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因為與她對視的幾乎就是具干瘦的枯骨,就連那雙溫潤眼眸現在也如干涸的枯井般死寂,眼珠突出,頗有驚悚意味。 他分明是海濟帆的弟弟,可容貌姿態看上去,卻像是比他老了十歲不止。 然而隔閡在他們中間的絕不只是容顏的差別。 那把被她緊緊握在手中做出防御架勢的長刀早便說明了一切。 有些人一旦錯過,便是世事境遷,絕無回頭。 她忽然明白了海明風方才為何如此難以啟齒,索性將兜帽摘下表明身份。 確實,這張臉能夠說明許多。然而真要說話,他又能說什么?又能解釋什么? 只是殺死海濟帆的人是他,主動摘下兜帽的人也是他,然而此時清楚看到江清月眼底的驚愕復雜,海明風卻忽然面露難堪,猛然別過臉去。 這副姿態,總算有了幾分曾經海明風的熟悉感。 “海明風?”江清月不知自己是以什么語氣念出這個名字的。 那個溫柔開朗的少年,怎會變成現在這個弒兄的惡徒? 他的身上已無半分當年的溫柔風月,只余血腥與塵土,仿佛空蕩蕩的皮囊附著在骨架上,風沙吹過時,才能輕飄飄地晃動兩下。 “剛才偷偷跟蹤我的人也是你吧?!苯逶聠柕?。 海明風沉默地點了點頭。 江清月忽然也哽了一下,質問道:“你為何要殺你阿兄?” “他欺騙于我?!甭牭竭@個問題,海明風終于開口,聲音沙啞道,“說只要我幫他殺了其他競爭對手,還有進入封魔陣的那些弟子,便會幫我解除詛咒,會幫我見你?!?/br> 江清月的面部肌rou忽然輕跳,但她很好地控制了這半分失態,下一瞬便重新回歸平靜:“你見到我了,即使你不殺掉海濟帆,你也能見到我。而你殺了他,他又怎能幫你解除詛咒?” 她語氣不重,卻讓面色麻木平淡的海明風有些難以忍受。 還真就像他說的那樣,因為有不能告訴她的理由,所以沒辦法解釋。 海明風不知如何回應她這委婉的指責,江清月為了避免給他施加壓力,所以沒有直視他的臉,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化。 當然,對于此時的江清月來說,她也更樂得看不見海明風的臉。 “你想成為古劍門的的掌門?”江清月問道。 “不?!焙C黠L否認,隨后沉沉道,“其實,我……” 江清月的表情再度有了些許扭曲,單聽海明風此時的語氣和他們的對話內容,誰能想到這根本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鬼? 不人不鬼的怪物,也配 “無妨,已經無所謂了?!苯逶潞鋈淮驍嗨?,表情呈現出一種獨特的平靜,“我固然因為你兄……海濟帆的死對你有了隔閡,但要我殺你我也做不到,就到這里吧。你我自此再無瓜葛?!?/br> 她轉身甩袖離去,右手揚起長刀準備收刀入鞘。 “等等,有件事我未曾告訴過你?!焙C黠L卻在猶豫一瞬后,沉聲道。 “嗯?” “我曾真的戀慕于你?!蹦腥朔路饑@息般說道,語氣沒有太多起伏,仿佛只是替過去的自己轉述,換做其他人來,指不定以為他是在敷衍什么事情,隨口而言。 但似乎為他這句平淡話觸動,江清月的動作停頓一下,然后她仿佛壓抑著什么激烈情緒般低低道:“我不信?!?/br> 說出這句話后,就像是什么開關失控,她聲音激烈起來:“你當初為什么失約?叫我傻乎乎等了一夜,之后更是玩弄我,叫我等了你兩年!最后干脆直接稱病重不治,要我嫁給你哥哥,你當我是什么?現在你這么說,是想再次羞辱我嗎?!” 枯瘦的男人手指漸漸蜷緊,面色難掩郁色,只是嘆息道:“我之前犯下過錯我無法解釋,抱歉,有些事情我不能說,但我是為了你好,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緩解你的半分痛苦?!?/br> 這或許便是他主動現身的緣由了。 原本可以立刻消失,自此江湖永別,他卻拘泥于記憶中的碎片,想要給曾經的自己一個交代。 如此酸掉牙的老套想法,確實符合海明風的性格。 江清月腦海中無端出現的這個想法,令場面愈發尷尬可笑。 “真的么?”江清月冷笑,“讓你去死也可以么?”、她這話說得陰陽怪氣,顯然半分不信。 “可以?!焙C黠L卻平靜說道。 “行?!苯逶陆K于回頭,微抬下巴,“過來,叫我看看你有幾分誠心?!?/br> 她這話說得肆無忌憚,與他們初見時的語氣一模一樣。 那時的江清月還是個頤氣指使的大小姐,即使看不見東西也心高氣傲,容不得別人半分違背,當時海明風因為不聽她的話,沒少被她折騰。 在海明風表露身份后,江清月的語氣便越發向當初靠攏,再無半分對強者的畏懼。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什么聲音?”海明風抬步走來時,江清月忽然聽到天際傳來厚重的悶響,仿佛雷霆欲來。 “封魔陣快要破碎了,逐漸與外界連通?!焙C黠L說道,“現在外面正是煙花大會,原定計劃中,群英會魁首在出陣時,便會看到最終最為盛大的壓軸煙花【天下無雙】?!?/br> “哦?!苯逶聸]什么所謂的點頭,但逐漸崩毀的天際,漆黑虛無蔓延的越發快,破陣之時近在眼前。 可惜邪祟未曾被人斬殺,精英們死傷一片,連古劍門少主都折了進去,這天下第一慶賀的是魔物誕生,還是論武魁首,確實難說。 “你真的愿意以死明志么?”江清月的長刀在他胸前比劃。 她語氣說的嚴厲,身上卻沒有半分殺氣,這讓海明風心中更是涌起些許釋然:“我愿意?!?/br> 無論是不是真的,他都認了。 以此茍延殘喘的殘破身軀,他本就時日無多,死了便死了。 江清月眼神一利,將刀鋒沖著海明風的脖頸刺去,殺氣畢露! 脖頸是人的死xue之一,但凡被江清月割斷喉嚨,海明風都會涼大半截。 然而海明風居然沒有半分反抗,任由江清月沖他揮刀。 那刀落下,最終居然只是在他脖頸上劃出一刀血痕。 原來江清月根本只是虛張聲勢,沒有動真正的殺念。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生死危機,海明風也只是目光微微動容地看著她。 “你不殺我么?” “嗯,那自然?!苯逶绿痖L刀。 “——是不可能的?!?/br> 長刀被輕易送進了男人的心臟。 江清月未曾有半分猶豫,方才的一刀只是試探,看海明風心中是否真的存有那可笑的愧疚,“居然連死都要騙我,”大片大片鮮血在他胸前染開血花,可海明風只是嘴唇微微翕動,“你一定很恨我?!?/br> 江清月目光冰冷,語氣譏諷:“你在想什么?不會以為一句喜歡過就能撇清一切吧?” 她一直都知道海明風曾喜歡過她,不然當初怎會向她家請求締結婚約??墒Ъs的是他,更改婚約對象的是他,此時說著“曾喜歡”過的也是他……那現在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特別聯系到海濟帆死前的表白,便更加令人難以接受。 “我喜歡的是海濟帆,請你快去死吧?!苯逶聣旱土松ひ?,充滿惡意與快意的低聲道,“一直忍著不對你動手,真是讓我憋了一肚子火?!?/br> 被這種垃圾喜歡,只會令她覺得惡心反胃。 隨后她毫不留情翻轉長刀,將海明風的心臟徹底攪碎。 她喜歡在意的人,只是她夢中的幻想,與兒時的玩伴。這個垃圾只是借尸還魂不人不鬼的怪物罷了。 她從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所以無論海明風說什么動人的話,都不會更改她的目標。 她只想讓這個垃圾去死。 而在聽到江清月最后的話時,海明風終于劇烈的顫抖起來,干癟嘴唇因過度失血而愈發蒼白。 他仿佛喃喃了一句什么,江清月沒有聽清。 兩人距離很近,為了將長刀最準確的送進他的心臟,江清月根本無懼死亡,直接沖到他面前,乃是即使被重傷,也要殺死他的意思。 而海明風確實也將手搭上了她的后心,只是因為身體終于失去支撐的力氣,沒能對她造成重創便向后倒去。 砰。 漆黑天邊隱約綻放起落的煙花。 江清月目光冰冷地看著煙花,內心不無諷刺地想到。 現在能算是他們終于一起看了一次煙花嗎? 生死之日,兩人曾經的承諾終于完成。 看著男人漸漸失去生命氣息的尸體,她微微撇了撇嘴。 古劍門長老算的卦確實不錯,能夠殺死海明風的,果然非【溫柔一刀】莫屬。 會輕易為假意溫柔控制的廢物,他與當初真是一點沒變。 只要她稍微露出點甜頭,就會屁顛屁顛跑過來。 她當初以為這是老實的表現,現在看來,只是過于愚蠢而貪婪罷了。和這種人看天下無雙的海城煙花,根本是對她的侮辱。 江清月頗感索然無味,撿起長刀,準備去收拾海濟帆的尸骨。 只是 她轉身,卻只看到一地鮮血。 海濟帆的尸首,不翼而飛。 而熟悉的聲音則在她身后不遠處響起。 “清月,你可以為我砍下這個畜生的頭顱么?” 江清月愕然抬首看去,只見原本應該死亡的那個青年,此時正赫然站在她身前不遠處。 她下意識看向躺在地上的干瘦男人,只見他雖然為她攪碎心臟,然而或許是體質特殊,或者干脆便是什么秘法作祟,若是仔細觀察,確實還能看到輕微的生命特征。 她剛才殺了海明風,內心激蕩,因此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男人的眼睛渙散的睜大,天空中絢爛的煙花在其渾濁眼內盛放。 江清月本能的意識到不對勁,因此沒有立刻動手。 見她不動,海濟帆再度重復一遍。