/br> 少年沉默點頭,披上鎧甲,打馬向北,一路朝行軍的方向追去。 * “林云!你小子是不是又在偷懶?” 老伍長抱著一捆馬草罵罵咧咧地走過來,一腳踹向云泠后背,將她踹得一個趔趄,險些就要栽倒到馬食槽里。 “磨磨蹭蹭的,就讓你喂個馬,怎么這老半天還沒喂完?” 云泠用手背擦擦臉上的灰土,平靜地扶著食槽穩住身體,躬身蹲下來繼續料理馬草。 “真不知道要你們這些少爺兵來有什么用?做事拖泥帶水的,打起仗來沒一個敢往前沖,一群沒用的家伙?!?/br> 云泠充耳不聞,臉色都沒變一下,繼續忙著手上的活。 見這人被罵也沒個反應,老伍長自覺沒趣,“呸”了一聲后就邁著步子走了。 從云泠化名林云混進糧草營,已過了半個月。 如她所料,云家軍和從蕭衛尉那里調過來的三千屯兵互不認識,也互看不順眼。屯兵多是少爺兵,嬌氣,怕上戰場得很,便一窩蜂往糧草營這樣的后方部隊跑。 云陽雖不滿這三千屯兵全無軍人血性和紀律,但衛尉何源是何丞相的人,兩方的人若是起了沖突,小麻煩就要變大麻煩。 反正也沒指望靠著這三千人打仗,云陽便讓手下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里巴不得這些少爺兵全躲后邊去,不要影響他們前線沖鋒。 趁著這個混亂時候,云泠便喬裝混了進來,云家軍的伍長只當她是從前線隊伍里跑回來的屯兵之一,雖日日不給好臉色看,但并沒覺察到任何異常。 云泠進這糧草營,一是因為主力隊伍編制嚴明,士兵之間相互熟悉,多一人少一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根本混不進去,而糧草營這邊的管理足夠混亂,能讓她不被發現。二則是因為,前世糧草營失火一事是云陽兵敗的楔子,她要救回云陽,就先得阻止失火一事發生。 等云泠終于料理完了馬草,手早已凍得沒有知覺。 她徒勞地朝手上哈了口熱氣,搓搓通紅的手指。 越往北走,雪就越大,隊伍行進得便越緩慢,原本行軍半月能到的邊城,如今還遙遙望不到蹤影。沿途常見到成群結隊的流民,同樣邁著艱難的步子,朝長安的方向走去。 誰人心中不是盼著早日春暖花開呢? 結束了一日行軍,隊伍沿道路扎營休息。 云泠還在忙活著搭建營帳,老伍長就又罵開了,這次卻不是嫌他們幾個動作慢,“你們幾個,滾過來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